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名字是我们家自己给它取的。在农村有太多太多植物,农民说不清名字。就像隐姓埋名的世外之人。我们遇见它,听说它,知道它小部分药理用途,就是说不出它到底高姓大名,是何方神圣。当被问起它的时候,我一时哑然,只好借助于百度。
尽管我百度的是“刺蒲”,但屏幕上呈现的是一种叫“刺儿菜”“蓟”的名称。又名大蓟,小蓟,或者地萝卜。主治散淤消肿,止血凉血,吐血,便血,肺结核等……。让人不得不佩服电脑整合信息的能力。
在我们山里,它到底被叫做什么呢?我在旧时光阴里找不到答案。在记忆里,自我们在田间劳作时,它就生在连绵起伏的高岸田埂上。记忆里的田野,因为一丛花而清晰起来,记忆里的花朵,也因为紫红的神秘而馥郁起来。
春天,我们忙着赶水打田,它躲在高高的杂草掩盖下发芽成长,外形倒是像一颗萝卜菜,然而并没有人特别注意它。后来我们割田埂草,镰刀一挥就齐泥将它剁平了。嫩嫩的刺一个不小心扎到手上,你才知道它是一种有个性有脾气的草。它不会委屈求全,也不愿逆来顺受,这么白白被人残害。
立夏时风,我们在田埂上嘻嘻哈哈地吃鸭蛋,以祈福风调雨顺,以祈福不生燥热之气。不经意间转头一看,短短数天,它们就又遍布开来,抽出穗,半开的是暗绿紫红色花骨朵,像小小的荷尖儿。完全开放的呢,柔柔的细丝团团簇簇,像大朵大朵的蒲公英。风一吹来,紫红色的乡间故事就会满天飞舞。早起的蜻蜓落在上面,阳光明媚里的花蝴蝶,白蝴蝶都飞来落在上面。它的美,美得多令人一见倾心啊!我们靠近它,目光炯炯。但由于锯齿形叶尖长着锐利的刺,我们从未曾对它下过折花手。
刺蒲花开了多久呢?也许是半个月,也许是半个夏天。因为砍倒过的刺蒲,陆陆续续往外钻,这枝开败,那枝又开。
直到秋收时,我们背谷子走过,轻轻一碰,所有的刺蒲种子一小朵一小朵地飞走了。我便觉得,所有白白绒绒会飞的种子,都有一个蒲公英的名字。白绒花一簇越过一簇,往山岗那边跑。
据父亲说,有一年我大叔与人喝酒。那时候家里还比较穷,但是乡人爱酒,劝酒风俗很令人尴尬。不喝醉,不劝醉,就是主家不尽心。然而,经常大喝又没有那么多粮食做酒,那人就买了工业酒精代替。十几轮划拳猜拳过后,不巧都轮着我大叔喝。那天直喝到他吐了血。于是乎亲友之间因为喝酒而喝成了仇人。
父亲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这个偏方,轻车熟路地到自家田埂上挖了几棵刺蒲根,给大叔煮水喝。那时候是没钱住院的,他就着清水下锅,刺蒲的肉质块根漂浮在滚水中,水面散发出某种微油质,像开掘出的无尽矿产。喝过以后就痊愈了,近二十年都没有复发过。父亲和大叔,他们在年初的春节里,还谈到过这件事。仿佛“记得吗?”是对一株植物表达感恩与思念。
现在的山里,很难再找到这种被我们命名为“刺蒲”的植物。时光荏苒,它们飞到哪里去了?这种四海为家,像女汉子一般的刚强的植物,会在哪里落地,生根,发芽,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