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十九回中,贾宝玉来访林妹妹。林妹妹因为困,便对他说,去别处闹会子吧。
这时,贾宝玉便说了一句话:“我往那去呢?见了别人就怪腻的。”
能把话说明白,能把话说到点儿上,这真的是一种了不得的本事。而宝玉在林妹妹这里,就表现出了这种本事。
宝玉为什么和林妹妹那么亲?为什么没事就去看林妹妹?这是宝玉自己的问题,别人或可能回答了,但要回答好,却非得宝玉自己来。你看,宝玉回答得真是相当好:见了别人就怪腻的。言外之意是:只有林妹妹,是不会让人看腻的,而是让人越看越喜欢。
我的《红楼梦》第三回的阅读笔记名为:我们的眼睛,有福了!今天,我还想发一下这样的感慨。有林妹妹这样让人常见不腻的人,我们的眼睛,真的是太有福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人生若只如初见”开始被大家所熟知,而且,渐渐地,这似乎还成了很多人的向往,向往着“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该有多好。
为什么“人生若只如初见”被大家所向往?要理解这点,我们还需要理解另外两句话。一句是“距离产生美”,一句是“日久见人心”。这两句话从一正一反两个方面,注解出了“人生若只如初见”的美好。所谓“距离产生美”,初见与今下的关系,正是如此,两者之间有着时空的距离。所谓“日久见人心”,多用在我们认清了一个人的真面目的语境中:当我们认清了一个人的真面目后,往往爱用“日久见人心”,这时再回想当初两人间的真诚,能不念“人生若只如初见”的美好吗?
与“人生若只如初见”相类者,有“相见不如怀念”,有“好想好想回到过去”,有“不如不见”,有“你见或不见我,我就在那里”。流年细细,人心多变,今时多有不堪,日后或更不堪,倒是过去的那一份美好,虽则已逝,倒是让人留恋。“人生若只如初见”等语,内蕴之心态多如是耳。
也有强作解人的,说“乍见之欢不如久处不厌”,但其间往往流露出的是将就和隐忍的心态,而不是一份知足与安然。所以,这样的话,大抵只能用来自欺欺人,没几个真信的;所以,“人生若只如初见”的心态依然广为流行,依然在被大家向往着。
不管这样的“人生若只如初见”是多么不切实际,是多么虚幻,但它流行着,依然流行着。在我们这个把“一切向前看”当成潜意识和话语背景的国家,我们又如此地向往着“人生若只如初见”,这是一个让人无法理解的现象,这是一个让人大跌眼镜的事实。
所以,很可能的是,“人生若只如初见”也只是一种没有办法的办法,大家对它的向往未必是真诚的,这很可能是一种无奈之举。
那么,是不是真的没办法?当然不是。贾宝玉所说的那种常见不腻,正是一种相当高明的好办法。
“初见”是回不去的,若再做“人生若只如初见”的痴想,岂不傻而无用?所以,不管你愿不愿意,你有的只能是一种选择,那就是继续“见”,一直“见”下去。
但去“见”什么呢?是没选择地“见”下去吗?如果你真的是没选择地去“见”,那你就真的是有点儿贱了,倒还不如躲在“人生若只如初见”的痴人说梦里。
“见”下去,从“人生若只如初见”的虚妄中走出来,但又不是没选择地、无所谓地什么都“见”,而是要去“见”到你生命中的“常见不腻”。
但是,你生命中的“常见不腻”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见”着的。多少情侣,初见时如胶似漆,及到久了,也产生了审美疲劳,看到彼此,互相生厌。情侣尚且如此,何况其他?“常见不腻”的不易“见”到,可见一斑。
此事难是难,但它也并不是没有实现的可能。如果你真的“见”到了你生命中的“常见不腻”,那你将得到的是这个世上最美好的幸福。
所以,去“见”你生命中的“常见不腻”吧,这是一条光荣的荆棘路。
所以,愿你的眼睛有福,愿你的眼睛终究有福,一路荆棘,终于“见”到了你生命中的“常见不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