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木

一木认为：凡是不忠于原著的解读都是耍流氓。——兼作题记

一个宋代贼寇，一个明代名臣，能是“亲兄弟”？还别说，真是！——深入剖析这两人，发现他们极为神似。

一、纠结扭曲的宋江

李雪健扮演的宋江据说把不少人气傻了，特别是他高撅着屁股跪拜皇上时，那副尊容让人恨不得把他绑起来打三十个耳光才解气。当然，这从侧面也说明了老一辈表演艺术家的功力、敬业和投入，不是真正吃透了宋江这个角色，哪能演绎得如此传神？比如新版的那个宋江，完全就是活脱脱一武松嘛？！

很多人是不喜欢宋江的，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他扭曲的心理和纠结的人格。你看他，一方面心存大志，江湖上人人景仰，尊称为“及时雨”，写的诗也是豪气干云。

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

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

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连黄巢他都觉得不算丈夫。但另一方面呢，他又扭扭捏捏奴态毕现，动辄说道：小可宋江，出身小吏。看见高俅一类朝廷大员先就在心里自卑了，见到皇帝自然更甚。

因此，宋江的身体里住着两个人，一个是江湖中大名鼎鼎别人见了纳头便拜的大哥“及时雨”，一个是小心谨慎梦想被朝廷认同的宋押司。

2、不可理喻的海瑞

海青天海瑞算得上是中国历史上一个家喻户晓的人物，虽然没中进士，但历任户部主事、兵部主事、尚宝丞、两京左右通政、右佥都御史等职，为官期间平冤假错案、打击贪官污吏、修筑水利工程、强令贪官污吏退田还民等，敢作敢为，赢得了“海青天”之誉。

海瑞肯定是历史上耀眼的清官，并且不乏才干。他年轻时自号“刚峰” ，取其做人要刚强正直，不畏邪恶的意思。后来他也确实做到了。在做芝麻绿豆官教谕的时候，他就因为不跪拜上司被人戏称为“海笔架”。终其一生，他都是不谄媚权贵，刚直不阿。后来更是提前为自己备好棺材，写下了痛批嘉靖帝的《治安疏》。

但海瑞也有其不可理喻的地方。（至于这不可理喻之处为什么与宋江相似，等会再细说。）

他的原配因只生女儿，不生儿子，海瑞毫不犹豫休了她；第二个妻子也由于婆媳关系不好很快就被海瑞赶出家门；第三个妻子还有一个小妾则是以自杀的方式结束了生命。

他的女儿因吃了一个男仆给的东西被他辱骂责罚，最后活活饿死，因为男女授受不亲。他甚至到了三四十岁时还和母亲同屋而睡，以便照顾母亲。

海瑞不以权谋私，却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他表弟找海瑞谋份差事被拒后，提出住几天玩一下，但海瑞还是不允许并当场要赶表弟走就显得极没人情味了。

三、真正伤害海瑞妻女的，不是忠而是孝

为什么说宋江和海瑞是对“亲兄弟”？因为他们都是被封建忠孝思想死死控制住了的两个人。

一木曾在一篇旧文里写过：“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厚重圆润，但经过几千年帝皇的统治，其奴化的成分也比重不小。因此，传统的文人没有一定的境界，很难跳出统治者安排的奴才身份。”

先说孝，宋江人称孝义黑三郎，他的孝是真真实实的。比如他杀阎婆惜后逃亡江湖，收到石勇送来的家书，家书谎称宋父病重，他明知回去被抓，也义无反顾。后来正式上梁山后又挂念父亲提出要接老父上山，晁盖劝阻时，宋江说“若为父亲,死而无怨”。

海瑞的孝则更是到了上面所说的不可理喻的地步了。海瑞从小丧父，由强势的母亲一手带大，年幼海母就让他读《孝经》、《尚书》、《中庸》等圣贤书，打小就是“有戏谑，必严词正色诲之”。

大胆猜测，海母肯定是一个控制欲极强的母亲，极端的家庭教育环境导致其忠孝思维更浓得化不开，早在幼小时，其忠孝思想就牢牢占据了他的大脑。

四、真正纠结扭曲宋江的，不是孝而是忠

人要实现生命价值，这是天性的追求。——何况心高的宋江。但宋江一生都没有走出一个对皇帝的“忠”字。

这矛盾的两方面在反复撕扯宋江，撕扯得他人格分裂。

看他的诗知道他不甘平庸却苦于押司小吏没有升迁机会，因此他广交天下好汉，潜意识中为以后干大事做储备。

他羡慕“晁盖等众人，不想做下这般大事”， “那晁盖倒去落了草，直如此大弄。”可他回家获悉天下大赦后，却如此告知晁盖：“因此父亲明明训教宋江，小可不争随顺了，便是上逆天理，下违父教，做了不忠不孝的人，在世虽生何益？如不肯放宋江下山，情愿只就众位手里乞死。”

他寻思“如此之罪，是灭九族的勾当。虽是被人逼迫，事非得已，于法度上却饶不得”，却又跟刘唐说，其它的金子先放在梁山泊，如果以后需要再来拿，暗暗给自己留一条上梁山的路。

他豪言“敢笑黄巢不丈夫”，却寨主的屁股还没坐稳就将聚义厅改名为忠义堂。

他自如笼络英雄轻松架空晁盖，又被高俅玩弄于股掌之中。

他既残忍又软弱，既狠毒又宽容，既奸诈又心善……一个是想纵横天下的宋江，一个是想忠孝双全的宋江。

宋江的忠在他死之前最是表现得淋漓尽致，他这么想：“我死不争，只有李逵见在润州都统制，他若闻知朝廷行此奸弊，必然再去哨聚山林，把我等一世清名忠义之事坏了。”他临死之前还在考虑忠义之事，你若还说他不是真爱，我都要跟你急了。

海瑞的忠则成就了他，也成就了封建帝制下一个最具知名度的清官符号。曾经很不理解为什么嘉靖帝死后，海瑞这么伤心？据历史记载：海瑞得知嘉靖死讯后，哭得撕心裂肺，痛苦得将吃完的饭都全部呕吐了出来，这是做不了假的。

现在才醒悟：正如宋江的孝是真真实实的一样，海瑞的忠也是真真实实的。皇权下臣子称皇帝是君父，海瑞心中的嘉靖帝就是他的圣上父亲，就是他的天，就是他的一切。自从“食君禄”，他就一直在全心全意地为嘉靖帝以及“陛下之家”而活。

五、我就是我，一个独特的生命

鲁迅在《灯下漫笔》中说过：中国古代只有两个时代，一是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二是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这样的话，也就对应了两种人，求作奴隶而不得的人和暂时做稳了奴隶的人。当然，也有主子，比如皇帝。

毫无疑问，宋江和海瑞都没有跳出奴隶奴才的身份，他们的思想也是牢牢地被皇权体制下的说教所控制。

在曾经一篇评说宋江的文章中我写道：“宋江就是这么一个奴才式的文人，虽然他自认为有权谋如猛虎可以笑黄巢。他连一辈子追求的人生价值——忠君报国——也只是统治者给他洗脑后告诉他的结论。他也从来没有昂然立于天地之间拥有过对生命价值的真正思考和追求，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别人（社会舆论和教化）教他做的：要忠，要孝，要悌，要青史留名。他从来没有一种生命深处真正的通透和觉悟。

相比曹操年轻时的忧国忧民和成熟后的洞若观火，他的那些权谋简直就是不入流的小儿科小聪明；相比刘备的弘毅宽厚心怀天下，他的志向就有如“以后当了皇后娘娘要天天吃白面”罢了。”

实际上，宋江也可怜，他死死追求追求不得令其郁郁伤心的其实也就这么个东西。

海瑞呢，虽不能否认他清官的价值，但真心感觉他活成了一个生活里没有“戏谑”、生命中没有血肉、一脸古板严肃的“忠孝”符号。

宋江也罢，海瑞也罢，从本质上来说，他们的一生，从来没有真正为——作为一个独特生命的自己——活过。他们一直在为封建帝制精心设置的理论而活。

当然，在那种环境下，在强大的洗脑力量支配中，又有几个人能扛得赢“无物之阵”呢？

黄宗羲曾批判封建帝制：“然则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我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以天下之害尽归于人，亦无不可。使天下之人不敢自私，不敢自利，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公，始而惭焉，久而安焉。”于此，海青天海瑞可证明，因为他说“夫天下者，陛下之家也。”

封建帝制极似动物世界的丛林法则，谁最强谁当头领，一切听头领分配，改朝换代只是一个动物挑战并战胜曾经的动物头领而已。帝制的灭亡，是人类远离动物所走的一大步。

现在人才可以说：我就是我，关陛下屁事？人之为人，不同动物，原来每一步都是如此艰难。

我想要怒放的生命，我努力去追求属于自己梦想的鲜活人生，悲则哭，欢则笑，怒则吼，喜则叫……如此，我才是我。

与其在史书上展览千年，不如做我就是我！

（既然宋江一生都没有走出一个对皇帝的“忠”字，满脑子都是忠君报国的思想，为什么却私放朝廷重犯晁盖？请关注一木原创公众号“一木读水浒”里的文章，一起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