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在福建的夏天,没听个六七回的都会觉得很寂寞。
我长大的幼儿园,是个看大水的地方。站在幼儿园大门口往外一望,马路对面,忽然沉个一两个人高,就是农田,农田的另外一边是西溪,再远一些就是南山。那片农田就像一个天然蓄水池一样,台风一来,溪水涨起来漫过农田,就淹到马路边。所以台风一过,你就能看到有人在门口的马路边捞鱼捞虾捞蝌蚪捞泥鳅捞水蛇,甚至一个马路这边的水洼子里都可能有没见过的动物。听说我出生那年,有次水发得特别大,一度淹过了幼儿园所有建筑的一楼,大家划着船进出,可是进出是要去哪儿我还没明白。那年水退了以后,幼儿园门口的小店里留下了几只四脚蛇之类的生物,一直到我懂事了,那个小店的叔叔还在神奇地聊着他抓到的那几只奇怪的东西。
我在那儿一直住到初三。台风一来,爸爸就要去单位值班,所以经常只有我和妈妈俩人在家。妈妈是幼儿园老师,所以总是最早一个知道明天放假的人。小时候还不明白,只道是变天了,大人们很紧张,就等着晚上妈妈接个电话或者开会回来说:“明天不用上课了,你快睡吧。”欢呼雀跃下,伴随着风雨声,睡得也格外香甜。可是台风是个害羞的家伙,总是在一夜之间吵闹而过,我还没见过呢,就留下一阳台的积水,园子里满目狼藉,和一两天的清凉就消失不见了。
家里有好多好多盆栽,在漳州花展上买的,或者爸爸时不时带回来的,光大大小小的仙人球就有十几盆,都是爸爸和我的心爱之物。那东西可淋不得台风,也怕台风把阳台上的盆栽摔成烂泥巴,所以台风前都会把所有的盆栽搬到屋里来。有些我特别喜欢的植物,比如一盆花展带回来的迷你虎斑兰,都会搬到我房间里去。睡觉的时候总觉得这屋子里像个玻璃植物房,闷热潮湿。那时候也曾经在台风前远远地看过田地里的农民大叔们抢收庄稼,要不一晚上过去,马路对面就只剩下一个大湖和露出水面的几个甘蔗头和芦苇了。我至今不明白,为什么那片地随便就淹了,还要在那儿种庄稼呢?大概在市区,也没有什么地方能种田了吧。可怜了农民伯伯。
台风带来的福利,就是幼儿园里的戏水池都被填满了,这对孩子们来说就是天赐的礼物。我们在幼儿园长大的这帮教职工子女,就会在爸妈再三叮嘱下,依然义无反顾地跳下水玩得一身湿漉漉,干了又湿好几趟才愿意回家。很快戏水池被排干了,台风的福利就剩下沙池了。这会儿是沙池最好玩的时候,沙子粘稠好堆城,往下挖又都是水,挖一圈就是护城河啦!当然,那衣服也肯定也脏得可怕,只是我好像一点印象都没有了,衣服从来就不是小朋友们在意的东西吧。
再后来,我搬家了。离上学的地方很远,骑自行车半个小时二十分钟。高中总是要上课到台风的最后一刻,于是我有了那么一两次直面台风的机会。
还记得有一年的一次台风登陆是在周六,我上完半天课回家躲台风。台风真正到的时候,在台风眼里是风平浪静的,台风圈的地方则是大风大雨,所以风是一阵一阵的。那时候我一只手撑着一把爸爸的非常重而坚固的木柄伞,一只手抓着车头,伞翻了,车也不走直线光平移,感觉我就要连人带车上天去。这心里却巨嗨,迎着风唱着《海盗》:“⋯⋯头巾缠绕着骄傲,泪藏在黑色眼罩,长发在船头舞蹈⋯⋯”一路“对着狂风咆哮”回家。
很经常听人们说“台风又要来了”,其实也更经常听到“台风又不来了”。这位台先生,脾气真是很古怪,说来的大家做好了准备,却又绕道走了。后来听说南安市区落成了16.24米高的郑成功塑像后,台风就不打南安走了。这雕像建的过程中就已经各种风水传说,建成后更了不得。这么些年下来,是没见过大台风发大水了。
到这两年我才知道,原来这样的风水趣闻不光南安有,厦门鼓浪屿的郑成功雕像、泉州那座山上骑马的郑成功,还有莆田妈祖像,也成了抗台风一线人物。此外还有漳州的“定风珠”、福州的“镇海楼”,都有此风水宝物一落成,台风都避着走的传言。昨天还听着叔叔玩笑说:“这一路的镇风宝物下来,就苦了北边的浙江人民了”。
这大概也和台风一样,是闽南的一大特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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