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龙河畔播火人
-----记首任中共莱阳县委书记李伯颜
刘学光
雨点清脆地打在挡风玻璃上。车子在飞驰。7月是火热的,7月7日这天却是清爽的。到了。这里是莱阳市万第镇小院村的河套,这里是李伯颜烈士牺牲的地方。车刚停稳,暴雨突降,风雨齐来,我们手中的雨伞顿时摇摆起舞。同行的曾老师突然大喊:“看呐,眼前多像是一座白色的石碑!”放眼望去,果真的,白茫茫的雨雾连天匝地,真像是一座顶天立地的纪念碑啊!惊讶中,我分明看见一位意气风发的青年,挥手,朝我们跑来,矫健的身姿,睿智的笑容,刚毅的神采,铿锵的脚步……我愣愣地看着,视野里变幻着火红的色彩。那青年的手中好像高擎一只火把。天地间的风和雨仿佛被他的火把照得通红通红。雷声响了起来,闪电划破天宇,雨下得更大了,风声呼啸,银亮的雨滴满天挥洒,像是千滴万滴的泪水在抛洒。哦,是冥冥中的天公在悲泣吧?为李伯颜悲泣,为这位传奇的年轻的共产党员惋惜、痛心、悲泣。瞬间,我的眼睛湿润,心潮激荡,不禁为这位在烟台统一战线历史上做出重要贡献的英雄而肃然起敬。
走近李伯颜,追寻他的英雄的足迹,探究他的人生成长经历,发扬他的革命精神,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为建国70周年献礼。这是我来此处的目的。
一
李伯颜1905年出生在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3岁母亲病故,6岁父亲去世,他过早地沦为孤儿,承受贫困和苦难。姥爷把他接到家中抚养。7岁时他入村塾读书,天资聪颖,学习刻苦,深得姥爷的喜爱。为了他读书,姥爷不惜变卖家资。8年里,他博览群书,除了完成学业,还阅读了《三国》、《水浒》、《史记》等古典文史名著,扩大了知识境界,因而对某些旧的传统观念和伦理道德产生了怀疑,并能提出新的见解。他格外喜爱《水浒传》的英雄人物,对高俅、蔡京等脏官酷吏则深深憎恨。他经常和小伙伴玩绿林好汉斗土匪的游戏。他扮英雄好汉,树棍当枪,石头土块开火。每次都是英雄好汉打败了土匪。游戏中,他擅长组织,善于智取,赢得了小伙伴的尊崇信赖,外号“长胜将军”。他很喜欢诸葛亮的派兵布阵,经常给小伙伴们讲“草船借箭”、“空城计”等故事。夏天,他喜欢萤火虫,他说,萤火虫能给黑夜带来亮光,能在黑暗中传播光明。因为他聪明过人,有口才,有志向,姥姥和舅母都很喜欢他,有了好吃的,先给他吃,让他好好读书。
1920年,15岁的李伯颜与同村发小好友孙耀臣,考取了姜山高等小学,一起就读5年。这期间,他阅读了很多报刊杂志,进一步了解了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历史,认清了帝国主义与军阀相互勾结、长期混战是中国人民灾难深重的根源。1924年,他又读了李大钊写的《布尔什维主义的胜利》和《我的马克思主义观》,思想认识有了质的变化。他认识到,中国要改变面貌,必须走苏俄的道路。
1925年,李伯颜高小毕业,决心去中国共产党的诞生地——上海求知深造。初春时节,他告别亲人,踏上人生的新征程。大上海,十里洋场,灯红酒绿,李伯颜投去冷冷的一瞥;黄浦江上,形形色色的外国炮舰往来冲撞,如入无人之境,他双眉深锁;里弄里,难民乞丐,卖儿鬻女,哀叹声声,他流下同情的泪水……但是,攥紧的两拳虽然攥得双手发麻发疼,松开的掌间却是空空如也啊,要救国,要救民,得有本事啊!他寒窗苦读,夜以继日,废寝忘食,最终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上海的名牌大学暨南大学,读啥专业?不读容易扬名立万的理工科,不读容易发家致富的法律系,而是攻读容易洞悉救国之道的政治经济学。他的好友孙耀臣则同时考入军阀张宗昌在济南创办的军官学校,就读炮兵学。两人频繁通信,交流思想,对社会,对人生,对国家民族的未来,有着一致的观点和认识。
大学期间,李伯颜一面学习专业知识,一面阅读了《共产党宣言》、《向导》周刊等进步书籍,还见到了邓中夏、瞿秋白、蔡和森、恽代英等著名共产党人,受到他们的影响和教诲,开阔了视野,提高了觉悟,逐渐地成长为一名为劳苦大众谋利益的革命者。
1925年,上海爆发“五卅”运动。李伯颜响应号召,走出校门,投入罢工、罢市、罢课运动,示威游行时,他领导学生高呼口号,揭露英日帝国主义的侵华罪行和军阀政府的卖国行径,并在码头工厂、街巷张贴标语,散发传单,为惨案中的死难者呐喊、抗争。在这次运动中,他受到了锻炼,认识上也有了新的飞跃。
1926年暮春,党组织吸收他为中共党员。从此,他更加自觉地从事党的工作。晚上和假日,深入工人宿舍,宣传革命道理,传播马列思想,受到工人的爱戴和拥护。
1927年4月12日和7月15日,蒋介石和汪精卫先后在上海和武汉叛变革命,血腥镇压共产党和革命群众,党组织遭到严重破坏,被迫转入地下活动。在这恶劣的环境中,李伯颜接受党的派遣,返回莱阳老家发展党组织,开展农民运动,迎接革命高潮的到来。当时,大学的一位好友同学为他的选择感到惋惜:“你的学业成绩那么优秀,毕业后在上海找份好工作,或从政,或经商,都是轻易而举的啊,都会是大好的前程啊,何苦要回到贫穷落后的农村去呢?”因为党的纪律,李伯颜不能告以实情,他只是浅浅一笑,答了一句:“人各有志。”
这“志”,就是解救危难中的中华民族,解救水深火热中的劳苦大众,为了实现这个宏伟目标,李伯颜甘愿吃苦受难乃至牺牲自己年轻的生命。
12月13日,李伯颜由上海搭乘火车,风尘仆仆地赶到济南,找到老同学——地下共产党员孙耀臣。两人彻夜恳谈,决定一起回老家开展党的工作。在济南,李伯颜还和中共山东省执委会接上关系,省委负责同志向他传达了我党“八·七会议”的精神。12月18日,他回到老家前保驾山村,不久,便在农会积极分子中发展了孙文合、孙开山、林世卿、孙红成、孙公恩、林世茂6人为党员。12月26日,创建了中共莱阳前保驾山村党支部,孙文合任书记,孙开山任组织委员,林世卿任宣传委员。从此,胶东区第一个农村中共党支部诞生了。
二
1928年1月,莱阳大地天寒地冻。李伯颜不顾个人安危,从莱阳西部的前保驾山村,转移到莱阳东部万第的小院村,和共产党员宋海秋接上了关系,之后又奔走于万第、大夼、淳于一带,扩大党的影响,发展党组织。2月,他派宋海秋赶到群众基础较好的石龙沟村,建起了以宋式纯为书记的党支部,接着又在淳于、田家灌、王宋等村先后建立了党小组。3月,党员队伍已扩大到100多人。3月8日,根据省委指示,在水口村宋玉桂家中召开了党的代表会议,建立了中共莱阳县委员会,李伯颜任书记兼组织委员,孙耀臣任宣传委员。胶东区第一个县委正式诞生。
县委创建后,李伯颜以水口村为党的活动中心,又在蓝家庄、薛格庄、寨庄头、淳于建了4个党的地下交通站。党组织的活动范围很快扩大到大夼、姜疃和海阳小纪以西地区。同时,为了搞好统战工作,搞到敌人的情报和必要的军用物资,李伯颜安排孙耀臣打入东海警备司令施中诚部,任参谋长,还通过党员宋云程,发展莱阳县署保卫团分队长宋云甲为党员。
李伯颜的工作更艰难了。为了组织发动群众,他冒着随时可能被捕的危险,披星戴月,跋山涉水,走村穿巷,向群众宣传党的主张。他工作起来,真是到了忘我的境界,眼睛经常熬得通红。形势严峻的时候,为了避开敌人搜捕,他白天躲在山林中,一连几天不能下山。干粮吃光了,就野菜充饥,山泉解渴。夜幕降临后,再化装成小货郎,摸进山下的联络点,向群众开展宣传工作,陈述国耻,痛斥帝国主义的侵华罪行,揭露军阀政府的卖国行径。他的生活十分俭朴,在水口村住在同志家中时,他同大家一起吃菜团。他还趁着工作间隙,帮助家境贫苦的赵氏母子耕田播种,以爱民亲民的实际行动赢得人们的尊敬爱戴,成了穷苦人的知心朋友。
由于李伯颜忘我地工作,五龙河两岸的农民协会发展神速。3月时,会员只有100多人,到4月,已发展到2000余人,还有2万多名积极向农民协会靠拢的先进群众,这是胶东党组织发展史上前所未有的盛况。
三
1928年4月,山东军阀张宗昌滥发军用票,引起物价飞涨,怨声载道,民不聊生。县委抓住这个时机作出决定:各村党组织和农协积极搜集枪支弹药,发展武装,成立“胶东抗粮军”。李伯颜亲自编印传单,揭露张宗昌的罪行。4月上旬,他又在小院村青石窝召开了各村党组织和农协负责人会议,会上号召党组织和农协负责人带领群众进行武装暴动,攻城劫狱,建立苏维埃政权。
会后,有的党员暗地里到局子窃取敌人的枪支,有的农会会员卖地凑钱购买枪支。经过一番努力,前保驾山村党支部搞到短枪2支、长枪5支,组成了200余人的抗粮军队伍;石龙沟村党支部,搞到长枪6支,组织100余人参加了抗粮军。
1928年的莱阳县署保卫团,下设3个保安分队,一个警备队,有400多支德国造的毛瑟枪,且弹药充足。除此之外,地方上还有“土皇帝”成立的联庄会,队伍多者100多人,小者几十人;他们自立山头,控制一方,划定自己的势力范围。这些杂七杂八的队伍,既有同官府保持联系的一面,又各怀鬼胎,相互暗算,存有严重矛盾的一面。
李伯颜和县委的同志认真分析了这个复杂而有利的形势,决定争取友军,扩大统一战线。
统战的目光先是盯准了大夼的地方武装田益山部。1928年4月末的一个夜晚,李伯颜又出发了,在北石础村地下党交通员刘风全的陪同下,他赶往前儿山庙,以‘闯江湖“的身份,会见了田益山。两人点燃一盏煤油灯,谈古论今,从西洋谈到东洋,从苏俄谈到中国,从政治谈到军事,从城市谈到农村,雄辩的口才,渊博的知识,深邃的眼界,阔大的襟怀,使经受几十年人世坎坷和人生风雨的田益山如沐春风如受甘霖,大喊相见恨晚。他请教李伯颜自己应何去何从。李伯颜指出面对反动政府丧权辱国、国家民族生死存亡的关头,应打起拥护北伐旗帜,扩大武装力量。田益山听得如痴如醉如梦方醒,佩服得五体投地,连连承诺。直到拂晓,两人才依依不舍地握手话别。5月初的一天,天刚亮,李伯颜又以“胶东抗粮军”首领的身份,冒着细雨,赶到羊儿山,与田益山再次会晤,磋商共同“攻城劫狱,建立莱阳苏维埃政权”大计。田益山当即表示不但鼎力相助,而且率部加入抗粮军队伍。不久,他又主动找到李伯颜,建议再联合毗邻的徐子山共同行动。徐子山,也是自发的一支农民武装头目,田益山与他同是闯江湖出身,有八拜之交。
5月中旬,李伯颜派遣党员于元丰与徐子山取得联系后,随即与徐子山面洽。徐子山开始甚是虚伪傲慢,李伯颜则不卑不亢,徐子山以百余人的山大王自居,李伯颜则以两百余人“胶东抗粮军”首领自强,徐子山巧言善辩,炫耀武功 文采,李伯颜则推心置腹,以诚相待,语出惊人。几经论辩,徐子山心悦诚服,同意联合攻城。
从1928年1月开始,经过3个月的紧张工作,莱阳县委终于组成了200多人的“胶东的抗粮军”,又联合两支自发的地方武装200多人,还在敌人内部安插了搞策划、搞情报、搞武装弹药的两位同志。这些工作的顺利进展,显示了李伯颜同志非凡的策划能力和高超的组织能力。
四
1928年5月26日,县委在小院村西小河口的树林里召开了海阳西部、莱阳东部、北部、南部区域共百余名党员干部、农民协会负责人参加的会议。会上,李伯颜传达了县委关于“攻城劫狱,建立莱阳县苏维埃政权”的实施计划。会议确定了以鸡毛信传牌为信号,用高粱秸秆点火把为夜间行动联络暗号,兵分4路,统一攻城。田益山部主攻东门,以劫狱和夺取钟鼔楼为目标;徐子山部主攻北门,策应田益山部;李伯颜率抗粮军主攻南门,占领县署;前保驾山党支部主攻西门,策应李伯颜;城内宋云甲做内应。会上李伯颜对“胶东抗粮军”的行动方案,又专门作了部署:宋云程负责南路大夼一带,宋化鹏负责北路南务一带,李伯颜负责海阳、万第一带的组织领导工作。孙长道为突击队长。攻城打响以后,城外立即点火,燃放鞭炮,呐喊助威,鼓舞士气。
6月11日,适逢莱阳城内县署保卫团大部分下乡征收户捐,仅留下当日护城当班的卫士40多人,城内地下党员宋云甲抓住这个时机,连送两封密信,让田益山攻城。
当日下午,田益山按照攻城部署,倾其全部人马与徐子山的部分队伍,赶赴西蚬河东岸的密林中,集合待命。黄昏时分,发现城内有侦探出来活动,田益山怕敌人发现攻城意图,立即下令攻打东门。东门楼10多个护城兵,慌作一团,仓促迎战,大多抱头鼠窜。保卫团警备队长王秀山当场被击毙。起义军抢占了东城门楼。做内应的宋云甲,借机派人送出4箱子弹,以风卷残云之势,迅速攻破了南门和西门,将顽敌彻底消灭。接着集中全力直攻县署,用30多支枪的火力,压制大堂内的反击,夺取了钟鼔楼。此时监牢狱卒全被打死,270名囚徒砸开镣铐,跑出监狱。战斗至午夜,大堂内火力依然很猛,田益山部减员10余人,战斗处于僵持状态。县长王宝仁早已弃城潜逃。田益山孤军奋战,终未见到李伯颜的各路大军进城,自知势力单薄,守城困难,只得当夜撤出县城东去。
五
李伯颜为什么没有按预定方案带领“胶东抗粮军”攻城呢?
原来,在小院村夹河套攻城劫狱预备会议前后,贪生怕死的小院村党组织负责人赵百原,将4月初县委在小院村青石窝准备暴动的机密,泄露给本村反动秀才赵会园。赵会园见有机可乘,便教唆、策划赵百原在武装暴动前秘密除掉李伯颜。
5月26日夜,在李伯颜周密布置攻城的会议上,赵百原暗中勾结本村一伙地痞,突然提出一些荒谬的意见,以攻城时机不当为由,搅得会议无法进行。直到午夜3点多钟,赵百原一伙仍无休止地胡搅蛮缠,造成人心混乱。个别不明真象的人,思想产生了动摇。李伯颜感到会议继续讨论下去效果不理想,于是宣布暂时休会,次日再作研究。
漆黑的深夜,参加会议的人陆续走散了。赵百原趁机谎称,留下本村干部继续开会,并邀请李伯颜也参加他们的会议。李伯颜当时正在聚精会神地思考刚才会上发生的不正常现象,听到要他参加会议,也就坐了下来。反革命分子赵百原、赵永恩、赵洪明、赵永思突然向他扑去,用腰带将其活活勒死……李伯颜怒目圆睁,死不瞑目,带着没有完成的使命和没有实现的伟大抱负和理想,遗憾地倒在了反革命分子的魔爪里。他被坏蛋偷偷地埋葬在小院村的河套里,那年他23岁。
暴雨持续,天地共泣。
我们冒雨来到小院村旁的那片坟茔,莱阳市委统战部的同志正在调研,请教得知,李伯颜为了逃避敌人的追捕,经常深夜在此召开党员会议,为他的过人胆略和智慧而惊叹。烟雨中,我仿佛看到李伯颜坐在坟头上挥臂高呼:同志们,会后大家要积极到群众中去,宣讲我们统一战线的重要工作思想,让群众擦亮眼睛,明白是非,反封建压迫,反国民党统治,把与农民建立巩固的联盟,作为民主革命的保证。影绰中,开会的同志握着拳头,紧咬牙关,信誓旦旦,慷慨振奋。倏然,看到李伯颜起身带领大家阔步走在统一群众思想的大路上。后来知道,李伯颜经过一个月的统一战线思想指导,农民协会成员由100人发展到2000人,积极分子达到2万人。这真是创造了统一战线历史上的奇迹。在党的基层统一战线历史上,留下了一座高大壮美的丰碑。
李伯颜就像一粒火种,把五龙河两岸乃至整个胶东大地变得如火如荼,烧掉一个旧世界,换来一个生机蓬勃的新中国。他的革命精神,就像五龙河中滚滚激荡的波涛,势不可挡,奔腾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