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在航站楼里逗留的感觉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新鲜,我在一个套餐价格贵的吓人的肯德基餐厅里,背着我的行李偷偷地小憩一会儿,醒来的时候百无聊赖的看着对面不远处一个棕色头发的美女。
是真的美女,不是那种——因为是女性所以获权被叫做美女的人,就坐在对面五米的座位上,染着棕色的头发,穿着性感的白色连衣短裙,裙摆以一种绝妙的姿势垂在大腿两侧,使人‘“恰好”无法进一步窥探风光。她涂着鲜艳的口红和浓重的眼线,亭亭而坐,面前是一大杯橙汁和摆在餐盘上的,鸡翅,汉堡,冰淇淋圣代和蛋挞,我真的有点饿了,准确的背出了这位美女的菜单。
美女并没有大快朵颐,而是不慌不忙的拿着手机,在灯光昏黄的快餐店里自拍。她把手机摆弄出各种位置和姿势,同时身子和面容配合镜头做着各式矫揉的表情。我开始更了解朋友们在社交软件上晒出的精美照片的来历,同许多最终美好的制作品一样,它们形成的过程是如此漫长而痛苦。
男人心情大好,于是可以会心一笑或潇洒回眸,做出一个无意的,瞬间美好的表情来。而女人却领先他们几个世纪掌握了如何自如运用脸部的肌肉,可以在任意的场合或是时间做出需要的表情,也毫不关系到当下的心情如何。大概因此在影视作品里,男特务总是先大惊失色而退出了潜伏的游戏,留下谈笑风生的女特务们继续周旋,当然也有例外——《潜伏》中的余则成,而他总能镇静的原因也只因为他是个面瘫而已。
大约十分钟后,美女在换了几十个表情和体位后终于拍出她心目中美丽的自己,才开始一勺勺舀着面前的冰淇淋粥,享用起来。我还是受不住了无聊的等待,抱着行李去了外面二楼的椅子上出神起来。楼下大厅里坐满了候机的乘客们和来来往往拉着行李的路人,有的仰头在长椅上睡了起来,占据了一整个椅子的位置,有的坐着,看着手机,打着电话或是低头思考什么——他们坐着飞机,飞往遥远的地方去和别人相遇,不管这个人是谁,这样的相遇一定是迫切而值得的,值得这漫长的等候和良久的沉思。
在路上是等待最焦虑的场所,中国人并不愿意享受漫长的旅途,这并不怪我们自己:嘈杂的候车大厅,熙攘的公交车站,拥挤的地铁或是人贴着人,混杂着脚汗和方便面味道的铁皮车厢都让着旅途变得更加折磨和漫长。那一路的风光和安静,舒服,洒满阳光的车厢并不存在,梁静茹也只能在马来西亚的空荡火车上躺着,唱她《会呼吸的痛》了。
我们忍受着周折奔波,沿途等待,风尘仆仆的去奔赴一场相遇,或是回到家乡,或是去探访老友——这是多么的深情和想念呢?往日降生的家园,谈笑的伙伴一旦变成了遥不可及的奢侈,原本理所应当的相遇就变成了一场蓄谋已久的巧合,我们也才能够,更深刻地了解生命里”相遇”的意义。
一些宗教,比如佛和道都很讲宿命,道家认为你一生的许多事情从降生的那一刻便是注定好的,于是他们能够用生辰的八个起始参数帮你计算出一生的运势和遭遇,那我们的相遇,会不会是命中注定一样的?一滴雨和池水的相遇,落叶和大地的相遇,闪电和一棵树木的相遇,太阳和双眼的相遇,是从一开始就设计好的了吧?像我们这样为了一句轻松的“后会有期”,翻山越岭,千里迢迢的制造一场相遇一样,天上有个老头子也熬了好几个夜晚,在昏黄的煤油灯下面计算出了各种复杂的公式,像程序员一样写出了精确无误的函数流程,让大地上的一切看似肆意却井然有序的生活着,和它们每一个命中注定的路人,爱人,家人们相遇,让我在某个淅沥落雨的晚上和你相遇。
于是大地上的所有人都开始无意识的珍惜那个老头子设计出的美好邂逅,不惜耗损金钱,时间和精神,用自己渺小的力量,如法炮制,去制造着一场漫长的相遇。古人们在马背上颠簸数月,在驿站里委身苟且,到达目的后可能对方早已不在此山中——然而相遇还是要去努力寻找,努力实现。他们努力的几百几千年,让远行变得越来越快,方便舒适,然而这样的过程对于现代人来说仍是痛苦和奢侈的,我们和每一个日夜思念的人相遇了吗?并没有,我们能吗?很难吧,并不比在马背上颠簸劳顿轻松。
因此我将总是喜欢着每一场美好的相遇,不管那个人是不是让我开心,那个煤油灯下的老头子制造出来的绝妙程序,那些几千年里人们对相遇的不懈努力,亦或是在楼下长椅上抽着烟的老头,打鼾的大妈,背着女儿的中年男人,倚着两个蛇皮口袋的农民工,总会让我感恩想遇到的每一个人,并在心里默默旁白一句:见到你,真是命中注定。
——2015.07 飞往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