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师
第七章
三好生事件以后,爸立刻把董老师引为知己,他很愿意马上跑到稻香村去,拿两个最大的花盒儿,满满地码上萨琪玛、虎皮卷儿与桃酥,还有顶着大红点的枣糕,包上红纸给董老师送去!但是清高拘束着他,他只好在家里转磨儿。
“这算是怎回事呢?”妈又放出些冷气来:“家里学校都这么着,还以为自己是塔尖儿上的宝珠呢,看着吧,长大有好受的!”其实妈也不总释放冷气,在我没考好或是真碰上什么麻烦的时节,她以为小苗儿需得在不冷也不热的环境下才会生长,而主动承担着调节器的作用。
爸不像妈,他愿意宠着儿女,好到蜜里调油,在他的心尖尖上,我们不正是一对最可珍贵的宝珠吗?
爸找了两卷儿设计院发的挂历,虽然一月已过去十好几天,但挂历却是自然而文雅的。又去早市选了两颗很大的水仙,栽在小扁盆儿里,系着红绳儿,两颗大蒜头似的那么可爱!
蒜脑袋上已吐出寸把高的绿苗,爸说过小年儿的时候,水仙就会开出极文静极清雅的花来,一直能开到灯节。春节的时候,并不把水仙花和君子兰、蟹爪莲摆在一处,而是故意地搁在饭桌上,以便时时地为饺子、腊八蒜和枣馒头们增添些春的活力与香气!我听得直发愣:“那咱家为什么不也这么办呢?”我问道。爸很高兴,以为我懂得了生活的情趣,而又多跑了一趟早市。
于是,爸胳膊底下夹着挂历,我捧着两颗蒜头,互相鼓励着,一起往学校走。“董老师不会不收吧?”我问。“你送的礼还能不收吗?”爸答,带着不一定的口气。万一董老师真拒绝收下蒜头而把我们撵出来呢?又一想,不能,她绝不是那种不近情理的人,要不然也不会鼓励着大家选我三次。
那时候的北线阁小学,并不像现在这样大而敞亮和一览无余,很大的校门,左边是个大楼,右边是个操场,像干干净净的脸上长了俩分工明确的大眼睛似的。
小葵家长日的时候,我除了楼上楼下地乱逛之外,还特意跑到楼后,却只看见一溜儿白杨下面,孤零零地栖着面小湖。这面小葵入学时才挖的小湖,除了总停着几朵儿白云之外,还让一至三年级的班主任们常揪揪着心:“别上湖边玩去!掉下去有好的!”湖只有一米深,总有老师轮流把守,所以并没听见哪个同学在湖里练习过游泳。
可是楼后边,怎么直接就是围墙了呢?望着墙外民居上白花花的屋瓦,我觉得自己的记忆,像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和爸走进去的北线阁小学,校门很窄,只够四五个学生并排通过,比旁边街坊的街门大不了多少,共用着几棵老槐的树荫儿。校牌并不顶在头上,而就那么简简单单往门口一挂,白底黑字儿,又素净又雅致。
校门口有几个卖大饼油条和烤白薯的摊子,烟火气冲起老高,吸引着路人的注意,所以除非是上学放学,学生们像潮水一样涌到街上去的时候,这所槐荫儿下的小学校,永远像个不起眼的梦似的那么立着,上下课的铃声从不会传到街上去,因为里面的小人国,是一条深而幽长的窄巷!
进了校门,左边是个红砖楼,侧身儿站着,无限地向里延长,而将正脸儿冲着一个个走进学校肚子里的小学生。右侧的平房有很多玻璃窗,房檐下挂着一溜儿标着学校工厂、音乐、常识和低年级各班教室的小白牌儿。
上音乐或常识课的时候,就算正刮八级大风或下着瓢泼大雨,我们也绝不穿上大衣或打一把伞,高年级的学生不都有这么股子不屑一顾的劲儿吗?非得等上课铃响了,才夹着歌本或一架什么可以放电的装置,由红楼肚子里窜出来,像一颗颗子弹似的,准确地射进平房的教室门里。
中间这段射程只有七八米宽,跑得快,雨点儿还没沾身呢,我们已扑进了另一个温暖的怀抱!
成年以后,我曾经在苏州拙政园里,见过一座民国时期大户人家的小姐闺阁,二层楼全是窗户,去的那天正是南国四月,雕着四季花卉、虫鱼鸟兽的窗扇都洞开着,满眼尽是绿意。我闭上眼,想像着自己是一只乘着清风穿堂而过的乳燕!
北线阁小学的平房窗户,也总是一年四季洞开着,迎接水彩似的朝阳,泼墨似的阴雨和浓得像打翻了几万只调料罐似的火烧云,漆着绿漆的窗框上也雕花儿,那是学生们用小刀刻的关公与狗尾巴草。
窗外空地上,一字排开着秋千架、双杠、爬绳和厚石板搭的乒乓球案子,花坛边上,拆掉了几溜儿地砖而铺上细沙,作为跳远和跳鞍马的练习场。
那时候还没有操场、篮球筐和名震宣武的北小篮球队,跑步得绕着楼跑,一圈儿正好八百米,顺便检阅一下一二年级正在上课的小学生~总有一两个男生立在教室外面,从不好好站着,或是用小刀细细在墙上作画,或是干脆刨开了墙根儿下面的蚂蚁窝!
课间操的时候,全校的学生都从楼或房里涌出来,豆兵似的站满了那条七八米宽却一眼望不到边的甬道上,当第七套广播体操在空中响起时,无数小小的臂膀一起迎着朝阳努力伸展,每个人心里,都升起无限的希望!
连载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