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传庆的悲剧人生从母亲离世的那一刻开始,家里永远弥漫着鸦片的味道,父亲和继母对他非打即骂,甚至打到一只耳朵失聪,从外形上的枯瘦如柴,到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再到最后精神上的彻底崩溃。创作层次非常鲜明,加上深厚的写作功底,祖师奶奶的笔力果真厉害的狠! 聂传庆的阴郁孤僻性格,来源于从小生存的环境。那么致使情况越发恶劣的导火索便是言子夜这个名字堂而皇之的出现之后。这个从小在没有爱和温暖且早已腐烂的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内心是极度殷切饥渴拥有爱的——父爱、母爱、美满和谐的家庭。可是致命的性格缺陷使他无法改变现状,于是他选择活在“如果”中,吃了一个“如果”,再剥一个“如果”。
如果母亲当初选择了初恋言子夜,他是不是就可以成为言子夜的孩子,言丹朱的兄弟?那么美好的丹朱,那个聪明、善良、阳光,人人都爱的丹朱,在爱的包围中成长同时毫不吝啬释放爱的丹朱。他憧憬向往自己是丹朱,他幻想自己是言子夜的孩子,他会比丹朱更优秀,更深沉,更有思想,他妄想自己能够拥有他没有,甚至身为聂传庆永远都不会有的积极、进取和勇敢。也正因此,他憎恨丹朱,同时又畸形的变态的憧憬着言子夜,憧憬言家的温暖。
当这个“如果”被撞碎了,下一个“如果”立刻接踵而来,哦,他不能成为言子夜的孩子,那么如果丹朱爱他,他就可以和丹朱在一起,他同样可以成为言家人,获得爱和包容。他对丹朱说:“如果你同别人相爱着,对于他,你不过是一个爱人,可是对于我,你不单是一个爱人,你是一个创造者,一个父亲,母亲,一个新的环境,新的天地。你是过去与未来,你是神。”传庆在此刻已经濒临精神的崩溃,他希望得到救赎,他希望丹朱可以拉他出泥泞,他的全部希望在此刻最大化,汇聚在丹朱身上。
可丹朱怎么会明白他内心的绝望与挣扎呢,丹朱不爱他,一切希望化为泡影之后,传庆原本就脆弱的精神世界彻底轰塌,他嫉妒丹朱拥有的一切,低头看自己,巨大的落差如同深海巨兽吞噬着他,他要杀死丹朱,也杀死影射在丹朱身上的那个他渴望成为的言传庆。传庆更大的悲哀在于他看不起他的父亲,可是他不可避免的继承了他父亲的某些东西,他憎恶、痛苦、自我厌弃,在完成对丹朱的“杀害”后,他也成功的杀死了自己,丹朱没有死,但传庆死了,那个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怪物,在那一刻彻底变成了鬼!
茉莉香片开篇便为文章定了味道——苦,开篇的描写非常有电影的画面感,不知道是不是香港的风格,我看《圆桌派》这个节目的时候感觉基调差不多,点上一根香,沏壶茶,给看客们娓娓道来。
这里不得不谈一谈张爱玲了不起的写作技法,深刻且不宜模仿。我最佩服她的博学,以及引经据典的能力,文中开篇出现了杜鹃花,且不止一次有红色的杜鹃花的描写,我一开始不明白为什么,因为杜鹃花的出现没有承接,也没有后启,后来查了些资料,才反应过来这是一种留白的写法,读者细细的品味,哪怕不同的解读也都合理。
杜鹃花在古时候代表一种花,也可以是一种鸟。作为鸟的杜鹃,它有一个名字叫做“不如归”,传说它整夜啼鸣,一直啼到吐血而死,在中国的古典美学中,是“怨”情的具象。红色的杜鹃花,强烈的、无望的、单恋的一个人的爱。看过小说的我们都知道,聂传庆的母亲冯碧落和言丹珠的父亲言子夜曾有过一段情,但由于冯家讽刺言家高攀,最终有情人没成眷属,言子夜出国留学,冯碧落在家族的安排下嫁给了聂介臣,也就是传庆的父亲。当聂传庆得知教授他文学史的言教授就是言子夜时,传庆的母亲-冯碧落的“怨”通过杜鹃完美的诠释了出来。
文中有段描写非常精妙,“她是绣在屏风上的鸟——悒郁的紫色缎子屏风上,织金云朵里的一只白鸟。年深月久了,羽毛暗了,霉了,给虫蛀了,死也还死在屏风上。”而这个“怨”并没有因为母亲的死亡而结束,反而是变本加厉的延续在传庆身上。于是“屏风上又添上了一只鸟,打死他也不能飞下屏风去”。聂传庆跟随父亲生活二十年,已经被制造成了精神上的残废,即使给他自由,他也哪里都去不了。所以他“怨”,怨他因上一代的恩爱情仇落饱受摧残折磨,身体上的虐待和精神上的打击,轻视,咒骂,让他变成残废,甚至不像人,而是变成了鬼。
聂传庆整个人生命都是苦的,悲凉的苦,这一色彩贯穿了整个故事,从始至终!而故事的结局,也引发读者们的思考,可以细思极恐,也可以意料之中,没有任何反转,张爱玲对于心理学应该也是很有研究的,在最后的最后还留下一个钩子来吸引读者,余韵尚在,又回味无穷。张爱玲的小说完全需要反复观看,说不定下一次又会有不同视角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