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小邪
1
那年冬天，深夜，外面下着雪，我突然发起烧来。与两个妹妹挤在一间阴冷的房间，在一张狭窄的小木板床上 躺着 。听着外面的呼啸的风雪声，和爸妈激励的争吵。
爸让妈去找村里唯一的一位的赤脚医生（好像还是兽医）来给我打针 。妈认为我的病情没那么严重，还可以挨一夜，等明天早上雪停了再去。
爸却觉得一分钟都不能耽误，万一脑袋烧坏了怎么办？（那孩子本来就不聪明） 。
妈说什么都不去。
于是，他们争论，争吵，最后演变成激烈的争斗。
我跟妹妹们蜷缩在小屋里，听见外面噼里啪啦的摔打声，一动也不敢动。年幼的我们，感觉天都要塌了。最小的妹妹甚至吓哭了。
那是我记忆中，爸爸妈妈第一次打架，也是唯一一次。
第二天，我看到外间屋子里散落了一地的玉米粒和未剥干净的玉米棒子，盛玉米的筐子倾斜在地上，破了一个洞——爸把所有的怒气发泄到那个筐子上，却未动妈一分一毫。
2
爸和妈是一九八六年十月二十五日的结婚，到今年已经相伴走过了三十一个年头 。听妈说，当初结婚时，只有三间土坯房，什么家具都没有。爸推着一辆手推车，把妈从邻村我姥姥家接过来，带着仅有的几件简单的嫁妆。就这么过起了日子，并生下了三个女儿。
我妈没有上过学，也不识字，她几乎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出来。但是，她知书达礼，明辨是非。
我总记得，爸在外面干一天活，晚上回来之后，坐在饭桌旁，将那天发生的所有的事，遇见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一一说给妈妈听。他们之间总有说不完的话，常常从眼前发生的一件小事，牵扯起许多年前的往事，从一个人说到一个家族，再从那个家族说到与之有牵连或毫不相干的另一个家族的事情，话题似乎永远都不会断。
而每当爸遇到什么不愉快，或者有什么看不惯的事儿，也总是第一时间告诉妈，我妈会特耐心的劝慰，开导他。
她虽然没有读过书，没什么文化，但是，她明白好多道理，她总是告诉我们，要包容，要理解，体谅别人，对待这个社会，要宽容。要看得开，凡事不必斤斤计较。
真的，有很多事情，就算是我这个读了很多很多书的人，也不一定能够说得明白。但是妈却能娓娓道来，把一些事情掰开揉碎了讲。听过她的劝解，爸总是豁然开朗。
我爸是一个“文人”，虽然，他也只是读到初中，也没有创作过什么文学作品，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但是，我爸骨子里是一个很有文人气质的人，或者叫书卷气。
他喜欢读书，也自然有一些读书人的清高和孤傲。不屑于与这个世俗、功利的社会苟合，尽管为了生活，为了整个家庭，他不得不与周围的一切和解。与所有人和睦相处。
我还记得很小的时候，他教我们念苏东坡的诗句：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
他是不甘于世俗的。
农闲的时候，爸经常会讲一些故事和读书给妈妈和我们听。妈从那些故事和书中，感悟到很多人生的道理，也开阔了眼界。我之所以爱看书，爱文学，很大程度上也是受到我爸影响。
3
印象中，爸爸和妈妈不管遇到什么事儿，都会互相商量着来，哪怕只是很小的事。妈总能够理解爸的想法，爸也总能接受妈妈的意见。但是，免不了偶尔会有意见不一致的时候。
忘了那次是因为什么，他们之间起了冲突。他们吵架的模式永远都是：妈妈一个人喋喋不休说一堆道理什么的，然后，爸一声不吭的蹲在那里，一根接一根的抽烟。这甚至都不算是吵架，因为根本就吵不起来。甭管妈怎么说，爸就是不开口。妈有时急了，就会骂：“你难道是哑巴吗？”
那次，我妈一个人嘟囔了一下午，我爸实在憋急了，突然站起身，摔门而去。一直到天黑也没回来，我妈着急了，带着两个妹妹去找他。
谁知，我爸竟然自己跑去开荒了，开了半亩地出来。那块地，我们家种了好多年。
后来，妈多次劝解爸，说不管怎么样，都该把话说出来，不能憋在心里，什么都不说。就算是大吵一架也没关系，别总一个人生闷气，生闷气对身体是最不好的。
爸的脾气也因此渐渐的有所改变。
4
我妈是一个特乐观豁达的人，从小到大，家里无论多么难，妈几乎都没有抱怨过 。而且，妈似乎从来都不生气，也不会跟人争执。
我爸兄弟五个，算上大姑，爷爷奶奶，一大家子人，性格各异 。妯娌之间，姑嫂之间和婆媳之间，少不了会有些隔阂。村里的人却都羡慕我们家族相处得好，几家人一起种地，一起收割，就跟一家人一样。可我妈说，也不是完全没有矛盾，不过是彼此之间多忍让，包容罢了。
我爸特别喜欢喝酒，每次吃饭之前，都要先喝上几杯，妈担心爸的身体，每次都劝他少喝点，他总是不听。
以前，我爸经常在外面喝醉酒回家，我妈一边气呼呼的骂他，一边端茶递水的伺候他。
有一次，我爸又在外面喝多了，回到家都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躺着床上说胡话，我妈吓坏了，叫我四叔他们来看怎么办，又倒糖水给他醒酒，又去小药舍拿葡萄糖给他喝。我爸不喝，我妈就骗他说是酒才喝下去的。
我那时候想，以后长大了绝对不要嫁给一个喜欢喝酒的人，实在是太麻烦了。
他们就这样在一起风风雨雨的过了三十年。如今，我们三姐妹都已经长大成人，各自成家工作了。家里面只剩下爸妈两个人和一条狗。
妈在一家玩具厂上班，几乎风雨无阻，爸就在村子里打点零工，兼顾种地，还有做饭。
每天爸都早早做好饭等着妈回家。
忘了给你们说，我爸做饭特别好吃，大厨级别的，以前，村子里人家有什么红白喜事，还会来请爸去做帮厨，我们家逢年过节基本上也都是我爸张罗。
以前，我总是觉得，爸妈是美满婚姻的典范，相濡以沫，相知相守。但是，有一天，我爸突然跟我说，刚结婚的那几年，他曾经一度想跟我妈离婚，因为我妈不识字，他们之间思想上，认知上都存在差异。但是，后来，用我妈的话说，她慢慢接受了我爸的影响和“熏陶”，思想跟认知上都有了一些改变，渐渐接近爸的“境界”。
现在，我开始理解，并没有一开始就完全适合的人，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而婚姻就是两个人互相包容，相互融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