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叶落(第一章)

三月的汉东已经有了春天的味道,经过了不曾落叶的冬天,和煦的阳光一照,让人觉得心中一暖。开学不到一个月,虽然课程还是很满,但已不像上学期刚读研时手足无措。徐曼心想要不要做个兼职缓解一下囊中的羞涩,毕竟女孩子还是有很多要花钱的地方。听说班里一个在学生会的同学在汉东工程学院找到了一份代课的兼职,薪酬还不错。徐曼想着去打听一下。谁知刚到这个同学宿舍才知道她临时有事去不成了,于是就把这份好差事介绍给了徐曼。  惊喜之余,徐曼还是略微有点儿担心。毕竟之前只做过几次家教,在班里上课还从来没有过。而且听说工程学院的学生可不是很好管,之前那个同学上课带着扩音器还喊破了嗓子。不过想想毕竟是个梦寐以求的好机会,就好好备课,硬着头皮上吧。

以前的徐曼也是个天天迟到的主,不到铃响绝不进教室。可是现在做了老师,哪怕只是代课老师也不敢迟到。离上课还有一个小时,徐曼早早地坐公交往工程学院走了。离学校越近心里越紧张,不知道自己这个老师到底会做成什么样。

徐曼自己读研的学校是汉东女子大学,这个学校可是远近闻名的漂亮学校,里面都是民国时期的老房子,别有一番风韵。一到秋天,草坪两旁的银杏树上全是金黄的叶子,叶落以后把两旁的道路也都铺满了金黄的地毯。草坪后面的湖上新修了一座小凉亭,天气好的时候,好多人都在附近散步。徐曼自己的学校这么漂亮,也期待着自己代课的学校环境能好一点儿。  徐曼今天去的校区是工程学院的新校区。和汉东女子大学一样,工程学院也有两个校区,新校区在郊区,老校区在市区。新校区还是比较偏的,路边只有工程学院的一个大门,所以很好找。走过一条长长的校道,干净整洁,感觉很舒服。走到头一拐弯,就看到了教学楼。因为快到上课时间,学生们三三两两地也往楼里走。徐曼的心里还是有点儿忐忑,但是又怕一会儿学生看到失了威严,所以强装镇定在楼里找自己要去的教室。

一抬头看到402,就是它了。徐曼在门口站定,深吸口气,定定神迈步进了教室。走上讲台,把包放在讲桌上,打开多媒体,等着电脑开机,这才抬头看了看台下的学生。

看到来了个新老师,大家也都好奇地打量着徐曼。有人笑眯眯地看着她,有人和同桌窃窃私语,有人一边走进教室一边擦着汗,果然年轻人就是体力好,下课还要出去跑。讲台旁边本来就站了一个男生,这个时候凑到徐曼旁边,笑着问她:“你是老师?”     

徐曼扭头看了看这个看起来和自己差不了几岁的学生,点点头说:“嗯。”她这个学期代两个班的课,新校区的班是大二的学生,老校区的是大一的学生。大二的孩子是要油一些。其实她心里也拿捏不好,做老师是该温和一点儿还是严厉一些,索性就面无表情静观其变吧。

很快上课铃响了,大家都坐在座位上看着徐曼。其实紧张也就是课前的事,开始上课反而轻松许多。毕竟自己是老师,有主动权,而且站在讲台上别有一番我是世界中心的感觉,讲话还是很爽的。徐曼清清嗓子说:“你们之前的语文老师临时有事不来了,以后我代大家的语文课。你们之前上到了哪里?”本以为学生们会一边翻着书本一边告诉她,没想到大家都笑着说不知道,有一个坐在后面的男生高声说:“老师你想上哪课就上哪课。”大家哄堂大笑。

别看徐曼现在板着脸装高冷,其实平时也喜欢到处开玩笑,课堂上小声和老师抬杠也不是没有过,所以很能理解学生对老师的态度。不过面对这么一群胆大超过她想象的皮实学生,她也是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说:“好吧,那我就想上哪课上哪课。”

其实上课前已经和那个同学交接过了,问这句只是算开场白而已。不过学生这样的回答也着实给了她一个比较大的“惊喜”,也让她重新思考了一下讲课的方式,按部就班的肯定不行了,看来得活泼一些才有吸引力。还好今天讲的主题大家也比较喜欢——《诗经》中的爱情,这个话题对于大学生来说是比较容易讲的,可说的很多,之前备课也比较充分。徐曼在讲解的过程当中,加了一些临时想到的小故事小段子,大家听得还算认真。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捣乱,提问也会积极回答。整节课下来,徐曼总算松了一口气。     

其实上课就是一个观察的过程,学生观察老师,老师观察学生。徐曼不知道在学生眼里她是怎样的,不过第一节课下来,她发现工程学院的学生颜值真是杠杠的。女孩子身材都非常好,有一个长相特别出众的女孩子虽然坐在不起眼的地方,也一下子被徐曼发现了。徐曼心里暗暗想,女子学院女生确实不少,不过外表和这里的女生真的没法比。难道真的是成绩越好颜值越低吗?工程学院男生要多很多,尤其是大家一说话,整个教室都显得特别雄壮。看着大二的学生青春洋溢的脸,徐曼真的觉得自己老了。

下课休息的时候,徐曼坐在凳子上喝水。一节课絮絮叨叨地说确实口干舌燥得厉害。正喝水中,课前站在讲台旁边的那个男生过来说他是班长,叫阿聪,留一下老师的联系方式。互留手机号后,他和徐曼打听之前的语文老师。看得出来,这个班长很活泼,也很会说话。他个子高高的,不算很瘦,说话带笑,对老师既尊敬又不会紧绷绷的,和他打交道确实很舒服。他说之前的语文老师来上课他都骑着小电驴去校门口接。徐曼听了心想“这也可以啊。。”连忙摆手说自己可以过来,不用麻烦他了。不过还是很感激他,至少学生这样说还是让人觉得很温暖的。

只是徐曼现在还不知道,这个班以后会让她多么头疼。     

从汉工回学校宿舍后,舍友们都跟徐曼打听第一天上课怎么样。徐曼感慨别人家的学校女生颜值高帅哥多,惹得几个单身女舍友纷纷流口水表示必须去视察一番。

这时手机有微信消息的声音,徐曼拿过来一看,是好友添加请求。竟然是阿聪。对这个班长徐曼还是比较喜欢的,就同意了。他很快回了信息:“徐老师好!”,外加一个大大的笑脸。徐曼一笑,也问了好。

微信是一个神奇的东西,它存在于严肃的电话和短信之外,可以让聊天的两个人在表情包和语气词的助推下变得轻松愉快。不知道是阿聪天然的亲和力,还是因为在微信上,两个人竟然不知不觉聊到了很晚。从上课到兴趣爱好,从专业到减肥,从学习到玩耍,一直到室友们都熄灯睡觉了徐曼才惊讶地发现,自己和一个刚刚认识的学生聊了这么多。

徐曼已经很久没有和一个男生聊这么久了。记得还是在大学的时候,有一次参加活动加了外学院一个男生的QQ,然后两人每天在QQ上聊天,聊了三年。期间除了第一次活动见过一面再没见过。网络聊天不比现实生活中有诸多的条条框框,可以很随意,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也许正是因为大家都由着性子,所以能聊到一起的人是真的从心底里聊得来。尽管如此,徐曼和那个男生也仅仅是每天在网上聊聊,没提过见面,也没想过有别的什么事情。有一次放假在家开着电脑聊天,妈妈好几次走过电脑都看到同一个头像在闪,问徐曼是谁,她只说是一个同学。难道不只是一个同学吗?直到大学毕业后有一次妈妈无意间说到大学一直聊的那个男生后来怎么样了,她才发现自己觉得很随意的一件事,在别人眼里还是略微不那么平常了一些。两人最终在大四忙碌的考研找工作中断了联系,之后再也没联系过。徐曼也不觉得两个人能像之前那样肆无忌惮地重新聊起来。聊天需要一种缘分,一种心有灵犀的感觉,这是基于两个人有类似的经历,有相似的话语习惯,你能接得住我,我能带得动你,你来我往,才有意思。现在流行一个词叫“强撩”,那纯粹是一方的一厢情愿,而聊得来绝不是那样的。现在想想大学那三年,每天和他的聊天无形中成为了一种习惯,只要看到QQ上他在,就会觉得心安。不管聊到多晚都不觉得晚,反而很开心,睡觉都香。徐曼一直把这样一段经历深埋心中,不觉得这样普通的网友对她来说有什么特殊意义。但是每每想起那三年,徐曼还是觉得很难得,很温暖。

之后再也没有碰到过那么契合的“聊友”,所以今天和这个男生聊了这么久,让徐曼有一种老友重逢的感觉,这种久违的感觉让徐曼心里十分满足,十分珍爱。她知道自己作为老师不可能和学生成为真正意义上毫无隔阂的朋友,但是她感谢这个一看就让人舒服让人喜欢的男生,让她重温了这种属于年轻的、有一点儿期待又有一点儿胆怯的,快乐的感觉。     

继几节自我感觉很是良好的课之后,徐曼突然发现,这个班上课的学生越来越少了!大学课堂,尤其是这种不太重要的公共课学生逃课倒也正常,自己上大学的时候连专业课都逃过,也在上自习的时候偶尔看到过一个教室里只有一个老师坐着玩儿手机的惨状。但是让徐曼觉得惊讶的是之前几节课和学生的互动一直都还不错,自己没有很严厉,毕竟不想把课堂气氛搞得太压抑。也没有点过名,毕竟那句“靠点名留住学生的老师就像靠孩子留住男人的女人”让自己心有余悸,不太想通过这么“卑劣”的手段来强制学生听她的课。她只希望自己能营造一种轻松的氛围,让这些天天学着工程机械的学生有一点儿愉悦的熏陶。为了让学生不反感,她花了很多时间找和教学内容相关的故事和有趣的轶闻,甚至相关的电影和歌曲,都会在课堂上和学生分享。课上学生的反映也比较积极,有些大胆的学生还会和她开玩笑。她一直以为学生是喜欢上她的课的,所以真的没有想到这种悲剧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看到学生一天比一天少,徐曼心里很不是滋味。是不是自己的课上得很没意思?还是讲错什么东西了?她想不出来,可是又不好问学生。每次上课只有几个学生听自己精心准备的东西,虽说有点儿泄气,但不能因为只有几个学生就瞎讲一通。这段时间徐曼确实有些头疼。

这天中午下课之后,徐曼在讲台上收拾东西,同学们也纷纷走出教室。一个一直都靠窗坐的男生走过来和徐曼说:“老师,能不能留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徐曼记得这个男生,他每节课都来,都是坐在靠窗第二排的位置,很专心地听讲。他很瘦,穿着干净的白T恤,黑色的裤子,轻便的跑鞋。发型是一种类似飞机头的很时尚的发型,但他给人很稳重很认真的感觉。徐曼没有犹豫说:“好的。”于是两人加了微信,他叫南山。有几个在旁边还没走的同学笑着起哄,徐曼忙着收拾东西没听清,加好微信,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就回学校了。     

吃过晚饭,徐曼坐在床上玩儿手机。不一会儿南山发来了一个问好的表情。徐曼今天没什么事,心情也不错,就和他聊了起来。通过聊天可以大致判断一个人的性情,南山和阿聪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阿聪是活泼的、有一点儿圆滑、相处起来很愉悦的,不然他这个班长也不合格。而南山是内敛的、温和的,却也很有主见的。和阿聪聊天可以很随意,想说什么说什么,却也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题。而南山,虽说也是小徐曼好几岁的学生,但总感觉他少年老成,仿佛心底里藏了很多东西。     

南山说喜欢上徐曼的语文课,这让徐曼倍感欣慰。他喜欢文学,喜欢古典诗词,所以本来就对语文课充满期待。而徐曼也在尽可能地增加课堂的趣味性。所以对南山来说,徐曼的语文课还是比较符合他的预想的。于是徐曼小心翼翼地提出了她心里的疑问,为什么大家都不来上课。说到这个,南山貌似很有话说。他们工程学院的专业本来就和语文八竿子打不着,对于上这些花哨的公共课大家本来就是怨声载道的。恰好碰到了一个不闻不问的语文老师,从不点名从不生气,自然也就乐得清闲,谁还主动来找罪受啊。

徐曼听了恍然大悟。她的为学生着想成了他们不来上课的助推手,她的宽容仁慈成了学生肆无忌惮的理由,她的轻松的氛围正是他们逃脱牢笼的大好机会。徐曼觉得有点儿难过,在她看来,大学应该是一个自由学习知识的天堂,但是学生的想法和行为让她有一种被欺骗和玩弄的感觉。她在费尽心思为他们创造更好的环境和养分,但他们却把她的好意变成一条通往投机和懒惰的捷径。徐曼又觉得很可惜,为这些学生感到可惜。她自己的大学荒废了很多,所以当自己站在讲台上变成鞭策别人的那个人时,她清清楚楚地看清了年轻人浪费时间的荒谬。她真心希望把自己知道的一点点知识教给他们,真心希望这些聪明健康的年轻学生能够多学一点儿,再多学一点儿。但此时,她只觉得一种失望的凉意贯穿全身。

南山是一个很善解人意的学生,他说老师不能太柔弱,该点名就要点名,该批评就要批评。徐曼的放养式管理真的不太适合他们这种学校的学生。徐曼叹口气,只能称是。但是实在张不开口。所以一直到学期末,徐曼都没有点过这个班的名,除了几个有联系方式的学生,大部分学生徐曼都不认识。     

徐曼很感激南山,他的坦诚和热情让徐曼心中多日来的阴霾一扫而光。如果说阿聪的开朗像是清晨刚刚跳出地平线的快乐的晨光,南山的温暖就像是黄昏下柔和的夕阳。尽管他是学生,她是老师,但此时此刻,徐曼像一个小学生听着南山的品评,她感受到了一种来自知音的反馈,一种理解者与被理解者之间暖流的涌动。他在关心她,在帮助她,还有什么比这更难得吗?

徐曼觉得南山的形象和他的性格很不符,第一眼看他的打扮会觉得南山是那种痞痞的、不学无术的男生,但是一接触就会发现他像一个大哥哥,会照顾别人,也会玩儿得很嗨;会认真探讨问题,也会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总之和他在一起,会忘掉他是个学生,而且会有“安全感”这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存在。以至于之后的每节课,只要有南山在,徐曼就可以忽略掉教室里空着的大部分座位。只要南山的眼睛是看着她的,她就知道自己讲的东西是有价值的。只要下课回来和南山聊几句,徐曼就觉得这一天的课程圆满了。

只是,终有一天,他们不再联系了。     

不过,看起来,阿聪和南山的关系并不是特别好。

晚上,南山给徐曼发来一张鸡翅加可乐的照片,徐曼看着诱人的鸡翅咽了一口口水,问他现在在吃这么不健康的东西?南山发来一个无奈的表情,说:“没办法,就是吃不胖。”徐曼气得想扁他,明知道自己最愁减肥他还故意打击自己。不过不得不承认,南山平常的锻炼是很充足的,据说还考了瑜伽师证,身材好得不得了。之前他给自己发过一个南山自己做兼职瑜伽老师的视频,柔若无骨的身段加上实实在在的腹肌,真真是羡煞徐曼。

徐曼特别虔诚地问他,自己想减肥该怎么办。南山边吃边说:”你不用减肥,看着不胖。“可是徐曼真的很想变成现在最流行的排骨美女,至少希望能在别人肉眼可识别的范围内减掉一些斤两。南山安慰她说:”没关系,我们都是肉眼凡胎,看不出你胖。“徐曼彻底无语掉,回了他一句:”吃你的鸡翅吧。“

说归说,南山还是很认真地给了徐曼一些很中肯的建议,比如吃什么啊,做哪些运动啊,运动多长时间啊。其实要说减肥的理论知识,徐曼真的不一定比南山知道得少。女生在一起讨论最多的不是减肥就是包包。徐曼她们还是学生,包包讨论得比较少,所以关于减肥的研讨会真没少在宿舍开。只是行动上屡屡被各种各样的借口耽搁掉,于是最常见的场景就是,大家一边热火朝天地分享着零食,一边大谈特谈减肥的妙招。

徐曼突然想到之前阿聪好像说他平常喜欢游泳,于是问他:”你们有没有一起游过泳?”南山犹豫了一下说:“我和阿聪不熟。”徐曼说“哦”。南山想了想,直接和徐曼说:“我不太喜欢阿聪的为人。”徐曼对南山的直接有一点儿震惊,不过仔细想想,好像是没见他们怎么说过话。南山似乎总是独来独往,而阿聪和班里两个女生关系不错,平常出来进去都是三个人一起,上课还喜欢偷偷换座位,和别的男生坐在一起打游戏什么的。老师因为面对的学生太多,而且接触时间也仅限于上课,所以对学生之间的八卦了解得不多。不过听南山这么一说,再联想一下他们俩的性格,似乎也不足为奇。南山喜静,阿聪爱动。南山正经,阿聪圆滑。这两种近乎极端的性格应该也是不容易碰到一起的。只不过在徐曼看来,他们都是有自己主见、有个性的、值得交往的学生。徐曼也从来没有在他们面前摆过架子,上课是老师,下课就是朋友。甚至,还是可以聊心里话的人。     

这天下午上课前,徐曼收到了南山的短信,他说今天有事,不能去上课了。鉴于南山平时的良好表现,徐曼说没关系,有事脱不开身就不用来了。

可是等徐曼急匆匆地走到教室,才发现今天的教室有多寥落。

一个学生都没有!

徐曼一直以来担心的状况还是出现了。她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又很无助。不要说她,某些大学里德高望重的老教授的课都有人不去,何况她这么普通的代课老师。她打开电脑坐下来,想着要不要自己看个电影打发时间,可是又怕教务处来检查。所以只好打开课件玩儿玩儿手机,准备熬到下课。

过了没五分钟,门口有一个人影在晃。徐曼抬头一看,是班里的一个女生。她看到教室没人以为走错了。看清徐曼的脸才走进来,一脸的不可思议。后来跟着她又进来两个男生。三个人坐在一起,一边拿书一边笑着和徐曼说,今天就我们三个啊。徐曼也只好无奈地一笑,是啊。

他们三个看起来倒是很兴奋的样子,人少会觉得更放松,纷纷大胆掏出手机。看来不会再有人来了,有一个男生说,要不今天看电影吧。徐曼刚好也没心情讲课,于是四个人一起看了古老的经典电影《罗马假日》。徐曼以为这么著名的电影他们应该看过,结果三个人都摇头表示听说都没听说过。徐曼心想,这就叫代沟啊!

一部电影放完刚好下课,教务处老师也没来看,一节有惊无险又无精打采的课就结束了。

还没等徐曼进宿舍门,手机就来了一条消息,是阿聪的微信。他幸灾乐祸地说:“听说今天就三个人去啊!”附了一张今天三位同学中的某一位偷拍的徐曼在空旷教室讲台上的照片。徐曼有气无力地给他回了一句:“昂,你都不来撑场子。”阿聪看她并没有生气,乐呵呵地表示以后一定不逃课,今天是临时有事才没去的。徐曼也不当真,随便回了一句:“你说的嗷,以后看你表现了。“

过了一会儿,南山的微信才姗姗来迟。”今天没去上课不好意思啊,你还好吧?“到这会儿徐曼的心情也平复很多了,于是和南山开启了吐槽的大闸:”好什么啊,就四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坐了两节课,好才怪。你们班今天怎么回事啊,都不来,真是的!”南山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真的有事,别人可能是觉得天气热吧。其实徐曼也习惯了大部分同学逃课的现象,只不过今天只有三个人,让她触动稍微大了点儿。南山又好心好意地跟她说:“我早说让你换一种教学方法,你这么放任自流,早晚有一天会没人来听课的。你看看,今天吃亏了吧。”徐曼可怜巴巴地说:“现在改也没用了啊,我就是不想点名。算了,以后带别的班再用你的方吧。”南山发了个白眼,两人又聊了些有的没的,徐曼心情慢慢又好起来。上课的时候处在尴尬中,自然觉得没人来是件天大的坏事。但是现在,有人宽慰着,开导着,所有的不快都烟消云散。     

很快半个学期过去了,徐曼虽然偶尔会对这群见缝插针的学生有点儿怨念,但总得来说,对他们并不反感。以前自己做学生的时候会很怕老师,现在自己做了老师反而会担心学生不喜欢自己。在她的眼中,每一个学生都是可爱的,调皮才是年轻人应该有的特质。另一个大一班的学生比这个班要听话许多,不需要她强调什么,每节课教室里都会坐满人。这当然不是因为在那个班她讲得更好,只是大一的学生比大二的更听话一些,而且和班风有关。每个老师都喜欢听话的学生,徐曼也不例外。在大一班里讲课特别轻松,每节课都感觉讲得很开心。但是这么长时间下来,对大一班里的同学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印象,反而和那个调皮捣蛋的大二班的学生交流更多。有一次还和他们去了ktv,虽然完全是两代人的曲风,但是完全不影响课下和他们毫无顾忌地八卦嗨皮。

晚上玩儿着手机,突然有一条奇怪的QQ消息,是一条匿名消息。徐曼还不知道QQ竟然有这种功能。点开一看,消息很短,只有四个字,不过确实让徐曼心神荡漾了好一会儿。

俺喜欢你。

不管是谁,收到这样的消息都会小小地激动一下,而且迫切想知道是谁发来的。徐曼此时的大脑像过电影一样把能想到的人过了一遍。这个人的方言里说“俺”,应该是北方人;很久不联系的同学朋友估计也不会突然想起她,应该是最近联系比较多的人;这个人不敢当面和她说,甚至不敢让她知道他是谁,只敢这样试探她,应该是一个没那么大胆的人,至少在和她的关系当中不是很强势的一个人。

徐曼想到了南山。

南山的家乡靠北,而且性格内敛,一般不和女生在一起打哈哈;再者,他面对的是老师,太直接的方式对他来说也有风险。想到这里,徐曼的心里有点儿激动。他竟然真的和她说了。徐曼在匿名信息上回了一句:“你是谁?”很快他回过来:“不告诉你。”徐曼心里有点儿急了:“说!”他貌似对徐曼的反应很满意,竟然幸灾乐祸地说了一句:“就不告诉你,急死你!”徐曼心中像有虫子在爬,但是没什么办法,只好循循善诱:“你说吧,我不告诉别人。”没想到他说:“还没到时候。”徐曼心里翻了个白眼。不过看来他今天是不会说了,徐曼也不想逼他,就没再问了。

虽然没有再问,但是这几个字在徐曼的心里一直挥之不去。这种隐秘的、试探的感觉只在很久以前读中学的时候才有过。那个时候的爱情还叫早恋,但是每个人心里最美好最难忘的不就是那种青涩的、刺激的感觉吗。在老师家长的围追堵截下,艰难生存的小鸳鸯们的坚持才显得更加难得。在偷偷传递的纸条两端,是两颗心心相印的心。在下了晚自习的操场上,是一双双想要触碰却不敢的手。在课堂上同学们的起哄声里,是两个羞红的脸蛋和想看不敢看的眼神。他不知道那个低头撩起刘海的清秀女孩儿有没有注意到自己。她不知道那个在篮球场挥汗如雨的帅气男孩对她有没有印象。他们彼此不知道对方的心意,却愿意去尝试和等待。那种发自内心的真诚的眼神在成人世界里是找不到的。自从上大学之后,谈恋爱已经带有了一丝功利的味道。虽然中文系的女生还是把“帅不帅”放在嘴边,但商学院的女生已经知道该问“有没有钱”了。尤其是现在,徐曼已经到了“剩女”的阶段,谈婚论嫁变成了查车查房查三代,能收到这么单纯美好的四个字,徐曼心中甚是满意。

只不过这条消息最后成了一个没有答案的表白。他们不再联系了,自然也就不会知道了。      从那以后,徐曼就有意无意地留心南山对她的态度。不过很可惜,一无所获。既然他说了还没到时机,徐曼也只好耐着性子等待。观察了几天,发现他上下课都没有什么特殊的举动,聊天内容也和之前无异。总不能直接问他是不是喜欢她。过了好几天他都不揭谜底,徐曼自己也渐渐忘了这件事。

其实他们的关系仅限于网上的聊天,从来没在课下有过接触。所以所有的感觉都隔着一层纱。徐曼清楚地知道自己和这些学生没有任何可能,但她还是忍不住沉迷于这样虚无缥缈的联系当中。有次阿聪出去比赛和她视频,她很开心地鼓励他,并且很放松地和他聊很多。但是和南山的聊天会更加克制,因为一不小心可能就会触碰到一些不该触碰的东西。

六月,徐曼的学校举办了文学院的毕业晚会。徐曼忍不住告诉了阿聪和南山,并邀请他们前往观看。阿聪很爽快地答应了。南山问她:“还有谁去?”徐曼突然发现同时叫两个人有点儿不妥,但是既然说了也不能改,就很随意地说:“就是叫了你和阿聪。”南山想了想说:“那好吧,我去。”徐曼很开心,这两个“得意弟子”接受了她的邀请她真的打心眼里高兴。

毕业晚会那天人很多,阿聪和南山也早早到了汉东女子大学。晚上太黑,怕他们找不到,徐曼还特意去校门口接了一下。领回来的时候恰巧碰到了徐曼的同学,她们问她这俩帅哥是谁,徐曼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说是汉工的学生。说完徐曼就后悔了,虽然她说得很小声,还是被他们俩听到了。阿聪轻笑了一声说:“学生!”南山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进了会场,给他们俩找了两个位置,徐曼就去找自己的同学了。这个时候晚会还没有开始,舞台上还在彩排。应该是彩排到了最后一个节目,合唱《还珠格格》里面的《当》。由于各种原因,反反复复唱了好几遍,大家等得都有点儿不耐烦了。  文学院的节目也无非是唱歌、跳舞、乐器什么的,外加一个貌似很有名的话剧社演的话剧。可能因为面临毕业,大家的准备也不是很充分,很多节目都显得很粗糙,而且音乐也不是文学院强项。大家聚在一起只不过图一个热闹,对于毕业生来说就是一种情怀。两个多小时过去,演出终于结束了。阿聪和徐曼抱怨,光一个《当》我就听了五次,不过你们请的DJ还是可以的。南山说他看到一个舞蹈串烧的时候笑得不行,明明都是二十多岁的人,跳的舞蹈却像小孩。徐曼想起来是几个人一起跳的最近很火的一个韩国女团跳的舞蹈。不过说自己学校的节目不好看徐曼心里也不爽,就甩了他们一句:”那也比你们学校的好看!“  晚会结束就将近十点了,往常这个时间徐曼是不会出去的。把他们送到校门口,又千叮咛万嘱咐他们回家路上要安全。他们俩很无奈地说两个大男生怕什么,要怕也该别人怕他们。不过徐曼还是看着他们走了以后她才回的宿舍。  只是不知为何,这次晚会之后,阿聪还像之前那样有什么说什么,南山和徐曼的联系却越来越少。至于那个表白也自此没有了后续。      转眼到期末,大家都在准备期末考试。徐曼也给学生们划了一些重点叫大家背。作为一门可有可无的公共课,徐曼也没想太为难学生,所以既没有点过名,也没把卷子出太难。虽然大家平常不怎么上课,但是考前的那节课大家几乎都来了。徐曼很给面子的把自己应该会考到的东西都告诉了大家,而且事实证明,这些平常调皮捣蛋的学生面对考试相当认真,至少语文的这些知识点都是背了的。  成绩出来以后,徐曼感觉还不错,没有人挂科。阿聪成了一匹黑马,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竟然拿了最高分。而在她看来最用心、语文基础最好的南山竟然只得了85分。当然85分也不低,只是在她心中,南山应该是最优秀的。虽然现在她依然认为南山是最优秀的。  只是有一个现象徐曼之前没想到。考试前有好几个学生问到了徐曼的QQ号加她,美名其曰联络感情。她当然知道是为了考试,但她还是很开心地和这些平常甚至没见过面的学生聊着考试,聊着生活。大学的课程一般只上一个学期,下个学期就见不到他们了,期末聊一聊也算是给这个学期画上了一个温馨的句号。  南山没有再找徐曼说话,线上线下都没有。他可能不屑于在这个时候为自己的成绩做一些无聊的努力,只想顺其自然地度过一场考试。而且,考后也没再找过她了。阿聪考前也没找过徐曼,以至于徐曼一度认为阿聪有点儿自暴自弃了,结果成绩出来以后让徐曼大跌眼镜,他在QQ上颇为得意地和徐曼炫耀了一下成绩。徐曼一下就想到了作弊,不过看阿聪那股聪明劲儿,又觉得不像。不管怎么样,在她这个很随意的老师看来,成绩并不是唯一的。但是成绩能说明态度。能认识他们这帮可爱的孩子,能让她在和他们一起度过的日子里再次感觉到青春的气息,她已经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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