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说起来,这已经上山第三天,却依然是毫无所获,人影都看不到就算了,想不到这破地方,居然连只下饭的飞禽走兽都没有,再这样下去,还没敛到财,人就先饿死了。
也不知是哪个兔崽子在老大耳边瞎吹风,说什么大名的女儿要路过这,结果自己就开始没日没夜地盯梢,真可怜了这副老骨头……
御田晨杉深吸了口烟,慢慢吐出烟雾。平稳而持续的呼气声,听不出是在呼气,还是在叹息。
青蓝色的烟雾在空气中发散出不规则的形状,徐徐上升到半空,最终与月光重合而变得透明。
可能雾花山也就这点月色值得留恋了。
虽说这里是通往山顶的必经之道,但由于地势略微险峻,加上附近茂密的竹林,几乎很少人晚上从这一带走过。
御田晨杉撇了撇嘴,打算回帐篷,但忽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漆黑与寂静……
那是一种金属碰撞声,清脆而富有律动,借着不时吹起的山风,慢慢传到更远处,一层一层飘散开去,又一层又一层地传回来,犹如薄纱,萦绕着整片竹林。
「是铃铛……?」御田晨杉不自觉探起身子,注视着林间的一举一动。
只听见铃铛声越来越近,其中还夹杂马蹄摩擦地面的磕碰声和人的脚步声。
御田晨杉下意识地看了后方的营地一眼,或许因为那里地势较高的关系,铃铛声似乎并未被人察觉。
不知何时,御田晨杉嘴角上已泛起一丝微笑,用尽可能轻盈的脚步,独自往 竹林走去……
盯梢什么的,真是大材小用,要知道,自己好歹曾经也是「一把好手」,何曾缺过钱或女人?要不是那件事……又怎会落魄至此?
所以,这难得的翻身机会,决不让给任何人!
御田晨杉凝望着那仅剩的干枯的右臂,仿佛在鉴赏一件古玩,回味只有他知道的一件件史事。
月光透过竹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前方隐约可见的提灯余光,映衬出一步马车的轮廓。
「就是它!」
御田晨杉收紧脚步,倚着竹子,边观察边徐徐前进。
铃铛声继续清脆而富有律动地响着,慢慢向竹林的尽头蔓延.,竹林的尽头有一片空地和一眼泉。在那里,月光将肆意流淌,配合上灯火和水面的折射,周围的一切将被映照得像白天一样敞亮。
必须在那之前动手。
御田晨杉出神地思考着,完全没有在意自己急促的脚步踩断树枝发出的清脆声响。
2
忽然,那铃铛声慢了下来,从每隔几秒响一次,到后来一分钟、三分钟、五分钟,直至最后完全消失殆尽。
交错的竹叶中透着光,那是月光透着雾气形成的零星光束。从里面窥看,一辆马车正停在一棵杉树底下。
那是一辆青色的马车,车身如轿子一般大小,顶多只能容纳两三人,车棚的两边各陈挂着一排铃铛,皆用红白双色绳穿过,不远处,有一个人影提灯伫立。
可能是因为雾气的关系,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不过能依稀看到他身穿盔甲,从他挺立的站姿判断,应该是个侍卫。
「呵,运气不错,虽然不太知道为什么大名的女儿只带一个侍卫出城,可能是为了避人耳目,总之,只要干掉那侍卫,一切就都搞定了……」
可能因为过于兴奋,御田晨杉握刀的右手开始微微颤抖。他脱下靴子,轻扶着竹子,企图绕行到侍卫身后的杉树,再悄无声息地给予致命一击。他在脑海中已经反复排练着,从挥刀动作,到逃跑路线。
大约走到离侍卫不到数公尺处,御田晨杉止住了脚步,在脑海中默念:
「5、4、3、2 —— 1 !」
想毕,手握佩刀,轻跃而起,朝侍卫的颈部砍去……
那侍卫似乎并未意识到威胁,继续伫立着,犹如一尊雕塑。
眼看着刀锋即将触及侍卫的后颈部,御田晨杉愈发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鄙夷地大笑起来,「一切都结束了」,他这样想着。
谁知刀刃在接触侍卫颈部的那刻,发出了强烈的金属碰撞声,「Duang —— 」, 刀刃瞬间破碎,强大的反作用力传到手臂,乃至全身,右臂肌肉强烈地抽搐着,身体被无数反弹的刀刃碎片割伤,浑身各处留下深浅不一的伤口,御田晨杉瘫倒在地,血流成泊。
御田晨杉闭起沉沉的双眼,等待即将到来的死亡。
此时,马车亭内微震,两侧的铃铛再次发出清脆的共鸣,从马车上面下来了一个人。
3
「叮 ——叮—— 叮」,铃铛声继续响着。
御田晨杉挣扎着撑开眼皮,用涣散的双眼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他看到,有个人向他走来……
只见这人身穿黑色裙袍,头戴八卦玲珑玉簪,轻纱遮面,袖系铃铛,脖子上戴着深绿色的宝石,单手叉腰,静静地看着倒在血泊里的御田晨杉,宝蓝色的眼睛中没有情感的痕迹。
「我都听见了……」,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温婉柔和,像借着风在耳边轻声细语,但又清晰可辨,有某种特别的诱惑力。
「你…听见了…什么!? 哈啊…」仅仅开口说话,御田晨杉都能感觉到伤口在裂开。
「汝的愿望……」
「什么!?……哈啊啊啊…呼呜呜呜」
「汝不是想……回到从前的生活嘛?」
「这……你到底是谁!?」
「吾乃汝所寻之人,但本不是汝所寻之人……」
「你在胡说些什么!?咳咳咳……」御田晨杉猛烈地咳嗽着,舌根能感受到来自内脏的鲜血的味道…
「汝失血过多,命不久矣……」女人继续毫无感情起伏地说道。
「呼……呼……呼……我要……杀了你……」
「……」
「呜……我还……还……不想死……咳咳」
「支付代价……汝等的愿望……就能实现」
「呼……什么…代价?」
「现世的部分记忆…」
「你这疯女人……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哈啊……咳咳」
「汝将以现实的部分记忆为代价,换取一次再生的机会…」
「……嗯」,御田晨杉闻着鲜血的味道,决定赌一把,无论真假与否。
说毕,只见女人从衣袖里拿出一个装满透明液体的瓶子,女人将瓶子对准月光向上挥洒,瓶子里的液体倾泻而出,形成无数大小不一的水珠悬浮在空中,随后,女人张开五指,对准御田晨杉,只见他身旁的血液也逐渐悬浮,形成无数血滴;血滴不断上升,开始水滴融合,一滴、两滴、三滴……最终,整个空间,充满着血滴与水滴的混合物。
慢慢地,混合物的颜色开始出现微妙的变化,起初是浅红色,后来逐渐趋于透明,最后变得五彩斑斓,像一个个泡沫。更奇妙的是,泡沫上开始出现人的影像……
影像里的人都有一张相似的面孔,却服装各异,做着各种不同的事。它们互不干扰,逐渐悬浮,再次布满整个空间。
女人结起手印,开始吟唱法咒:「谟曩悉。谟曩悉。摩诃谟曩悉。阿多拔他。阿伽多拔他。摩怯他。努摩伽怩。摩怯娑怩……开!生命之门!」
咒语声不绝于耳,仿佛周围的万物都开始跟着共鸣,铃铛声、水声、风声,仿佛融为一体,忽然,一个个泡沫因声音的共鸣而破裂,变成一阵阵细雨,落到御田晨杉身上。
御田晨杉仰望着天空,任由雨水打到自己的脸颊,仿佛眼前的一切也随着雨水滑落逐渐失去形状。
恍惚之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待汝重新作出选择之时,命运支流才会诞生…」。
眼前的世界逐渐失去形状,最终只剩一片漆黑……
4
雨继续下着,划过脸颊、发梢……
忽然——耳边响起细微的声音,「御田大人……」
是耳边响起的声音,抑或是直接响自心底的声音?那声音太微弱了,以至于无法辨识。
「御田大人……」那声音又在呼唤自己的名字,愈发清晰明显。
「是谁?是谁在呼唤我?」内心的疑惑支撑起双眼,冲破一片漆黑。
御田晨杉睁开双眼,发现天空阴沉沉的,依旧下着雨,自己身穿和服,站在庭院内,任由雨划过自己的脸颊、发梢……
「御田大人……外面风冷,当心着凉……」说话的是一个年过半百,身穿和服的男人,看打扮应该是家臣,说话间隙已打着伞向御田晨杉靠近。
御田晨杉仍未从恍惚的状态抽离,数秒后,仿佛想起什么似的,才张口回应:「嗯……这雨真大啊……」
男人撑起伞走到御田晨杉身后,态度谦卑,示意御田晨杉先走。
走出庭院是一个回廊,蜿蜒曲折,延伸至各个方向,每两根柱子底下,就有一个侍女端着各色果品酒酿。
「御田大人,大名已在殿内等候您多时了,请……」,男人毕恭毕敬地弯下腰,手引向一节通往大殿的楼梯。
走上楼梯,能看到各色佣人来回走动,有的端着食物,有的拿着衣物,有的拿着乐器,像在筹备着什么。
楼梯的顶端通向一个平台,平台中央有个水池,水池中央有一只黄金打造的龙,正盘旋着一把石造的宝剑。
走进殿内,地板上铺着色彩鲜艳的地毯,两侧的紫檀木桌上,盛满果品和酒具,在中央通道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屏风,上面镂刻着神仙国图案,皆是自古著名武神,屏风上面的墙壁挂着一把黑色长刀,刀鞘上面有月亮图样。
雾花国的大名,征田秀一正坐在屏风前的紫檀木桌上,把玩着一只美玉与玛瑙镶成的凤凰,他的两侧坐满了各色官吏、城主、将军…
「御田城主,晨杉大人到!」
「拜见征田大人,祝征田大人令千金福寿安康!」
「哦,晨杉啊,多谢赏脸来我女儿寿宴,呵呵,来,请坐……」,说毕,指了左侧一个空座位。
「谢过各位赏脸,那么……」征田秀一响亮地鼓了下掌,只见一众乐师、舞姬来到殿中央,开始笙歌起舞。
起初乐声平和悠扬,随后乐声逐渐清亮高亢,到达顶峰,此时一位桃色衣服少女徐徐进入殿中央,微微舞动旋转,朱唇微启,唱道「月如天仙——阁,流淌在人——间……」,声音不大,只觉入耳有说不出来的妙境:声音细腻空灵,五脏六腑像流淌在清泉里,涤尽了污秽。几啭之后,又高一层,接连有三四叠,节节高起,又在极高的地方回环转折,如飘落在天边的绢绳。各色乐器喝着歌声,一时无限声音俱来并发,让人一时不知如何捕捉,正在缭乱之际,忽然女子高唱一声,人弦俱寂。
众人掌声如雷。
桃色歌姬半蹲致谢,随后微舞着绕殿内一周,向坐在紫檀木桌上的宾客,逐一致谢,慢慢到达御田晨杉处的时候,跟御田晨杉对视了数秒,随后徐徐转了个圈,回到舞台中央,她的丝巾在舞动过程中,静静落到了御田晨杉的塌下。
「吾的犬女,征田如月!」征田秀一丝毫掩盖不住脸上的得意。
「今后,也请多指教…」如月半笑着跟众人示意,像含羞绽放的桃花。
5
寿宴一直持续到子时,众宾客纷纷散去,其中大部分选择留宿在大名官邸内,整顿几日再考虑返程。
御田晨杉走下台阶,天色已晚,回廊各处都点上了油灯,乘着微风和微醺之意观赏着月色,别有一番滋味。
御田晨杉拿出了无意中掉落到自己塌下的手绢,上面还留有淡淡余香,想起今日如月的舞姿和歌声,不禁想到庭院对月小酌一杯,记录这份恬适。当他走过回廊,朝庭院望去,他屏息了数秒,因为有个人,准确来说,是女人,坐在回廊边上,对月轻声吟唱。
那声音,错不了,正是自己此刻最想听到的,如月小姐的声音。歌声跟宴会时候相比,少了一分婉转,多了一分悲凉,但依然美妙动听。
御田晨杉终于还是忍不住鼓掌,打断了歌声。
「唉……您是……御田大人…?」如月回过头,难掩意外与羞怯。
「唱得太好了,如月小姐…」
「哪里……只是消遣一下……」如月的脸蛋愈发泛红。
「嗯……对了,如月小姐,为何深夜独自在这里对月吟唱?」
「唔………」沉默了好一会,如月才开口说道:「因为今晚的月色很美,就忍不住出来看了……」
「呵呵,看来如月小姐人如其名……」御田晨杉乘着酒意,继续说道。
「不过……」如月的神情忽然面露难色。
「嗯?」
「不过,这个官邸内看不到最美的月光……」
御田晨杉本想拿出了精心叠好的手绢,盛到如月跟前,如今竟显得有点不合时宜。
「雾花山的月色才是最美的,听说那里的月光在雾气的衬托下,显得更为朦胧,若有机会真想去看看……」如月谈到这里莫名的激动起来。
「唔……」御田晨杉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因为不问也知道,征田秀一从不让如月小姐不踏出官邸半步。
或许,如月也察觉到御田晨杉的些许无奈,便告辞回房。
御田晨杉看着如月隐隐离开的身影,有种说不出的感受,只是静静握紧了手绢……
6
第二天傍晚,一位侍者来到了官邸西侧的一间房间。
地板上铺着仙鹤图样地毯,窗口垂挂着丝绸布幔,房间内有个梳妆台,上面陈列放着各色珠宝首饰。
这是如月的房间。
「如月小姐,御田城城主大人托我把这些交给您……」
如月正在对镜梳妆,听到这里侧过身。
只见,侍者缓缓递上一张整齐叠好的手帕和信封。
如月打开信封,轻声念了起来:「雾花山头月下逢……」
那天夜晚,官邸各处格外安静,征田秀一到邻国访问,带着近百名将领随从,之前前来拜访的宾客们大多也都返程。
然而,直到坐上马车的那刻,如月依然忐忑不安。
「没事,有我呢」坐在旁边的御田晨杉安慰道,事实上,也是在他的安排下,如月才能绕过众多官邸侍者的耳目,坐上前往雾花山的马车。
「若……父亲发现的话……那就麻烦了,不如我们还是回去吧……」如月一想起父亲,不安又加重了一层。
「来都来了……没事的……」御田晨杉趁着暧昧的气氛轻搂着如月的肩。
马车继续向前开着,一开始四周是繁杂的闹市声,后来逐渐变成稀疏的人声,现在只剩下虫鸣和马蹄摩擦地面的磕碰声。
「看,前面就是雾花山!」御田晨杉抚摸了如月充满睡意的脸颊。
如月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将头探出窗外。
一座深绿色大山映在眼帘,但看不清轮廓。
上山的路不知何时变得崎岖,马车开始颠簸。
如月下意识地紧靠御田晨杉。
由于雾花山的山势较为险峻,两人选择在半山腰的一片空地停下休息。
「御田先生,你看!」如月指着不远处的一眼泉水,兴奋地拉着御田晨杉的手。
月光肆意流淌着,泉水映照出两人相拥的倒影,雾气渐浓,让一切显得更加朦胧,暧昧……
如果一切停留在这个时刻多好。
忽然,两人身后的竹林中传来兵器的摩擦声,随后从里面显现出数十个人影,他们大多衣衫褴褛,神态鄙夷,渐渐将两人围在泉边。
「嘻嘻嘻,如月小姐你好呀。」
「你看,真的是如月小姐哎。」
「哈哈哈,跟传说中一样好看!」
那些人影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着。
「御田先生……」如月紧紧抓着御田晨杉的衣袖
「你们是何人!?」御田晨杉对破坏他美妙时刻的人异常愤怒。
「我们?我们可是这个山头的大名啊哈哈哈哈哈哈。」
「混蛋!你们在胡说些什么!?」
「哈哈哈,来吧如月小姐,你就把这里当家吧,我们会好好对你的!我们要用你父亲的钱好好照顾你哦哈哈哈哈哈!」
如月将头深埋在御田晨杉的背部,泪水将披风染湿了一小块。
御田晨杉拔出佩刀,轻跃而起,将刀刃挥向其中一个山贼的颈部,当刀刃触及他颈部的时刻,那人鲜血喷涌而出,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身首异处。
那群贼看到自己的同伴被杀,默默地注视了数秒,空气居然陷入了沉寂。
最快反应过来的是如月,她捂着眼睛放生尖叫着。
她的尖叫声犹如号角,让那群贼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他们一拥而上,冲向御田晨杉。
那一刻,御田晨杉后悔一个人带着如月悄悄前来,没有带一个侍卫。许多念头在那一瞬间闪过脑海,但他没空考虑这些,只是下意识地提起了刀。
御田晨杉以同样的跳斩,砍下约3、4个贼的首级后,他的左手被一个贼砍伤,喷涌出大量鲜血,估计是伤及了动脉,御田晨杉的眼睛被膨胀的血管撑得通红。
如月的桃红色裙子也因溅的血而染得通红,她拼命地哭喊和尖叫,声音逐渐沙哑。
不知何时,那群贼中有人往御田晨杉的右胸射了一箭,几乎凭借意识挡在如月身前的御田晨杉,应声倒下。
那群山贼露出扭曲的微笑,朝如月走来……
就在此时,一阵金属碰撞声从竹林中传来,清脆而富有律动,借着不时吹起的山风,慢慢传到更远处,一层一层飘散开去,又一层又一层源源不断地传来,犹如薄纱,萦绕着整个空间……
「喂,那是什么声音!?」
「你听到了吗!?」
「喂,好像是啊!?」
「嗯,是有声音。」
「是铃铛么?」
「好像是……」
山贼们都在低声议论。
那个声音的振动频率忽然改变,变得越来越刺耳,仔细听,是某人快速念咒的声音,那声音的频率越来越快,越来越清晰,整个地面与山林都在共鸣。
「谟曩悉。谟曩悉。摩诃谟曩悉。阿多拔他。阿伽多拔他。摩怯他。努摩伽怩。摩怯娑怩……」
共鸣声到达了极致,那些山贼全部捂着头,痛苦地尖叫着,一些人口中还在叨念着「别过来!」,「好烫!」,「别杀我!」之类的奇怪话语,最终全部口吐白沫,因精神崩溃而倒下。
奇怪的是,如月好像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她难得地露出了意外的神色,望向竹林,眼角还有未干的泪水,眼前已是一个个倒下的人。
此时,一匹青色的马从竹林中走出,从马车上下来了一个身穿黑色裙袍的女人,头戴八卦玲珑玉簪,轻纱遮面,袖系铃铛,脖子上戴着项链闪着翠绿色的光,单手叉腰,静静地看着倒在血泊里的御田晨杉,宝蓝色的眼睛中没有情感的痕迹。
「代价……已经支付过了啊……」
「你……你是谁?」如月似乎还没能从莫名其妙的一切中反应过来,以至于对任何即将发生的事感到不安。
女人没有回答。
只见她从衣袖里拿出一个装满透明液体的瓶子,又将瓶子对准月光向上挥洒,瓶子里的液体倾泻而出,形成无数大小不一的水滴悬浮在空中。
女人结着手印,念道:「谟曩悉。谟曩悉。摩诃谟曩悉。阿多拔他。阿伽多拔他。摩怯他。努摩伽怩。摩怯娑怩……开!生命之雨!」
瞬间,大大小小的水滴,仿佛得了命令一般,开始一滴一滴地汇集到御田晨杉身上……
御田晨杉所徜徉的血泊,正一点一点地萎缩,直至地上没有一丝鲜红……
然而,御田晨杉似乎还没有苏醒意思。
御田晨杉眼前一片漆黑,而后开始浮起一个个泡沫,更奇妙的是,泡沫上开始出现人的影像……
影像里的人都有一张相似的面孔,却服装各异,做着各种不同的事。它们互不干扰,逐渐悬浮,布满整个空间。
御田晨杉躺在这样一个空间里。
他看到其中一个泡沫漂浮到自己眼前,上面重复播放着刚才跟山贼搏斗的画面,只是画面中的那个他,在刀挥向第一个山贼的那刻选择犹豫,随后被砍伤了左臂,他露出了战场上也没露出过的恐惧,边捂着血流不止的左臂,边逃向马车……
泡沫中的画面继续播放,显现出在那之后的画面:泡沫中的御田晨杉快马加鞭,回到了雾花国,征田秀一正四处寻觅自己的女儿,在见到负伤的他后,进行了一番严刑逼供,他最终交代了一切原委。盛怒的征田秀一带着上百人的武将血洗了整个雾化山,但搜索一天一夜,都不见如月的身影,痛心欲绝的征田秀一,当场斩断了御田晨杉的左臂,将不成人形的他留在了雾花山自生自灭。然而,此时天空开始下起了雨……
泡沫的视角忽然切换,上面出现了如月的相貌,原来在御田晨杉选择逃跑后,她因为过于害怕投入了身后的泉水之中,山贼凝望泉水,深不见底,围在泉水旁打算等待她浮起来,结果等了三天三夜都没有人影,最后只好放弃。然而,泉水中似乎蕴含着某种力量,如月一直在泉水里沉睡,直到被一个身着黑色裙袍的女人唤醒。如月无法面对所有发生的事,一方面哭诉着要忘记这一切,不再受到伤害,另一方面深深怨恨着御田晨杉,希望得到复仇。只见女人站起身,单手叉腰,口念咒语,身边出现各种大小不一的水滴,如月失去意识,身体僵硬,女人拿出了一套盔甲,套在如月身上,如月变成了一尊身穿铠甲的兵俑,她僵硬地拿起了提灯,跟随着那女人一起消失在竹林深处……
泡沫中的影像忽然快速地的播放,画面中出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独臂男子,那是几年后的御田晨杉,他自从死里逃生后,开始在雾花山四处搜寻如月的下落,甚至不惜成为山贼,几十年后,当他听说大名的女儿讲经过这里,便偷偷一人潜伏在竹林中,当他砍向那个侍卫的时候,刀刃被盔甲反弹,自己身受重伤,倒在血泊之中。
泡沫的画面播放到这就停止了,「啪」的一声,泡沫破碎,紧跟着其他泡沫也一一破碎,整个空间又回到一片漆黑。
「看来,命运的支流诞生了……」,那女人闪着绿光,出现在这一片漆黑里。
「你……是你!」御田晨杉好像记起了什么似的,对那女人喊道。
「那泡沫上影像,是汝做出了那个选择后流向的命运,本该无法改变……」
「你……你为什么要帮我?」
「呵呵,是汝做出了的选择改变了命运的流向,吾只是送你回到可能产生命运支流的分叉口罢了。若真要说的话,或许是因为好奇吧……」
「你说什么!?好奇……?」
「呵呵,正是,人是很有趣的生物,有时可以强大到为给一个人而赴死,有时却又忍受不住哪怕一点点痛楚,一切仿佛都是一念之间,却造就出完全不同命运,人心就是这样的一种事物,连我也捉摸不透……」
「人心……嘛?」
「那么,汝接下来又会如何选择?」
「唔……我想回到……回到她身边!」
「呵,听见了……汝内心的渴望……代价是……汝将记住所有发生的一切,包括……汝在泡沫里看到的所有……都将成为汝余生记忆的一部分……当真可以?」
「……嗯」
只见眼前浮现一个巨大泡沫,那泡沫上面没有画面,完全空白,它在不断膨胀,逐渐将漆黑空间吞噬……
「啪!」泡沫撑破了眼前的漆黑,御田晨杉感觉到有亮光照进来。
忽然,御田晨杉睁开了双眼,引入眼帘的是如月那桃花般的脸,她看着自己激动地流泪。
泉水映照出两人相拥的倒影。
月光肆意地流淌着,一切仿佛都不留一丝痕迹,只有那悠悠泛起的铃铛声,回荡在竹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