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早上做梦了,梦和梦想不同。
小时候打算当个科学家,我老子修自行车的胶水,粘粘乎乎,很具科研价值,非琢磨一番不可。我甚至搞到世上最好的液体探测实时反馈工具,也就是我的手指,十根全涂上。正当此时,我老子让我划根火柴,我一向很听话,结果十道火光在我手指一腾而起。做为一个立志献身科学事业的天才少年,这阵仗可吓不倒我,连忙奔去水缸,双掌插进去,余烟袅袅。
千万别怀疑,他是我的亲生父亲,这点到死我都不带半点怀疑。因为一样丑。但我妈美,我老子娶我妈时,大概奔着改善基因去的,这样下去实在太丢人,浪费粮食。
很明显,他失败了。去外婆家,邻居纷纷感叹:“哎!完蛋玩意!怎么就不按他娘来长。”
世上也有好人,常有阿姨安慰我:“十八变,十八变,越大越好看的勒。”我幼小的心灵,依靠这飘渺的希望撑了下去。也罢也罢,长得好看也会残,我这德行,全无余地再残一星半点了。在任何时候,总要看到事情有利的一面,是优秀人才的必备素质。
出乎预料,到高中时节,更残了不说,还黑了几分。有一次,去隔壁小学打球,赶上放学,接孩子的家长趴了一铁门,准是还有班没放学。孩子没走精光,大门不让进,我自然也进不去。我钻进人堆,踮了脚,伸了脖子朝里头望,瞅瞅哪个作死的还在拖课。旁边家长亲切搭讪:“哟,也来接孩子啊!”
我没搭理他。
“你说这,拖课也没分寸,感情都不吃饭呢,再等太阳下山了。不接吧,旁边高中不正经的狗东西太多。”
这我就不干了,说我是家长我就认了,但我偏偏是他嘴里说的“不正经的狗东西”。我骂了他几句,一堆家长看着,他自然不能让我这小毛头占了便宜,动起了手。我没吃亏,不过一想到喊我家长,气又堵上来。几步走回去,喊上何千山和另一兄弟。我们是有名号的:单行道三人组。所谓单行道,取自本雅明,一则永不后退,二则谁敢来,非让他有去无回。你以为这就完了?还有更文艺的内涵:世界是个单行道,只有逆行,才能看清众人的脸。
到地儿说不上两句,三人上去一通揍。正赶上校长出来走动,三个霸王他哪能不认得,为保护学校荣誉,大喝一声,冲将上来。
何千山正踹得忘乎所以,一见有人冲来,来不及细看,一大巴掌呼了过去。校长应声倒地,为了学校的荣誉,为了祖国的教育事业,贡献了自己的脸蛋。
此等状况一出,必定各班级传开,轰动全镇,事儿大了。校长表示教育不了,移交派出所。所里头坐到半夜,何千山的父亲来接我们了。学校那边也没大碍,千山兄后台了不得。
那天回家一路上,何千山走在最前面,他爸和一个女人跟在后面,我们在最后弓着腰脚尖着地,绝不敢发出半点声响。何千山也默不出声,只听得他爸骂得没停过嘴。终于,到街角的邮局旁,何千山发了狂,突然转身摁倒他爸,骑到他身上一通拳头。先前怎样的阵仗我都见识了,下这么狠的手,还是头一遭。我们全愣住了,拉都不敢。
何千山的父母离婚了,原因我们都不知道,但有一点是清楚的,谁提他爸的不是,甭管是谁,他随手操一家伙就招呼上去了。
何千山算真正的朋友,但我们并没认识太久。高一时我迷李小龙,在地摊上的书里,被各种各样的神话迷得昏头昏脑,养成了好动手脚的恶习。那年头,上课坐的长凳久了,难免木契松动鼓出,搁得屁股很不舒坦,于是我带了榔头来砸平。坐我后面的是个女生,可爱清纯,说话像樱桃小丸子,她也被此事困扰多时,找我借榔头解忧。我犯了惯病,举起榔头做狰狞状,本想逗逗她。不成想,榔头的铁头早已松动,直落到她脸上。
她一把捂住,鲜红的血从指缝里不断涌出。鼻梁粉碎性骨折,痊愈后,脸算是毁了,转去了别的学校,据说出了岛。
我开始混,整天游荡在马路上,结识了何千山。
一直有个念头,去找她,娶她也不打紧。只可怜我从来没出过岛,据说两岁时爸妈带我出岛旅游过,但我不记得。这岛也不算大,也不算小,大一点的中国地图上,也能瞅见个点。我祖上,其实就是我姥爷,上世纪六十年代移了过来,有点发配的味道。后来有了我爸妈,在我八岁那年,他们一起出海打鱼,刮了台风,没回得来。从此我姥爷把我当了个宝,一离开他视线,就搁那儿叫魂:“叶子风,挨千刀的哪儿去啦!”
总之,我对海,以及海的另一头,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
今儿早上做了一梦,特清晰,梦里感情翻江倒海,真要说起来,具体也没甚内容。不过一山一水,一楼一湖,穿着短裤头发梳得贼溜的小男孩,迎着金色阳光飞快的骑着单车。土路蜿蜒曲折,路边百花点缀在蔓延的绿里。一切都是绿的,连湖也是,再远的群山,也是绿的。
我朝骑单车的小娃喊:这是什么地方啊?
“西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