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门


她换上新的病号服,拿起梳子正欲梳下凌乱的头发,一旁的护士说:“不用梳,手术前得把头发全部罩起来呢。”她停顿几秒,仍然把头发梳整齐,无论面临怎样的境况,都要有一个体面的样子。

她躺在手术床上,被医护人员推着去往手术室的方向。进出一个电梯又进出一个电梯,转弯再转弯,她觉得这段路极其漫长,胸口闷闷的,头也有些眩晕。经过一个玻璃搭建的走廊,一切明朗起来,天空因为玻璃顶上薄积的灰尘看上去蓝的很浅,像她昨夜的好梦一样浅,浅到她一早醒来就记不起来了,她有点儿沮丧,好梦留不住,坏梦却时常让她不能释怀。几缕阳光柔和的穿过玻璃亲昵的吻着她,忽而有一股能量迅速充盈她的内心,她本能地做个深呼吸,对于她,这是一股叫做勇气万分的能量。

百转千回,终于到了手术等候区,她被交接到另一名医护人员手里。偌大的房间里已有六七个等待手术的患者,他们被安排在相应的位置,两位医护人员在电脑前一一核对病患信息。她被推到一个空位停下来,邻边是一位年老的男人,消瘦干巴的面容,双眼轻合,可能是在闭目养神吧;另一侧是等待破腹产的妇人,妇人转过头,她们相视一笑,“祝你平安顺利啊!”她轻声地先开口;“也祝你平安顺利!”妇人脸上溢满幸福。

待妇人离开等候区,她收回眼光,不经意地看了下天花板,一团白亮刺眼的光芒瞬间将她带入一个纯白静谧的世界,她怔怔地凝视几秒那团白色的光,觉得胸口似有重物下压,她忍不住轻咳一声,那似乎是来自死亡的压迫感,是的!这种压迫感越来越近,让她裹在被子里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这是她自住院以来第一次强烈地体会到死亡距离她再也不是一件遥远的事。因为强光的直射,她眼睛被刺痛了,她闭上眼睛,那团白色的光渐渐暗下去了,胸口的压迫感也随之消失了,她的身体回到稳当当的状态,可无穷的思虑把她的大脑撑的鼓胀胀的。人,是不是一旦能大概计算出自己生命的长度时,就开始罗列自己人生中有多少无法补救的遗憾、又有多少可以及时做到的圆满…此刻,她非常想念她的父亲和母亲,如此迫切的想要为他们及早行孝,虽然之前她每天都去父母家,确切的说是每天下班后去蹭饭的,最多也就吃过饭简单的洗刷收拾,为父亲修剪修剪指甲…并没有照顾和替父母亲分担太多,她祈愿:他们真正需要她时,她在!她挚爱着的人呢,该怎么一一给予,能来得及么,她热爱做的事呢…她的思绪倏地被叫她名字的护士掐断了,护士来跟她核实手术信息。凝神片刻,她想:刚刚一定是进入平行时空和另一个自己奇迹般地相遇了,她分明听到另一自己跟她说:“你是对自己悲观了吗?死可是一件不必急于就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啊。”她问护士:“都等那么长时间了怎么还不去手术室,”“你进来还不到10分钟呢!哪有多长时间,”护士睨她一眼。于她,这是一个世纪。

等候区距离手术室倒是很近的,不过三五分钟就到了,眼前这道严肃而庄重的蓝色感应门将是她的重生之门,她只要带着勇气、勇敢、必胜的信心,必将涅槃重生。

门缓缓滑开,她看到房间中央一张细窄的手术床,护士把她推到床边,递给她一个蓝色手术帽,她起身把头发全部拢到脑后挽起罩上帽子,刚要躺下,护士又叫她脱掉上衣上到那细窄的手术床上,她感觉自己像是机器人,按照护士指令一一照做后,她恢复了自我,怎么这么冷啊,后背、脖颈都冷,刚想用手捏紧被角,护士开始一连串的提问:叫什么名字、今天做什么手术…一一作答后,麻醉医生过来告诉她马上进行全身麻醉,因为建立静脉通道时用的套管针很粗因而感觉上会比较疼,她伸出右臂,微微笑着:“没事!”她早已做好接纳百般疼痛的心理准备。每一次体验肉体的疼感都不尽相同,这难道不算是人生中一种深刻而特殊的修行么?她是勇敢的,她仔细地看着医生手里那根比一般针头粗很多几倍的套管针,看它如何穿透皮肤把疼感传给她的,疼是真真切切的,她听到自己上下牙齿磨合发出的声响。当麻醉剂注入时,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准备体会从清醒到沉睡之间每一秒的意识变化,她清晰地听到他们在聊天,男声说:送外卖也比现在有意思;女声立刻接上:你试试,累死你;她略有困意了,周围声音的分贝明显降低了;她的身体莫名的疲惫感,眼睛也模糊了,明亮的手术灯像被白色的浓雾遮住了;她睡着了,睡得深沉、香甜。

五个多小时后,她被送回病房,她躺在病床上,身体无力动弹,眼皮也沉重的无力抬起,只听到家人不停地跟她说:醒醒,别睡了,醒醒…她想翻个身,一阵钻心的痛让她不得不放弃了,身体像灌了铅似的沉重,旁边监测仪器的声响总在打扰她,她不得不清醒起来,她自然地睁开眼睛,看到一直陪伴她的家人们,他们关切心疼的眼神有异乎寻常的力量,让她安定。

再过几个月,她就五十了,人生下半场的序幕刚揭开,经过重生之门的她将化身一位勇敢无畏的女战士,卯足劲与病魔争锋。对她来说,手术是一场从肉身到精神的双重修行!从此,她拥有更强大的精神内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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