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论:学生与督导
奥利维亚:在我成长的岁月里没有父亲的身影,因此我珍视父亲与孩子之间的关系、夫妻之间的关系。如果来访者来自传统的完整家庭,我会倾向于珍视和肯定,认为这样真好。遇到单亲的来访者,此时我猜自己会同情她们。我知道妈妈曾拼命工作,有时连饭都吃不上,因为没人能帮她照看我。所以我猜自己会同情这样的家庭。
我接待的来访者情况如下,母亲刚与丈夫离婚,带着两个孩子,被认定的病人是个小男孩,4岁多不到5岁的样子,还有个小女孩,3岁多。儿科医生建议妈妈找一位游戏治疗师或者儿童心理学家做咨询,但因财力所限,她选择来见我这个实习生。她来到治疗室的想法是:“好吧,现在由你来对付我儿子,我就可以松口气了。”她特别强调说:“咨询就是针对儿子的。”所以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她的期望何在。
(对米纽秦说)我有一个困扰,感觉自己有时候必须替来访者做事。您告诉过我们治疗师是如何陷入这般境地的。当来访者说“来吧,搞定我”,我总是轻而易举就能体会到这种焦虑。好像我身背魔术师的大口袋,随时准备着出手搞定什么。“这个怎么样?那个怎么样?不,不行?那不管用?好,好的。”我感觉自己必须有所行动,因为他们是来听我的建议,让我来搞定他们家、他们的问题的。
米纽秦:妈妈只带了一个孩子来?
奥利维亚:最初她只带了儿子,第二次治疗之后,她也带了3岁的女儿。我已见了
他们七八次。
米纽秦:这八次治疗,你可以告诉我们什么?
奥利维亚:我试图做很多游戏治疗,试着与小男孩联结,我的目的是让他感觉非常舒服、非常放松。我会跟他说:“我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我跟妈妈讲话,可以吗?”我希望在治疗中,让孩子获得更多自主权,因为我认为这是妈妈对游戏治疗的期待。我们通过画画做了很多促进自我意识的工作。我会说:“克里斯喜欢什么呢?哦,他篮球打得很棒吗?让我们来画个篮球吧。”
看了治疗录像之后,我意识到,自己的治疗是多么地散乱无章!当我试图跟妈妈交谈,儿子会走过来,让我看一个泡泡或是什么的,我就将注意力转移到他这边来了;妈妈坐在那儿休息时,我又再次转到妈妈那边。就好像我来来回回地一会儿注意儿子,一会儿又注意妈妈。我努力记住:“等一下,这是家庭治疗,我必须同时关注两人。”所以偶尔也会说:“噢,佩内洛普,你哥哥干得很棒,是吗?”或“妈妈,你对此有何看法?”
这之后,我当然又回到个体治疗的老路上。当妈妈报告说,克里斯没做好作业就直接上床睡觉,而这正是她要努力改变的,我就会对克里斯说:“我可以把这一条写下来吗?你跟妈妈一道做作业,你给老师写了道歉信,为推了她而向她道歉?”
奥利维亚对家庭的描述,很快跳转到她的担心上来。她担心治疗中到底应该做些什么,感受到必须有所作为,对可能起作用的方法误打误撞等等。她请求督导的帮助,但米纽秦没有直接回应她的不安。相反,他将讨论引到治疗的细节上来。督导是针对治疗师和家庭这个相互作用的系统的,因此在系统情境中讨论奥利维亚的问题和可能性才是最有帮助的方式。
米纽秦:如果要给这次治疗冠名,我会叫它英式超级保姆。治疗是复杂的过程,无论我们做什么,都应牢记:我们的所作所为是片面的。奥利维亚忙着跟孩子对话,这非常好,没有错,但很不全面、很不客观。这样的混乱局面一部分来自她的头脑,她看到所有这一切,想要全部作答。因此她不能依据轻重缓急来组织自己的思路—比如对自己说:“我不需要回应这个,我不需要回应那个,但是对于这个,我要做出回应。”奥利维亚创造的治疗情境是两个妈妈对两个孩子,这两个妈妈一直忙于应付孩子们的所作所为和不作不为。奥利维亚由于过度警觉,一直无法离开舞台的中央。
现在,关于奥利维亚在治疗中的所想所做,我们得到了不少信息。督导开宗明义地点评,为治疗命名,提供了一个清晰的形象,把握了奥利维亚自始至终的治疗举措。“超级保姆”是令她在今后继续学习的过程中始终非常获益的标签。这可以提醒她,这种自然流露的工作方式是她从事家庭治疗的一大障碍,因为家庭治疗就是要帮助家庭成员更有效地发挥自身的作用。
米纽秦:在出手做任何事之前,奥利维亚必须思考工作的轻重缓急,家庭需要她做什么才更为和谐?问题在哪儿?他们需要什么?我能干预什么?她需要指出,这个家庭有位慈爱而无能的母亲,她的慈爱—或不够慈爱—并不能掩盖她的无能。她有两个孩子,一直需要照顾、监管,她已经精疲力竭了。因此她变得——或将会变得—惯于惩罚、缺少控制感。奥利维亚必须看到这些,并问自己:“我可以不做什么?我不是超级保姆。”
奥利维亚在治疗中成了替补妈妈,她救了这位母亲,出手去做母亲力所不能的事。治疗是针对孩子的,因而她并没有用家庭治疗师的方式去思考,她的思考是个体治疗式的。作为个体治疗师,也许她在帮孩子,那也仅限于她打算“领养”他。
奥利维亚的核心问题是,她的关注点聚焦在孩子身上以及游戏治疗的要点上,她一直非常投入地看到问题,即刻出手,以至于没空思考、计划。进一步来讲,她始终站在舞台的中央,不能很好地组织和控制自己的干预。督导的建议强调了制造距离感的重要性,这样她才能够组织好自己对家庭的理解,并扪心自问这些基本问题:家庭需要什么、问题在哪儿、自己何时可以做出何种干预等等。
奥利维亚:部分属实。我之前提到,在治疗中必须有所作为的焦虑,以及必须关注每一个人、让他们都觉得轻松愉快,这给我带来非常大的压力,我要求自己必须以某种方式来工作。因此当我思考治疗中发生了什么、我如何帮助每一个人时,就完全没有能力组织和聚焦思路了。我已意识到,调整节奏或放慢脚步、退后一点,在他们的故事中多沉浸一会儿也许对他们更有帮助。但是,这位母亲一开始就告诉我她想做游戏治疗,并对我说:“我希望克里斯来这里感到开心,而不希望他感觉自己被分析、被观察。”因此在整个治疗过程中,我谨记这一点,希望他喜欢来见我。因为我知道,治疗有时会吓到孩子,尤其是这么年幼的孩子。
米纽秦:你看,你被乱七八糟的信息填满了,我要你更贫乏一些,而不是更丰富。
这听来奇怪,但我要你对呈现出来的材料有控制力。因为你头脑中没有自己的路线图,所以才会到处乱撞。
这位母亲来找你,说克里斯是问题所在,而不知为何,你相信了这个说法。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挑战她的确定说法。“克里斯是问题所在”的假设不对,是整个家庭出了问题。如果妈妈坚持说长子有问题,我会说她的说法部分正确。当她说“克里斯是问题所在”时,其实是在说“我和克里斯相处有问题。”所以,治疗的第一步是将被认定的病人这个标签从克里斯身上拿掉,贴在母亲一孩子这个系统上面。这样问题就不在克里斯身上,也不在母亲身上,而是在母子之间。这时,关于目标是什么,你就形成了与此前不一样的概念化。之后如果你想用哄小孩儿的口吻对克里斯说:“出了什么事儿?”你才可以这么做。你将发现,克里斯对问题这么看、妈妈对问题那么看,而你将看到母子的对话,得到更多的信息。我认为你对他们提供的信息照单全收,没能质疑这些信息。
提问时,你可以表现得友善而好奇,你是在探索他们的故事。同时你是自由的,对你而言,关键是你要有自由感。在这次治疗中,你对每一个要求都做出回应,这就削弱了你的自由感。你不应以超级保姆的面目走进治疗,而要以探索者的面目来关注人们的状况。这是非常不同的思考角度。你需要思考,之后才能获得更多信息。
你非常非常之富有,奥利维亚,但是你没有运用这些资源。你有音乐家的经历、演员的经历……可你却相信了一个贫乏的故事,而这,制约了你的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