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宅
下午快四点时,云淼上网查了那地方,东城区永生巷,这地名,光听着就吉利中透着些玄妙,距离学校还挺远,光坐地铁就得转三趟,另外还得步行个两公里,从学校过去差不多要一个半小时。
云淼看看时间不早了便收拾好东西去食堂,吃完晚饭直接去了校外地铁站。
一路上他心底十分忐忑,在地铁上颠三倒四地想来想去,不知道自己答应去做那不清不楚的兼职是不是太过冲动。
他想着那人除了性格古怪点,看着倒不像是有什么坏心眼,从头到尾也没表现出一点恶意。转念又觉得,知人知面不知心,眼下自己被人家吃定了,偏偏对方这么做到底图什么他至今仍全无头绪,这让他又有些不太确定,毕竟天上掉馅饼的概率实是在太小,就算真撞大运掉下来了,他还得掂量一下,这馅饼会不会砸死自己。
出了地铁,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冷风冻得云淼狠狠打了个哆嗦,他赶紧缩着脖子拢了拢围巾。路上行人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匆匆与他擦肩而过,他也没心思再胡思乱想,只想尽快到达目的地。
他按照手机地图软件的指引,走过一条长街,拐进一个小胡同,七拐八拐走到天彻底黑下来,手机导航才提示前方一百米右转就到了永生巷。
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许又开始紧绷,倒不是他胆小,只是这块地方偏离了主街道,在这又黑又冷的夜里,没有路灯,乌漆墨黑的巷子里除了他再无旁人。
先前出地铁后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忐忑又齐刷刷冒了头,寂静无声的青石板道路上回荡着他的足音和呼吸声,听着有些瘆得慌。
最可疑的是走了这么久,他在胡同两边根本没看到一个门洞,一路到头的只有乌漆漆的高墙,将两旁隐在夜色里的古旧建筑物挡在几尺之外,好像连那里面的声音也一并与外界隔绝了。
云淼略有些后悔,他怎么就冒冒失失一个人跑来这种地方,怎么着也应该拽着小磊一起过来的,不过转念一想,还是算了,真要是那样,自己以后还不得被他笑死啊。
他要找的地儿就在永生巷,可是名片上没具体写到哪门哪户,他拐进去一看就立刻明白了,难怪啊,这条巷子估摸着也就五六十米,只有一道突出来的旧门楼,等走到跟前他才发现连个门牌也没有。
云淼觉得自己大概鬼迷心窍了,他站在那道朱红色木门外,借着手机灯光扫了扫周围,有些后怕。
这地方这么偏僻,阴森森的,要真有个什么事的话,警察恐怕很难及时赶过来。
他有些犹豫,可是转念一想,自己无父无母,光杆司令一个,身上眼下也没什么值得觊觎的,绑架之类的应该也找不到自个儿头上来。
更何况,之前照片的事情他实在是很在意,五年前血缘至亲离他而去,骤然身如浮萍没了根系。他以为过去那十几年岁月里的记忆以后就只能独自回味咀嚼了,现在却突然蹦出了个陌生人,拿着一沓自己从未见过也不记得曾经拍过的照片找上门来,他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
他站在门外踟蹰了一会,终是下定决心,抬起手打算敲门。
谁知手还未碰到那铜门环,门就忽然被人从里面拉开了,无声无息地吓了云淼一跳。
云淼呆愣着看那门里逆光站着的人,屋内的灯光在他身后倾泻一地,迤逦着爬上他的袖口,肩头和发梢,整个人好像笼在一个暖黄人形光罩中。
因为实在看不清人脸,云淼辨认了好一会那人身形才反应过来,赶紧举起手机凑近确认了下,开门的正是那天去学校找自己的人,远山。
他依旧一身黑,正眉头微皱眯着眼睛看自己,云淼讪讪缩回擎着手机的手,很是不好意思。
“是远哥啊,”他挠挠头,嘿嘿干笑两声,“真巧啊,你这是要出门吗?”
他不知为何,只要一看到这人就浑身不自在,紧张的很是莫名其妙。
“不是,我来接你。”
言简意赅,一如既往没有半句客套话。
远山放下手,终于松开了眉头,微微侧身,示意云淼进门。
云淼快速闪进门,站在一旁等他关门落好锁,然后跟在他身后往里走。
两人一前一后默默走了几步后,云淼看了又看前面那道挺拔的背影,终是忍不住先开口问他:“老板,今天晚上需要我做什么?”
“不急,我先带你四处看看,”远山说着停下脚步,他回过头来看了看云淼的表情,又补充道:“工作不着急,你先熟悉一下环境。”
待云淼赶上先前落下的那半步后他又转身接着向前走去。
两人肩并肩走着,云淼只得把那一肚子问号压了下去。
打一进这门,他就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先前他在门外踟蹰了那么久,没有听到一丝声响,因此,他当时有种这附近方圆十几米内没有人的感觉,可是进了这里,那扇门一关,嘈杂声立刻涌出来,争先恐后往他耳朵里钻。
要不是确信自己身处21世纪的帝都,他几乎要怀疑这宅子院墙上存在着一道看不见的结界了。
他和远山绕过一条两旁栽满竹子的游廊,眼前豁然开阔,整个宅子的布局呈现在眼前,四四方方,看上去像是个大型四合院。入眼处建筑物皆是木质结构,柔和的灯光从雕花窗上透出来,风格古朴又温馨。
云淼这才意识到,他们方才进来的那道门应该只是个偏门。
他觉得很不可思议,这宅子这样大,凡目所能及处,皆是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断,看样子里面住的人还挺多的。只是,宅内这样热闹,就算这里的院墙使用的是上好的消噪材料,也不至于在门外什么都听不到啊。
总觉得略有些诡异,云淼一向喜欢脑补,他默默在心里吓了吓自己,不动声色地往远山那边靠了靠。
“老板,这是你家吗?”两人一言不发地又走了一段路后,云淼忍不住再次出声打破了这静默。
不是他想窥人隐私,实在是,这么个院子应该是私人住宅吧,怎么看都不像是某公司办公场所,这和自己预想的工作环境有些,呃,太不一样……
说好的视野开阔,窗明几净,简约大气范的现代化办公场所呢?
“家?勉强算是吧。”远大老板倒也没觉得冒犯,颇为认真地回答了他。
云淼先是在心里默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不太理解什么叫勉强算是,原来一个人对家的定位还有这种说法啊。
不过,他也不在意这个,他只是想知道远大老板为什么让自己来这,是要他来当保姆还是当管家啊。
而且,这家人似乎也忒多了些吧,他扫了一眼,大致估算了一下,眼前可见的房屋不下十来间,每间几乎都亮着灯,听说话声人数肯定不下百了。
敢情前几十年计划生育基本国策没能执行到这院里边啊。
“他们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家人,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只是暂居同一屋檐下而已。”远山似乎明白云淼心中所想,特意向他解释,“我一会带你去各处看看,他们人都很好相处,你想在哪一处工作就和我说。”
远老板对云淼这个新晋短期员工有问必答,没问题也要抢着自问自答的态度诚恳的令云淼有些受宠若惊。他总感觉初遇时远山那高冷寡言的冰山人设蓦然崩了,虽然依旧不像常人那样容易亲近,但显然要多了很多人味儿。
这样的转变多少取悦到了云淼,他满心的戒备终于轻描淡写地飞走大半,剩下的那一点是去是留尚待进一步观察。
鉴于此,他现在虽然满肚子问题,但是不想将将不信任表现得太过明显,就暂且将那些疑虑压了下去,他想,反正来日方长,熟了自然就都了解了。
这院子里有棵老槐树,借着月光看得出树身十分粗壮,约有三名成年人合抱那么粗,数不清的枝杈伸向天际,一轮皎月正静静地挂在树梢头。
云淼随着远山从那树下经过时,他不经意间抬头瞟了眼树干那里,发现黑漆漆的枝杈根部阴影处有几团东西在动,他眨眨眼睛,仔细盯着看了看,好像又没有了。
“怎么了?”远山看他停了下来,也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目光在某处一触即收。
云淼眨了眨眼,还是什么都没有,他冲远山笑了笑:“没什么,大概是我眼花吧,”说着又指着那槐树,“这槐树是古木吗,有几百年树龄了吧?”
“嗯,六百多年了。”
“这么老啊,都快成精了吧!以前我家门口也有个,跟这个差不多大,估计也五六百年高龄了吧……”云淼一开始说得还有些激动,可说着说着,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
远山看过去,月光下能看清云淼不自然僵住的脸色,他为了掩饰仓促地低下了头,原本想说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我们走吧。”等他再抬起头时,远山发现他的表情已经恢复正常了。
远山看着走在身边的云淼一脸平静步伐飞快,跟没事人一样。
他神色复杂,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转身接着为他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