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很多人都写过东西,但好像这么多年来,我都还没有因为自己的家人完整的写过一篇文章。
“我觉得每个人的陪伴都是一阵一阵的,他们只会陪伴你属于他们该出现的那段时间,等属于他们的那段时间过去了,就会换下一批人继续陪伴在你身边,无论是你的亲人、爱人还是朋友,没有谁可以一直陪伴着谁。”这是我18岁时ZDY对我说过的话。
“我不这样觉得,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有永远的,我一定可以找到一个能够陪我一直走下去的人,你也一定可以。”我告诉她。
“唉,你太小了,还不懂!”她的口气中有一丝嫌弃。
什么鬼话,她明明只比我大两岁而已,干什么老是在我面前装的很成熟很老练的样子,还老是对我的信仰泼冷水。我心里这样想着......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看上去深谙世事,什么道理都懂的女生,也会在失去自己的爷爷后像个孩童一般情绪失控。我从没见过她这么伤心难过的样子,所以和她通电话时我也惶恐得不知所措,我只记得她在那头不断地哭到哽咽,我好像胡乱的说了一些不知所云的话,以至于很久后再被她提起,她告诉我其实当时并没有被我的话安慰到,只是因为有人在乎让她觉得感谢。
当然会难过啊,怎么会不难过呢?
当妈妈给我打电话,告诉我爷爷已经离开了,我一瞬间竟然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来面对。我除了沉默,也没有任何的办法,“无能为力”四个字就这么赤裸的写在我的脸上,他就这样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凋零。
终于,他的风到此为止了,没有办法再吹到更远的地方了......
这样的场景和经历对我来说已不算陌生,至此,和我最为亲近的四位老人,我已失去了三位。外公在我初中时便离开了我,他的一生伟大而坚韧,他是那样一个充满智慧又任劳任怨的人,他为了这个家庭付出了一切,可惜碰上了那时正值青春叛逆的我,不能理解他宽容的爱,我常用我那浅显又幼稚的目光去批判他。我嫌他老、嫌他土、嫌他麻烦,他从不跟我计较,反而却异常的疼爱我,好像在他的心里我一直都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在他离开时,我的那种惶恐和不安甚至盖过了悲伤的情绪。那时候我就知道,这种愧疚感会伴随着我一辈子。“子欲养而亲不待”是这世界上仅次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奶奶是前年离开的,意料之中,却是我最不能接受的一个。我为这件事做了很多年的思想准备,因为从我有记忆开始,她就是一个下楼梯都需要抓紧扶手缓慢移步的老人,在我上初中时,她就几乎一直卧床,很少再起身。她养育了六个子女,又将六个子女的孩子一一照料长大。我是家里最小的一个,所以在将我哺育至渡过婴儿期后,她才仿佛像完成任务一般回到自己的家。本该到了享福的时候,然而多年的操劳让她的身体没有再给她站起来的机会。我小时候常常在回老家时,走到门口,就看见她坐在那个熟悉的沙发上出神的望着远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等她回过神来看见我一蹦一跳的进屋,她那无神的眼睛瞬间就会充满色彩,尽管皱纹已经完全遮住了她的眼角,她还是会一下就挤出那并不算好看的笑容,挣扎着想要起身去迎接我。然后就开始一直巴拉巴拉说个不停,虽然每次的内容都是一样,到我20岁的时候她说的还是我四五岁时候的事情,但她记得那么清楚,好像时光从来不曾前进过。如果没有她,我不能想象今天的我是什么样子。高中的时候我成绩很差,是那种3、400分,没有希望可以考上本科的程度,好像我自己也早就默认了这个事实。高二那年国庆,我回家去看望她,她见我第一面甚至愣了一下。是啊,她已经病到了这种程度,连自己最喜欢的孙子都认不得了,但在我跟她告别时,她叫住我,轻轻地问我:“LTS,你是不是明年要高考啊,你要加油考个好大学啊,你最听话了。”只那一瞬,我就红了眼眶,我不能想象一个记忆衰退到这种地步的老人是怎么记得我明年要高考的。我告诉她:“我一定会考个本科给你看的,你放心吧!”那大概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成长,为了她我可以去改掉自己那些坏习惯,去完成她所期待的事情。是她给我这种人的人生第一次灌注了“信仰”这种东西。
爷爷身体一直是个很硬朗的人,即使已经90岁高龄,他的精神状态从来都没有让我担心过。直到奶奶走后,他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落寞和空洞。为奶奶办了三天道场,爷爷始终没有露面,他就躲在自己的小房子里,偶尔出来一次还会被大人们又重新赶回去,他自始至终没有留一滴泪,但那个孤单的房间就像他的内心一样那么活生生的照在我的面前。我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认为他和奶奶关系不好,他们分房睡已有几十年,爷爷也少有和奶奶直接互动,甚至很多时候都要别人传话,我一直不能理解。但就是这样一个脾气倔强的怪老头也会在奶奶将要离开之时说出那样动听的情话,那是我印象中第一次见他牵奶奶的手。我才发现他的爱从来都不用语言来表达,是六十年如一日天天固定时间起床操心奶奶的早饭;是不管走到多远都要傍晚之前回来守着老太婆;是因为奶奶生病而将近20年没有出过远门。他们早就已经成为了对方互相的精神支柱,而爷爷的那根随着奶奶的离开而轰然倒塌。自那以后,他的身体每况愈下,他常出现幻觉,说自己能看见以前的兄弟,看见以前的人和他说话,为此他已进了多次医院,然而医生每次也都查不出来病症,只是说他实在是年纪太大了。今年的春节,他第一次告急,失去意识,医生说情况不容乐观,可他还是又一次挺了过来。不巧的是,那次我和哥哥都没能回家。
“明年一定回家陪爷爷过年!”哥哥在微信上给我发消息。
“还会有明年吗?”我问道。
“一定会有的!”他笃定的说到。
可惜不会再有了,再也没有明年了......
外公走的时候我哭的稀里哗啦,奶奶走的时候我难掩泪水。而这次被告知爷爷去世,我足足愣了有一分钟时间,悲伤的情绪才开始涌上心头,跟哥哥打了个电话,不到三分钟就心情极度烦躁的挂掉了。我突然觉得很孤独,那种感觉就像是掉进一个情绪漩涡,各种各样的思绪不断地拉扯着你,而你还在不断下坠,坠到云里,落到水里,吹进风里。没有办法停下,没有办法反抗,只能任由情绪泛滥直到筋疲力尽,直到眼皮沉重。
我常将我“二战”那年比喻为我人生中的至暗之夜,那是我为了某种偏执的念头孤注一掷的赌博,但我也都未曾觉得失去希望。哥哥那时几乎每周都会来成都找我玩;小白和双燕都在我身边呆到8月才离开;阿姜也一直以另外一种方式陪伴着我;即使在我最崩溃痛苦的时候我也还有我的猫咪......我仍能感觉到自己是完整的、立体的,我仍保有爱与被爱的能力。换句话说:我从未感觉自己被打倒。
可是最近两年我明显感觉到自己控制自己的能力在变弱,不知是因为年纪越来越大还是因为远离了家人和朋友,或是像我妈说的那样:“LTS,你就是还没认清你自己,你把自己放得太高了,你总是去追求那些你能力范围之外又不切实际的东西,所以你才总是不开心。”虽然到今天为止我都不认同她说的这句话,但好像又没有好的理由反驳。
好像我认真说过再见的人,都再也没见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越来越能接受身边的人离开,我有时候会觉得ZDY说的是对的,但这不代表我不会难过。我常常在想,我能不能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对这个世界保持敬畏和感激,但又不抱以太多期待和向往,爱得浅一点吧,只要我没有心,就没有人可以伤到我的心。
但我的灵魂偏偏向往自由和热血。
一个二十多岁,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哪有那么容易豁达到什么境界。尽管我一直在努力调整,但这个年纪的喜欢和讨厌都由不得自己。总会遇到在乎的人和事,喜欢了就是喜欢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都太任性,都太不成熟,都太容易犯错。
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这么喜欢《犬夜叉》这部动漫和《摆渡人》这本书的原因,尽管以我现在的审美口味来算,这两部作品已没有那么大吸引力了,但它们就是在一个恰到好处的时刻触动过我的内心。犬夜叉和戈薇、崔斯坦和迪伦那样的羁绊在现实世界中是不可能存在的。但他们的信仰和彼此陪伴的勇气又确确实实的感动到我,让我希望这样的故事是真实的,我也希望有那么一个灵魂在我落入荒原的时候能伴我同行,哪怕TA站得很远,我都会再次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有永远的。
“……要做到把每一天当做生命的最后一天很难,那样就不用学习工作,每天和爱的人互诉衷情就好了。但如果你常常提醒自己一生很短、周围人的一生也很短,你可能就会发现小打小闹也好、淋雨摔跤也好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你死到临头想起来会心满意足或者后悔不已的事,趁着现在做好这种事,弥补好这种事……”
这是曾经一个朋友跟我说过的话,我一直还蛮喜欢。
我们并不孤独,只是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