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着眼“端午节”?这得先从宝玉挨打说起。
宝玉是哪一天挨的打?五月初六。具体点儿说是端午节前几天惹的祸,终于在端午节次日挨了一顿暴打。
第三十三回“不肖种种大承笞挞”,宝玉在陪着老爹贾政接见客人之后,由于出了大观园,远离了那些“保护伞”,被他爹揍了个半死。
贾政发飚的原因之一是贾环诬告宝玉逼奸金钏未遂、导致其跳井自杀,且从这里看过去——第三十二回就是“含耻辱情烈死金钏”:忽见一个老婆子忙忙走来,说道:“这是那里说起!金钏儿姑娘好好的投井死了!”“就是太太屋里的。前儿不知为什么撵他出去,……刚才打水的人在那东南角上井里打水,见一个尸首,赶着叫人打捞起来,谁知是他”,这所说的“前儿”指的是第三十回发生的事情,宝玉趁王夫人午睡,与正在给王夫人捶腿的金钏调笑,被王夫人撞破:宝玉轻轻的走到跟前,把他耳上带的坠子一摘,金钏儿睁开眼,见是宝玉……宝玉见了他,就有些恋恋不舍的,悄悄的探头瞧瞧王夫人合着眼,便自己向身边荷包里带的香雪润津丹掏了出来,便向金钏儿口里一送。金钏儿并不睁眼,只管噙了。宝玉上来便拉着手,悄悄的笑道:“我明日和太太讨你,咱们在一处罢。”金钏儿不答。宝玉又道:“不然,等太太醒了我就讨。”金钏儿睁开眼,将宝玉一推,笑道:“你忙什么!‘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连这句话语难道也不明白?我倒告诉你个巧宗儿,你往东小院子里拿环哥儿同彩云去。”宝玉笑道:“凭他怎么去罢,我只守着你。”只见王夫人翻身起来,照金钏儿脸上就打了个嘴巴子,指着骂道:“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
第三十一回“这日正是端阳佳节……王夫人见宝玉没精打彩,也只当是金钏儿昨日之事,他没好意思的,越发不理他”,说得再明白没有了,金钏是在端午节前的一天被王夫人撵出去的。同一回,“至次日午间……就有人回:‘史大姑娘来了。’”也就是端午节次日五月初六,史湘云来了,到园子里探访宝玉,探访未完,宝玉接到召唤,要出园会客,而这一去会了两拨客人,后一拨儿就是前来逼问琪官蒋玉菡去向的不速之客,这直接导致了宝玉挨打。
为什么要关注宝玉挨打的前前后后呢?因为这个节点交汇激荡着许多会影响人物命运的暗流。
首先,金钏是贾宝玉周围的女孩子中第一个不幸死去的。王夫人的话既偏颇(明明是宝玉主动挑逗金钏的),又十分恶毒,也许现代人仍然认为一死不值,那为什么金钏被“停职”(撵出去)之后要去寻死?或许对于金钏来说,她更怕“停职”之后追加的处罚。这暗示给我们这个簪缨诗书世家对于“男女大防”礼法多么严厉。我们不由得试想:这只是调笑,如果是真心相爱呢?
其次,第三十二回宝玉出园子的时候碰见了黛玉,二人“诉肺腑”,彻底确定了爱情关系,其两心相映的程度完全超过任何言语上的山盟海誓。而宝玉的最后一句大胆告白“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还被袭人听了个正着。这自然会给细心的读者许多喜悦与许多担忧。更何况,就在宝玉挨打之后,袭人做出了最背叛宝玉的事情:“我只想着讨太太一个示下,怎么变个法儿,以后竟还教二爷搬出园外来住就好了……如今二爷也大了,里头姑娘们也大了,况且林姑娘宝姑娘又是两姨姑表姊妹,虽说是姊妹们,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处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悬心”,这为宝黛爱情的未来涂抹上了重重的暗影。
再者,宝玉挨打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忠顺王府豢养的伶人蒋玉菡出走,人家上门索要,这件事把贾政“气的目瞪口歪”。这才给了贾环诬告成功的机会,才使得贾政不加追问就开打。
贾政为什么暴怒?真的因为他“纯洁”得不能接受儿子捧戏子?就算他是清教徒性格,他的哥哥,侄儿、外甥都有着这样的行为,他也会见怪不怪。关键原因是忠顺王府。贾政初听说忠顺王府的人来,就反应不对:“心下疑惑,暗暗思忖道:‘素日并不和忠顺府来往,为什么今日打发人来?’”虽身为朝廷亲贵,功臣世家,贾府可以在楹联落款上和东平郡王称兄道弟,可以在丧葬时接受北靖王的路祭,但是却和这位忠顺王关系相当疏远,显然在政治利益上彼此没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联系。无端得罪这样的人,简直就等于在政治上树敌和授人以柄,这才是贾政暴怒的原因。
其实,琪官的出逃宝玉充其量只是一个知情人。第二十八回宝玉与琪官蒋玉菡相识于冯紫英家的聚会上,虽然两个人互换了裤腰带(汗巾),但那时距离端午节宝玉挨打应该不超过十天,因为此后宝玉就陪同贾母去清虚观打醮了,那是初一到初三的三天,宝玉去了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因为和黛玉吵架又和好没有外出,初四出了金钏的事情,端午节当天下午曾被薛蟠请出去,或许在这时候,宝玉知道了蒋玉菡在城外置田舍的事情,但是次日忠顺王府的人就找上门来,宝玉应该没有时间参与这件事情。这件事如果有人参与,那也应该是北靖王(蒋玉菡送给宝玉那条珍贵的汗巾就是这位王爷所赐)。可是就冲他和贾府的关系,他的政敌即使知道是北靖王所为,也会把阴风吹到贾府头上。
套用一句围棋的惯语:这里面的味道很坏。这个百年钟鸣鼎食的豪门那巨大的空壳子正在给人一点点咬啮,大观园的粉墙可保护不了将覆之巢中那些青春、爱情和诗意。
当然,还有贾环的疯狂诬告,这一节的味道直白得不必细说了……
请君着眼端午节,暗影浮动鬼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