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形容童年的味道都抛不开酸甜苦辣,这些味道我也有,但我多加了一味,那就是臭,无法形容的臭。
九岁那年夏天天气炎热。午饭后我躺在床上滚来滚去消食,邻居院里同龄的小伙伴尖着嗓子叫着我的名字……叫声中压抑着欢快。我知道有好事即将发生,一个扑通就爬起来朝外冲去。
他隔着栅栏站在自己家院中,手里捧着一碗玉米面子粥,碗口的大缺口像他一样咧着嘴朝我笑。我想起他家是我们村上最穷的,还能有什么好事发生?就没什么好气的说道:“想骗我的好吃的门儿都没有!”哼一声,就转身往回走。他把筷子敲击着碗,敲得铛铛响,嘴里像蹦豆子一样叫道:“你来看,你来看,你来看,真的有好东西给你看”。他看我停住,一只手抱紧碗,另一只瘦黑的小手伸过栅栏,在空气中扑腾着,生怕我再次离开。我想到他们家搬来做我们家的邻居半年,还第一次看到他想给我看一样东西。
我绕过栅栏,看他把玉米面子粥唏哩呼噜的几口吃完,一边引着我往里走,一边把碗舔得干干净净。进屋便看见一排蜡烛整整齐齐的摆放在桌子上。笔直的蜡烛我是经常见到,但桌子上摆放的每一根蜡烛却是弯弯曲曲的,虽说样子难看,看着倒也新鲜。问他为何会有这样的蜡烛,他一脸的骄傲说道:“是工厂做坏了的,就送给我爸爸了。”
他拿起一根把它点燃,熄灭,再点燃,再熄灭。我让它一直点燃着他不肯,说是燃久了怕变得太小。但是最后一次点燃,我们两个被外面忽然的狗叫所吸引,追出去才发现是前院儿邻居家的狗在追一只猫,这让我们两个都忘记了蜡烛的事情,蹦跳着跟着狗儿去追猫。当跑累了回来时,蜡烛只燃烧得剩下一小半,他冲过去伸嘴吹灭蜡烛,握住剩下的那一小节蜡烛直直的杵在那里。我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侧脸蛋上有一抹干掉的玉米粥,慢慢的,干掉的玉米粥糊出现裂纹,随后裂纹越扩越大,他哇的一声哭出来,大滴大滴的眼泪冲刷着干掉的玉米糊。我杵在那里无所适从。
他转过脸,一脸的大江大河。我想到了夺门而逃,却被他一句“我要死了”的话生生给震住,收回了迈出门槛的一只脚。询问了他为何会死,他在抽抽噎噎中回答道:“我爸…说…如果少了…一根儿…就会打死…我……”我被他说得也怕了起来,因为弯弯曲曲的蜡烛我从来没有在商店里看到过,就算可以买到,身上一毛钱都没有。我安慰着他说办法总会有的,他忽然像想到了什么,对我说道:“我爸总说吃白米饭的人一定很聪明,你就天天吃白米饭,你一定有办法。”
我被他夸得还真想出一个办法,就是把所有蜡烛都融化在一个盆里。这样既分不清楚是多少根,也能变成满满一大盆。这个主意我们两个都很开心,便开始着手,在小院中搭了两块砖头,把一个小铁饭盆架在砖头上,把所有蜡烛都丢进去,下面生起了火。
看着蜡烛慢慢的融化,我们两个都开心了。他看着慢慢融化的蜡烛,一脸担忧的对我说道:“大人总是知道的比小孩多,会不会用手一掂量就知道少了一根?”我也觉得有这个可能,两个人就在院子里寻找什么东西可以加进去。在院子转了几圈,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东西。他最后提议我们就用土吧,可以多放一点,蜡烛会显得更多,爸爸也会更开心。我环顾了一下院子,指着远处的一个稍稍隆起的土包说:“就那里的土吧,铲平的土就够用了。”他用铁锹把那一小撮土铲过来,慢慢的放进蜡烛里。他把铁锹放在一旁,用小木棍轻轻的搅动着,紧接着滔天的臭味扑鼻而来,我无法想任何东西,只想着逃。直扑着他家的屋里而去,把门紧紧关住,随后门被剧烈的敲响,我开门放他进来,恶臭随着他的跑动,钻进了屋子。把门再次死死顶住,就像这气味是洪水猛兽会撞开门跑进来。
我们呆在屋子的最深处,但这股臭味还是时时环绕。我询问他为什么这么臭?他摆弄着衣服上的破洞也不回答,我拿胳膊撞了撞他。“那是我昨天晚上拉的屎,我爸用土给盖住了。”他的声音低低弱弱的,好像是从肚子里发出来。我一愣,随之爆笑开来,他也跟着我笑了起来。
没一会儿,院子里就出现了邻居吵杂的声音,有敲门的叫喊声,有作呕的声音,有叫骂声。前院张阿姨是个老师,她的话最完整:“现在的小孩真是不懂事,不好好学习竟然学会了玩屎!”。
等到院子没有一点声音时,我们两个才出去。院子已经被邻居们打扫干净,那盆加了屎的蜡烛不知去向。看他杵在那儿呆呆的样子,我觉得吃白米饭还是真的会让人聪明,至少我就不会忘记自己把屎拉在哪里。
晚上和爸爸说了经过,爸爸送过去半袋大米,免了他一顿挨打。
第二天,他用那豁口碗盛了满满一碗米饭,站在栅栏的那边,笑得一脸灿烂,对我说道:“我再吃两碗就会有你聪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