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抑制地流起泪来,同往常一样。没什么大不了,只是控制不住而已。也不是什么值得这样流泪的事,只是控制不住而已。早已习惯了。戳一次,想起一次,互不理解的隔绝感再升腾一次,然后再平息一次,仅此而已。早已习惯了。
猛地,突然想到,如果现在离开这个世界,我真正舍不得的只有孩子而已。其他所有人,都和我隔着一堵高墙,我和孩子之间的墙还没有树起来,或者还没那么高。他们还需要我,需要我的爱,需要我的存在,完整他们的童年乃至生命。对他们而言,我才是不可替代的,对其他人而言,我不是,不存在这样的绝对性。没有我,他们依然能处理好,能依靠另外的人,能继续生活下去。我不是为了孩子而存在,但我的存在对他们不可或缺,对我而言,让他们缺乏母爱是不可接受的。
人对创造自己这件事无法选择,对创造自己的人也无法选择。人是被创造的,在诞生这件事上是完全被动的。人被创造出来,被动地接受创造者创造了自己这件事,被动地接受创造者施予自己的一切,爱或伤害,被动地来到和应对这个世界,没有能力,没有可能,说不。成人后,为这被动接受的爱或伤害,又还以爱或伤害。然而,世界告诉你,你只能爱,不能伤害,因为你得到了恩惠,你要报答,不能反噬。人再一次失去了选择,也无法申诉,我本不想来,不想受这恩惠,也不想受这伤害。意念改变不了已然,世界说,你要忘记伤害,和伤害和解,和过去和解,一心报答。追溯到源头,人没有生的自由,也没有改变童年烙印的机会,只有带着烙印勇敢地创造美好将来的可能,只是可能。
对创造人这件事人却是主动的。至少,我是。因此,我对我创造出来的孩子,有天然的使命感。我始终记得,他们因为我的决定才来到这个世界,我没有问他们同不同意。我对他们在这个世界的遭遇负有相当的责任。我不可以置之不顾,不可以掉以轻心,不可以有意或无意给他们留下伴之一生的灰暗烙印。作为创造者、养育者、陪伴者,我必须主动作为,主动付出,主动制造积极的影响。我的离去对他们所造成的伤害和缺憾是无法弥补的,对他们在没有我的世界的生活,我不放心。所以,我才舍不得。其他人,我想一想,都可以放心。
想到这些,感觉更加孤独了。
想到离去,反思存在,除了生生不息,还没有找到赖之绊之不得不存在的意义。
我可有可无,可存在可不存在。
我创造了别的人,我对这世界才有了一丝丝的扎根感。
否则,作为自我的我,大可任凭风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