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上海的梅雨季节已经到来了，整个房间都是湿哒哒的，像林黛玉的眼眶。

晚上又忽然会被热醒，然后起来开空调，再冷醒，关掉空调，赤脚打开窗户看外面，发一会儿呆，想着应该继续睡了，然后继续睡。梦里面也是湿哒哒的，梦见了水草和海妖，我怎么都逃脱不了。

但我其实挺喜欢雨天的，会显得周遭很热闹，噼里啪啦的声音和能够触摸得到的液体感。你撑一把伞就是一个小世界，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周围，发出窃笑或者光天化日打喷嚏。

高中的时候，特别自卑，成绩不好，长得也不好，就很不喜欢一个人去吃饭，因为不知道眼睛往哪里看、手往哪里放、看到同班同学要说什么。

但是只要下雨，我就喜欢一个人去食堂，灰色的伞能遮住很多视线，也遮住我的怯弱，我就像一个被结界保护的老妪，躲在伞下面的世界，听着雨声，听着路人的谈话声，看水花在石板上砸出的痕迹，稍微幻想一下自己的大学生活：在一所理工科的大学，成绩优异，待在实验室做实验。

虽然事实证明，幻想就真的只是幻想，但那一刻的平静和不害怕是很真切的。下雨天带走了冗杂的一切，就只把我剩下来，感觉自己是鲜活的，不是永远考不好的差生。

【02】

以前看一部韩国电影，里面说，下雨天的犯罪很高，因为有些杀人犯喜欢浓重的血腥味，而雨天，能够让血腥味保持新鲜，且集中。

我就经常想到这样的画面：一个人寂寞地死在荒郊野外。本来应该是美好的，但是死亡让这个寂寞的行为变得可怕。

我在雨天的时候看到过送葬的队伍，穿着白衣服的人群被雨淋湿，眼泪和雨水混杂在一起，衣服粘在身体上，头发塌陷，显得好笑而心酸。

一个在雨天去送自己姐姐的女生跟我说，“好像是姐姐在天有灵一样，看到我们那么难过，她也跟着哭起来。到殡仪馆的时候，大家把衣服弄干，天忽然也停了。所以每次下雨，我都觉得是姐姐在跟我们说些什么。”

雨天让我们的感觉细胞变得灵敏，悲伤也扩大，以为是上天感受到了人间的疾苦，以为雨天是天空在倾吐心事，人间的眼泪和悲痛就更加肆无忌惮地释放出来。犯罪的因子也顺理成章地聚集起来，以为雨水是掩护，是鼓励。

殊不知，那些都是我们的自作多情。

【03】

我有一个很厉害的技能，就是对那些忽然闯入我记忆的普通人记忆深刻，比如我到现在还记得大学二食堂楼上热干面窗口那个师傅的样子，记得某次坐在火车上看到的那个站在站台抽烟男子的脸，记得拦下一辆大卡车要罚款的交警的模样。

而雨天，加剧了我的这种能力。

初二放暑假，妈妈去学校接我，骑着一辆黄色的破自行车，雨很大，她把被子放在自行车后座，给我1.5元，让我坐公车回去，自己骑自行车。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看到有个瘸腿的中年男人披着雨衣扛着行李箱穿梭在人群中，他的唇角，长了一颗黑色的痣。

高三毕业，下雨天撑着伞和哥哥看高中的操场，我俩站在铁网外面，看到雨中有人在踢足球，有个人穿着绿色的外套，反戴棒球帽，百无聊赖地站在守门员的位置，有点像张卫健。

大概是我8岁的时候，有一个圆圆脸的女生跟我一起在屋檐下躲雨，她的左耳有三个耳洞，头发绑成辫子子，眼神冷漠，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忽然扎入雨中。

……

我会忽然就想起这些人，明知道再也不可能见到，可就是很固执地被我记住了，连带着淅淅沥沥的雨声。

【04】

日剧四重奏里，小雀说，阴天也是好天气啊。

忽然就被触动。

在我们的认知里，好天气就是阳光灿烂坏天气就是阴雨天，因为它囚禁了我们，为我们的出门设置了重重障碍，把人困囿在孤独的状态，无法去享受欢乐和热闹。

可或许，雨天就是天空衣橱里一件颜色深重的衣服而已，是没有情绪的。

就像莫名的，大家就觉得一个人很惨，两个人才是好的状态。

我外婆是个很可爱的人，她喜欢雨天，尤其是夏天的雨天。

她会穿着蓑衣，去院子里摘栀子花回来，放在灶台前、电视机柜，还有自己的头发里，她会说，“雨天的栀子花最香，还好看。”

她也喜欢春天的雨，她说，“雨后春笋，下过雨之后啊，那些笋就一个一个冒头了，闪着光，带着泥土的香味，清甜清甜的。”

我好喜欢我外婆。

也喜欢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