给多多录5以内的减法算式打卡视频从下午六点一直持续到七点。
前半个小时候还抱希望：多多一定可以顺利地说出来！纵使这10个算式他老是变着花样地出错，我仍强憋着火气，一遍又一遍不动色地提醒，
“多多，哪个算式不会，可以在心里想它的分解哦。”
“多多，5减2等于3啊，怎么又想不起来了呢？”
“多多，如果想不起来，可以把手指用上，喏，像妈妈这样……”
可当真看到他说“3—2”又卡了壳，并开始伸手指去数时，火却蹭的一下，跳蹿到了舌头根儿：“多多，3—2还用数指头吗？！”
多多被我突然提高的嗓门吓得赶紧缩回了手指，他直直地站着，怔怔地看着我。
“小婴儿都知道啊，多多！”
“多多，你脑子里都是糊糊吗？”
“多多，告诉妈妈，你都会什么！”
……
当如连珠炮般一通发泄之后，我也意识到不应该这样，情绪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应该控制，冲动是魔鬼。
于是捂脸冷静，把外溢的火一把一把抓回，并使劲儿摁回到肚子里。
“多多，过来，妈妈有话问你。”我平静地说。
谁知，那个小东西，站在离我一米远的墙边，一动不动，依然直直地看着我。
“多多，过来，快点！”我冷冷地重重地又说了一遍。
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来到了我跟前。
“告诉妈妈，是不会还是紧张？”我假装温和地问他。
问这个问题，是想找个理由去饶过自己，其实很多时候，是自己不能接受，不能接受这个孩子的迟拙。
我是希望他说紧张，然后教他平复或说今天不再录了。
可这个小东西依旧直直地看着我，像在观察一个陌生人。然后缓缓地说：“妈妈，我不会。”
“你脑袋里想的啥？”我从牙齿里挤出这句话。
“啥也没有，是空白。”他用低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回答。
我起身，一把把他拉到一边，又搡到门上。
随后，是沉默，是死一般的静寂。
他在悄悄抹眼泪，我在无奈地想办法……
就此结束，肯定不行，作业是必须要完成的，哪怕质量不高，也要完成！
他说不出来全部算式，可能是记不住那么多算式，如果我把那10个算式全写在黑板上，只让他写出得数，应该降低了不少难度吧。
就这样吧，只能这样了！
时间来到6：40，“多多，咱们只写得数，这样会简单很多，好吗？”我拉着他的手，轻轻地说。
他立即点了点头，小眼睛也亮堂起来了。
第一遍，“2—1=0……”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再次出错，继续往下写，我叫了停。颓废地趴在桌角，头低垂着。
他依旧站在那里，直直地看着我。
“把尺子拿来！”我一字一顿地说。
他纹丝不动。
“把尺子拿来！！”我朝着他吼道。
他依旧一动不动，依然呆呆地看着我。
他的镇定如柴，助燃了我的怒火。我快步去书桌拿来尺子，并警告他，再给一次机会，如果出错，就要挨打了！
他怯怯地点了点头。
第二遍，开始还很顺利，到4—2又卡着了，他顿在那里，把粉笔都捏断了，也没把2写出来……
“啪”我用尺子对着他的胳膊就是一狠拍，“啪嗒”塑料尺子断成两截，掉在地上，摔成碎片。
他赶紧用手去抹快要掉下来的眼泪，依旧默不作声。
但我的气愤好像并没有因断裂的尺子而消散，那一瞬间，有太多的思绪排山倒海般袭来，淹没了最后的理智。虽早已接受他的普通，认可他的平凡，当看到他能力低至如此境地，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感让整个人濒临坍塌。
真如事后多多形容的那样——妈妈如发了疯般。
是的，我如发了疯般又拎了他的耳朵，又讲了诸如“你四岁就会的算式，为什么现在全不会了？”“以后不要去上学了，净是浪费时间！”“妈妈早晚会被你气死！”……
临近七点，决定再录最后一次。
他站在墙边，依旧直直地，但脸上是抑制不住的难过。当我把镜头对准他的一瞬间，他却努力挤出了一个笑脸，那一刹那，我的心如同被鞭子抽了一下。
录完，我就转身进了卧室。过了好久，他端着一杯水，悄悄进来，轻轻放在桌上，一脸不好意思地跳着跑开了。
睡前，我问他：“如果你是妈妈，我是儿子，我连5以内的减法都说不好，一直一直都说不好，你会怎样？”
我本想他会说，我也会打他，妈妈打他都是为他好之类的。
没想他说：“我不会打他，我会很耐心很用心地教他。如果我打他，他长大了之后，也会学着打人的。”
一直以来，面对一切的不可重来，我都会觉得后悔啊懊恼啊，都是没用的，只会加剧人的心里负担，给自己造成伤害。
但如今想来，后悔懊恼也不尽全无用处，它最大意义和价值在于：它会促使你去反省，让你明白以后面对同样的境况应该怎样做，虽不能保证做得有多好，但至少不会再这样！
这是五号发生的事情，本来不想记，宅家的这些日子，人变得很懒，懒得记录，懒得说话，懒得思考，懒得动弹……
但每个夜晚睡前还有每个清晨醒来，都会想起这件事或因这件事而来的那些抹不掉的记忆……
我七岁才上学，听我妈说，我上学时，连10个数都不会数呢！呵呵，一个七岁的孩子连10个数都不会数，你能想象那是怎样的一个笨吗？反正我想象不出，因为我根本不记得七岁时的自己是啥样儿了……
当一个长大的人，把从前或从前的从前的还是小小孩子的自己都忘掉时，便会生出很多很多的不能容忍，哪怕这世间有太多情绪控制或疗愈自己的方式，都会无济于事。
昨晚看书，读到斋藤孝对世阿弥的“勿忘初心”的阐释，他说世阿弥的这句话想要表达的意图与现代的理解略有不同。他的“勿忘初心”中的初心所指的意思是技艺不够成熟。他这句话里蕴含了应时刻警告自己，莫忘自己技艺不成熟，不勤加练习就会停止成长的意思。
养育孩子也是“勿忘初心”，不要忘记自己还没长大之前所走过的那段缓缓长长的路是如何歪歪斜斜磕磕绊绊；
不要忘记做为一个母亲，甚至是做为一个人，还有很多很多需要修剪填补的枝枝杈杈沟沟壑壑。
想到这里，忽觉这如死灰样的日子陡然有了油绿的生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