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便被窗外鸟雀的啁啾惊醒。五点多,不敢懒床,赶紧起身,今日要忙乎的事情还有很多呢。
收拾停当,与阿姐一同出门赶早集,只为寻些河鲜。电瓶车呼呼穿行于晨风之中,凉意沁人,却也清爽醒神。
一场雨后,田间萎顿的作物重新挺立起脊梁,抖擞起精神。绿意浓稠如墨,万物在土地怀抱中井然生长,遵循着无声的秩序。
花生舒展着叶片,其间星星点点浮动着黄花,如同散落的小小星辰;
玉米正节节拔高,早播的植株已悄然怀抱着青涩的穗子,孕育着秋的承诺;
芝麻高高低低,有些已绽出细碎的花;红薯则循着田陇,将油亮的绿意铺展得无边无际,日夜不息地延伸着生命的触角。
菜园里更是生机盎然:苦瓜藤蔓蜿蜒,悬垂着青涩的果实;
番茄由青涩渐次染上羞涩的微红,酝酿着甜蜜的蜕变;
黄瓜需日日殷勤浇灌,才能葆其水灵茁壮;
而荆芥、苋菜、紫苏、十香菜们,则在一隅角落里各自吐纳着生命的元气,默默诠释着存在的意义。
此情此景,正如陶渊明所感“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
这蓬勃的生机,是农人一季辛苦的成果。
乡间生活,作息总与日月星辰同频。桥头的集市不到六点,已是熙攘一片。虾兵蟹将的摊子前,早已围拢了不少人。盆中各种鲜鱼、螃蟹、活虾跳跃不止,水光潋滟。
父亲曾叮嘱:“买虾要趁早。”果然,看到的虾,品相极佳,个头较平日所见更为饱满,这是附近河里的渔获,为换取“碎银几两”。
这一盆活蹦乱跳的生灵,不足五斤,被我们悉数买下,预备着烘焙成浓缩鲜味的虾干。
归家时,母亲已备好早饭。匆匆食毕,便与阿姐赶往河边采摘辣蓼花,这是制作酒曲不可或缺的原料之一。
犹记去岁浅秋在宿鸭湖畔,辣蓼花海已近尾声,勉强采得些许。阿姐手巧,以糯米粉混合辣蓼花,经时光发酵,制出的酒曲醇香醉人。
而今仲夏,正是辣蓼花的盛期,恰巧家附近河畔便有,昨日便已规划好这行程。
我素爱辣蓼花,其花形清瘦,花色古朴,姿态飘逸,极具画意。白石老人笔下,便常可见这红蓼摇曳的风姿。
采摘归来,将花儿仔细清理、浸泡、沥净,后续的巧思便交付给阿姐。
我则专注于清理虾子:拣出大些的,预备午间白水煮食;余下的清洗干净,略施盐腌渍。燃起地锅,便是烘虾的序曲。
这过程颇费心力:锅热后投入花椒、辣子,再倾入虾子,需不停翻炒,直至虾壳红亮酥脆,虾肉紧实耐嚼。指尖的辛劳,终将化作舌尖的回甘。
不觉间已近十点。阿姐早已下地给花生追肥。安顿好虾子,向母亲交代一声,便急忙出门去寻阿姐相助。
雨后的大地,湿润而黏稠。使用那专用的施肥工具,一人推犁颇为费力,需另一人在前牵引。
这是我初次尝试此等农活。与阿姐默契配合,倒也不觉太过沉重。一块地忙完,除了日头开始热辣辣地舔舐脊背,催出一身淋漓的汗水,心中竟有几分劳作后的畅快与踏实。
归家登楼,沏上一壶澄澈的黄金芽,茶烟袅袅,慰藉着半日的辛劳。
此时,厨房里已传来母亲忙碌的声响——是我心心念念的地锅茄子面。
这确是我们当地的特色:手擀的面条筋道,茄子切条裹面煎至金黄。爆香葱姜,煸炒西红柿丁出汁,加水煮沸,投入鲜嫩的苋菜与面条。出锅前撒一把青翠的荆芥提香。
哎,这一锅热气腾腾的地锅茄子面,每一次都让我心满意足,肚儿滚圆。配上清水煮就的鲜甜大虾,有荤有素,滋味丰盈,是生活最熨帖的滋养。
微风轻拂庭树,阳光穿过叶隙,在院中洒下斑驳的光影。
与父亲、母亲、阿姐围坐一桌,碗筷轻碰,闲话几句家常。这一刻的安宁与温情,无需言说,已是尘世间最笃定的幸福。
林语堂曾言:“构成人生的,更多是且将新火试新茶的寻常烟火,和此般细碎温暖的时光。”
饭毕,陪父亲在院中踱步消食,复又登楼小憩片刻。随后与阿姐持长杆出门,欲往河中采撷几支荷花。
雨后河水澄澈,时有水泡咕嘟冒出。满塘荷花亭亭,有的花瓣已零落,莲蓬正悄然孕育着饱满。
水深难及,尝试数次皆未成功,又不能贸然涉水,只得作罢,心中不免留下些许遗憾的涟漪。
人生际遇,有时也如这水中之荷,“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求而不得亦是常态,留一份念想,倒添了记忆的韵致。
木心说:“最好的生活状态是冷冷清清的风风火火。冷冷清清地保持自己的孤独,远离喧嚣;风风火火地保持对事物的热情,追求所爱。”
回望这热辣滚烫的一天,从晨光熹微到日影西斜,奔波于市集、河岸、灶台与田间,汗水浸透衣衫,脚步未曾停歇。不正是在这乡村的“冷冷清清”之中,上演着一幕幕“风风火火”的热爱与奔忙?
人生在世啊,无论身处繁华闹市,抑或山野幽居,活着的真谛,终究在于一份内心的从容与自洽。心态若好了, 再把日子平衡到张弛有度,浓到热烈也好,淡到极致也罢,心底的一处,自有东篱种菊的美好,亦有清风明月朗相照,不惊不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