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的一场婚姻,更像是两个家族共同签了一笔商业合同。由他们充当双方代表,在公司成立剪彩的当天,参与一场名为婚宴的庆功会。
然而谁又能想到,庆功会散场之后,在谁也没有做好准备的情况下,两个人就要被绑在一起生活一辈子了。
生活永远猝不及防,不给你准备的时间。
于是她就这么磕磕绊绊地跟这个男人一起生活了20年,还为他生了一儿一女。
真可怕呀!她想。
“小玉,给我倒杯水!”
“诶,来了!”她把看了一半的书扣在桌子上,从书房走到厨房,寻找水壶。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她有些焦躁。
“快点!渴死了!”
她更焦躁了,又仔仔细细地翻找一遍——的确没有。她从厨房走到客厅,在客厅的茶几上看见了凉水壶和水杯,距离男人的手指尖大概五厘米左右。
焦躁变成了被戏耍了的愤怒,那些糟糕的过往纷至沓来,被她的理智绳索死死地捆绑住。
毕竟她已经40多岁了,过了爱冲动的年纪。
所以她只是冷冰冰地问道:“凉水壶不就在你手边呢吗?”
“哦。”男人低头,差点被凉水壶戳瞎眼睛。他仿佛看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笑了起来,满脸的开心。
“我真不明白他,我不明白他。”她气冲冲地转身,想要回书房。
“别走啊,你来都来了正好陪我看球赛。”
“我不喜欢足球。”她生硬地说道,走进书房,把书房门关上了。书房是她的堡垒,是她宁静生活中的最后一块砖。她只要心烦的时候就躲在书房里,给自己充电。等到心情平和安稳下来才走出去。
她尽全力不把坏情绪带到家庭中去。
可是今天,书房门被敲响了。就像敌人吹响进攻了的号角,可是我方士兵还没来得及穿衣服。“不不,不要这么快。”她强迫自己深呼吸。“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再给我点时间,我还没有准备好。”
“咚咚咚!”这次的敲门声急躁了些,说明来访者耐心正在逐渐流失。
“好吧,我能做到这个,我能做到这个。”她小心谨慎地靠近书房门,握住了门把手。又做了一次深呼吸。
——吸气,
“呼呼咚咚咚咚咚咚!”
——呼气,
“小玉,开门!”
——吸气,
“快点开门!”
她打了一个冷战,把门打开了。“有什么事情吗?”
“你不是生气了吧?”他问。
“没有啊,但是下次想要喝水的话,请你自己倒好吗?”
“你果然还是生气了。”他用一种侦探找到杀人凶手的语气说,语气中充满了对这个结论的喜悦和自豪。他不顾她身体姿态的阻拦,径直走进书房里,坐在了她常坐的那把椅子上。
她扶着门把手,不知怎么办才好。她努力地找回神智,试图让事情回到正确的轨道上。“不,我没有生气,但是水壶离你那么近,你完全可以自己倒水啊。这样就不用喊我了,不是皆大欢喜吗?”
“嗨呀!”男人在这一声感慨中坐着转椅转了一圈,玩得不亦乐乎。在玩耍之余分出一缕心思回答她:“不过就是一件小事嘛,不要在意它了好吗?谁倒不都一样吗?”
“不、不一样!”她脱口而出,在说出口的刹那,就知道自己犯了大错。
果然,男人的脸色凝重了下来,身体也停止了转动。他用穿着拖鞋的肥厚脚掌抵住地板,阴沉沉地瞪着她看。但是这种凝重的气氛只出现了片刻,就又变回春暖花开。男人笑容满面——那笑容跟刚才的笑容当然不一样,是一种勉强挤出来的笑容,是一种试图掩盖什么事情时,故作的风轻云淡的笑容,是比皮笑肉不笑更令人糟心的笑容。
男人用轻松地语气劝解说:“小玉,你总是想得太多,就是因为这个你才不快乐的。你得学会把心胸放宽大一点。你看,这种小事情我根本不在乎,我已经完全翻篇儿过去了。你可以向我学习。”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番话,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在这种氛围中呼吸。所以她手握着门把手不出声。
但是我可以夺门逃出。只要给我一秒钟,我立刻就能跑出去,再也不见这个男人。
她因为这个想象变得心情变得愉悦了起来。
不过当然,她的理智告诉自己,我不会这么做,这会吓坏他的。她沉浸在自己的想象当中,表情放空,脸部的肌肉慢慢的放松。
没得到回应的男人,笑容渐渐僵掉了。男人从书桌上拿起她刚刚正在翻看的书,在手里随意地摆弄着。一只手扶着书脊,另一只手的四只手指放在书背,用拇指从第一页快速的翻到最后一页,转移话题说:“这书好看吗?你最近都在看它?”然后又把书本合上,看它的封面——《43个女人的对话》。
“这么多女人,我的老天爷!”他调笑说,“光是你一个我就受不了了,要是有43个……”说到这里,他突然微妙地停顿了一下,脑海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之后又恢复正常,接着用那种令人讨厌的调笑语气把这句话完成,“我可吃不消。”说完又抬头用期待的神情看着她。
她已经忍不住在皱眉了。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句话。他在表达什么?他想说什么?他期待着什么样的回应?他说的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她完全不知道。但是不回应肯定是不行的,因为他正等待着你的回应。所以她绞尽脑汁挤出一句:“哦,是吗?”
男人看起来对这回应很不满意,他看起来对这一段对话也很不满意。“老天啊!他到底会对什么满意?”他拿这本书“砰”的一声扔在桌子上,从座位上了起来,一语不发地向书房外走。
哦,太好了!她长舒了一口气。
可是那人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却突然停住脚步,猛地转身看着她,两个人的距离很近,几乎是面对面。
男人嘲讽一笑,露出了野蛮人的本来面目,粗暴地说:“我真不知道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你总是不开心。为什么你永远不知道满足?我为这个家付出了那么多,你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我挣来的?交房租、还房贷、买房子、买车、交学费、养那两个小崽子,为什么你不知道感恩?换一个庄稼汉给你做丈夫、换一个酒鬼给你做丈夫也许你就会满意了吧?”他似乎还想说些更恶毒的话,但是他克制住了,他说到这儿就停下了。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眼神中有许多失望、愤怒和鄙夷。
然后他怒气冲冲地走了,把书房门狠狠的摔上。
她先是在原地怔忪片刻,之后就无奈地接受了这一切——不接受还能怎么样呢?她回到书桌旁边,从抽屉里翻出酒精棉小心翼翼地把男人坐过的椅子和摸过的书擦了一遍。然后把酒精棉扔到垃圾桶里,把垃圾桶摆在离自己最远的地方——最好是出去把垃圾倒掉,可是她现在不想出门。实在不想。
她坐在那张被消过毒的干净椅子上,闻着散发出来的好闻的酒精味道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了。“为什么他要因为一杯水发这么大的脾气呢?我只是让他以后在遇到这种情况下想要喝水自己倒而已呀!也许他就是个暴躁的男人吧,也许。不过还能怎么办呢?又不能离婚,孩子们已经大了。”
她取出眼镜戴好,发现书已经不在她之前看到的那一页。她有一点不快,但这不快很快就自愈了。“没有关系,我可以从头再看一遍,我喜欢这本书。她把女性的婚姻生活描绘得很好,很幸福。”而且这本书是她的好朋友送给她的,意义非凡。
她翻开书的扉页,上面写着:给劳拉,愿你生活幸福,一切安好。
真好,每次看到这个留言就会心情愉快的露出微笑。
在翻动书页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对了,小玉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