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紀初,中國的滿淸皇朝已經趨向沒落,國內土地所有權日益集中,農民生活每況愈下。家鄉漢客械斗更加嚴重,燒殺擄掠民不聊生,鄉民流離失所,逃離家園。我家(及我家族宗親)先祖們,就是在這種惡劣環境下,逃離斗山江潮村,靠着高祖爺爺(爺爺的爺爺)"賣豬仔"出洋,慳儉下來的銀両,由高祖母帶着她七歲的兒子(我的曾祖父),到廣海洋渡村買田買地起屋,開枝散葉。
憑着發現金礦的契機,中國沿海廣東、福建两省的華人,出洋到東南亞、大洋洲、美洲大陸的移民潮流湧現。最早形成淘金熱地區的入口港是San Francisco(三藩市),華人稱之為金山,或金山大埠。當時加拿大西部地區也發現金礦,所以"金山"也泛指美加两國。十九世紀五十年代中,又在澳洲發現金礦,為了識別這两個地區,華人逐稱三藩市為"舊金山",澳洲金礦區入口港Melbourne (墨爾本)則稱為"新金山"。下面且看旅居澳洲墨爾本,本鄉沙頭村伍長然叔追憶與新金山有關的故事。
童年追憶 伍長然
我出生於1929年,細時常出席辦喜慶的酒筵,鄉間人謂之"送請"; 開席時把菜餚留下來拿回家 ,呌:"接籃"。而那個貯物罐呌"茶煎"。大家還記得"茶煎"是什麼形狀的東西嗎?是圓桶形,口部收窄,挽手有鉄提樑,有鉄蓋,質料是鑄鋼的。後來見英美電影片,才發現"茶煎"原來是英國人在野外活動時的炊具。在野外找來三根樹枝,用繩在頂一紥,撐開一個三腳架,釣着"茶煎"便可燒水沖茶或煑食。這是老一代歸僑,當年在那個淘金年代,時刻執定鋪蓋轉移地點,去到那住到那的流浪生活,須用到這類廚具。老僑把這"寶貝"從外國帶回來鄉間,現在若有也成為古董了。
與(茶煎)同時的記憶,尚有一件很特別的東西。台山有很多農村,有一種大鋼板鋸,長約6英呎兩頭稍細,有木柄手把,中間突肚,要兩人合作推拉,便可上山鋸大樹了。我少年時便懷疑,家鄉山林不大,這把6英呎長的"過江龍"大鋸,究竟買回來有何用呢?同時以清末民初,中國尚未有鋼鐵工業可鑄造這種大鋸,必是外國進口的。自1959年浪跡澳洲墨爾本埠,才知道原來在淘金年代,所謂新金山的維多利亞州,到1880年代起,金源漸涸,前僑為生計,開始轉變工作,當年澳洲新金山,遍地密林,英人要發展牧業,養羊剪毛,供應英國毛紡工業,需要草原作牧場,由此便要開墾森林增加草地。這樣,"鋸樹"便是一種新職業而向華人招手。鋸樹以面積計價,每英畝多少工銀,初時那些澳洲特產桉樹,主要用途做火車路軌枕木,及造船、修橋等,後來鋼鐵工業、水泥工業興起,木材滯銷,伐木工作又停頓。先僑置下伐木的工具,刀斧大鋸等,捨不得丟棄,留到返唐山時便帶回家鄉。
木材滯銷,又產生一種新職業,叫"剝樹皮",我又懷疑是我先僑們想出來的。"剝樹皮",因為鄉下人常說:"人怕激氣,樹怕剝皮",樹剝了皮樹便要枯死,空餘幾棵大樹桿而遮不住太陽,便可改作草地作牧場,這樣新入行買齊刀斧大鋸者,便是無用武之地,唯有返唐山時帶回家鄉。
這裡所謂新金山 ,是統稱,應包括 1、Melbourne 墨爾本,(舊稱美利畔,咩利畔。美利濱);2、ballarar,孖辣,麻甩(現譯巴拉叻 );3、bendlgo 譯品地溝 ,原另有一名,但後因出產大量黃金,英國人呌它為plenty gold,而四邑鄉親也隨着說英語,不知不覺 ,蛻變成bendigo ,三個埠成三角形,後來因墨爾本佔有水碼頭,加上1900年成立澳洲聯邦政府,暫定為首都,從此新金山之名便日漸少人用而煙滅了。淘金熱過去 ,孖辣埠與大金山兩地,因是內陸城市,便日漸衰退,成為旅遊城市,(新金山的故事有睱再談)2018,8。 20
華人移居美國的歷史,遠早于來自東歐和南歐的移民。
19世紀40年代至80年代,伴隨美國西部淘金和開發熱潮的興起,先僑們便飄洋過海來到美國。這批華人絕大多數都是家鄉青壯年勞工,他們說是來金山淘金,其實主要是從事礦產開採、修建鐵路、伐木墾荒、園藝耕種等繁重的體力勞動,為美國西部開發,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可恨!他們的辛勞和付出,并未能換來相應的正當權益,相反却經歷長達半個多世紀的歧視、迫害等排華浪潮,過着如驚弓之鳥的顛沛流離生活。
據史料記載,1850年4月4日,當加利福尼亞白人(他們大多數是在淘金潮時代來到加利福尼亞的)還在等待聯邦政府批准他們加入美利堅合眾國的申請時,一艘名為"瑪麗安.福略特號"的船早已從香港出發,經過63天的海上航行後,駛入了舊金山港灣。船上載有50名"未注明身份"的中國人。他們只是數以千計的淘金者中的一小部分。在這之前的1848年1月,在薩特的工房附近發現黃金後不久,華人淘金者,就開始從南部中國跨越太平洋來到加利福尼亞。
這些先僑當中,說不定有你我的祖先在列呢。
舊金山是美國西海岸地區對華貿易最早形成的中心。從廣州運來的各式各樣貨物都在這里上岸(即企李街直落海旁那個碼頭)。就拿這艘"瑪麗安.福略特號"船來說,它不僅承載了大批顧客,而且還裝運了各種貨物。據記載,同船而來有"1100塊花崗岩,155件家具,46把椅子,1059塊厚木板,1盒珍奇物品,136袋大米,72包中國貨物。這些物品足以證明,需要使用這些物品的中國顧客很多。《中國郵報》報道,舊金山建了一幢"巨大壯麗的大理石大樓",而建造這幢大樓的石頭正是在中國准備的,且大樓本身就是由中國工人在舊金山建成。
在1865年,許多早期的華人,受雇于第一條橫貫大陸的鐵路建設。當這一工程竣工剪彩典禮時,沒有邀請一個華人參與。其後,華工們迅速在美國各大埠間的各行各業尋找就業機會,他們勤勞、樸實、厚道、廉價,很快被白人為主的社會視為一種威脅。隨著美國經濟危機日漸嚴重,華人成了社會衝突的替罪羔羊,一系列排華運動正以排山倒海之勢席卷而來。
1882年,美國國會通過了著名的狠毒的《排華法案》,阻止中國勞工進入美國,以安撫那些擔心中國勞工搶走他們飯碗的選民。
其實,舊金山、新金山的華人都是一樣,他們是世界上最刻苦耐勞的族群,尤如大石下壓着的小草,那怕只有一米陽光,都會頑強地拼命掙扎,練就逆景下求生存的本能。他們當中有些人,早在《排華法案》生效之前,已經開設餐館、洗衣館、雜貨店等。另外還有相當一部分人,看中三藩市海灣,及三藩市附近馬林縣海灣,蘊藏着豐富的海資源,憑着與生俱來的家鄉本色,重操在家鄉營生的看家本領,趟蝦、撈蝦、曬蝦米、打蝦米、制蝦仁,向海上漁業進軍。
美聯社當時說,華人蝦寮全盛時期是1880年代,整個蝦寮村人口達500多人,絕大多數是逃避當時加州各大城市排華風潮的華人勞工。
據馬林縣華人蝦寮未代掌門人關文先生,生前向北美《世界日報》憶述,來這裡建立蝦寮的主要是廣東移民,當中部分是1848年以后淘金潮與鐵路建設完工的華工轉業而來,在1875年,單是舊金山就有30多個蝦寮。
1870年蝦寮只有七十六人,全為男性,十年后的1880年,已增加到差不多五百人,其中還有三十位女性、三十一個小孩、一位老師、一位理髮匠、一位醫生和两位園丁。他們在漁季,用當地紅木"美洲杉"做材料,自制舢舨和㠶船。當時的美國人覺得這些船只外型笨拙古怪,却不料它們既輕捷且不易翻沉。
馬林縣海域,從前每年能捕三百萬磅的鮮蝦,一艘小艇每天能拉上两美噸(1.82公噸)的魚蝦。先僑們把撈回來的鮮蝦除了運到舊金山市埸上售賣,還將鮮蝦曬成蝦干、打成蝦米,再運回中國出售,蝦頭蝦殼則碾碎做成肥料和飼料。真的很厲害啊!但能見證這些奇蹟的人早已全部上天堂了。
伍長然叔曾告訴我,他有位叔叔從舊金山回鄉,就是用金山箱裝満蝦米帶回去的。如果放在現在,新僑們定會爭相選擇帶"花旗蝦米"而不帶"花旗參"回鄉了。
到了二十世紀開端,舊金山政府禁止出口鲜蝦,并通過立法禁用密眼網袋撒網捕魚捕蝦,對蝦寮的經濟造成嚴重打擊。
政府以華人細网袋撈蝦及對水產資源生態不利為由,通過立法禁止使用細网袋撈蝦。1905年,當局完全禁止蝦仁出口,蝦寮開始沒落,人去寮空。華人在美國從事的捕蝦業,從此成為歷史,這就是舊金山華人蝦寮事件的簡寫。
聰明的你,透過華人蝦寮事件,是否看到家鄉先僑的身影?那些所謂"細网袋",就是過去家鄉曬滿堂基的苗蝦緝、密眼緝。據我所知,近海捕魚的人家,大多數都會備有疏眼與密眼两種緝網的。疏眼緝捕魚,密眼緝趟苗蝦。趁每年夏天五、六、七、八月間,大量各種各樣蝦群來廣海灣產卵,家鄉先祖們,就是利用這種苗蝦緝網到海邊趟苗蝦,回來醃咸馬,擂咸馬(家鄉人稱咸蝦醬為"咸馬"),及曬蝦米、打蝦米的。
想看看早期華人以捕蝦為業,留下満地脚毛的地方長得怎麼樣嗎?請看一一
三藩市Marin county (馬林縣),最近金門橋的海濱小鎮。
馬林縣與三藩市只是一橋之隔,穿過金門大橋就是該縣地界。游客極少探訪這個小鎮。這小鎮的名字叫Sausalito (索薩利托)。
索薩利托是三藩市北部的海濱小鎮,背山面海,規模很小,大約7500人。索薩利托,是由18世紀西班牙探險者命名,實質也是當地的一種柳樹的名稱,因為柳樹需要種在潮濕的土壤里,這意味着,這里有航海家們最重要的淡水泉源。
馬林縣是一個山明水秀的地方,周圍都是綠樹林陰。因為缺乏大眾交通工具,而且可供房地產公司開發的土地相對少之又少,房屋成本高,屋價相應昂貴,華人極少在這里置業安居。還有一原因可能是金門大橋收費較貴,天天來回,小數怕長計,每月打工賺的錢銀,要與大橋收費站平分,實在不花算。
汽車駛過金門大橋,沿着起伏不平的山路往前進,幾個轉彎抹角就來到目的地。
索薩利托,是一個整齊、清潔、休閒的小鎮。站在大街上的岸邊,可以望見對面天使島。這里天連着海,海連着天,陽光明媚,海風吹拂,令遊人心情輕鬆,緩步徘徊。遊船穿梭于海面,從對面舊金山漁人碼頭,把遊客送到小鎮來覌光。用最時髦的詞句來形容:面朝大海 春暖花開。
在沒有建成金門大橋之前,馬林縣簡直就是世外桃園,是一個海闊山高皇帝遠的地方。先僑們選擇這里做"避風港",特別明智。
這里是名符其實的避風港,金門海峽的一個內海灣,先僑們在這里暫時棲身,避過了排華法案這一刧難。
對面的天使島,就是當年華人移民監獄,作為有記錄在案或等待遣送回國的華人處理站。
1943年,美國免強取消了《排華法案》,先僑們才不用東躲西藏。但在美國法典上仍留有"排華"的字眼,一些具體細節條款中,還禁止政府和公司錄用華人就職。
直到2012年12月10日,美國國會才正式通過決議,為曾經針對華人的歧視性法律而道歉,但沒有任何賠償。
新金山與舊金山,地球上南北半球的两個港口城市,在淘金時期,被先僑們冠于"多金"的两個大埠,真是難兄難弟,同病相憐。如果不探究歷史,先僑的后輩人,僑鄉的子弟,還以爲當年的金山伯出洋,天天早上起來,打開門就有金執呢!
澳洲墨爾本福林德斯車站、聯邦廣埸、中央商埸
墨爾本聖保羅大教堂
金門橋與索薩利托(明信片)
索薩利托背山面海(明信片)
索薩利托整齊清潔的街道
這小鎮天連着海,海連着天。
海風吹拂遊人如醉
園林綠化與商鋪共存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喜歡古董買幾件回去
站在馬林縣看金門大橋
上圖:華人蝦寮公園(來自綱路)
下圖:已過世的華人蝦寮末代掌門人關文先生(來自網路)
上圖:家鄉的谷籮,眼熟?似曾相識?(來自綱路)
先僑自制的小艇(來自綱路)
苗蝦干(蝦皮)
中蝦干
鮮亮的蝦米
感謝澳洲墨爾本伍長然叔講述新金山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