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过去100年所发生的灾难,其实都一一发生在睡觉先生所在的村庄以及他的个人身上。一个500人左右的村庄,他们的命运以及所经历的,勾勒出了农民生存众生像。他们的斗争与生存,他们眼里的笑容,就是我心里长久以来的英雄主义。
故事有原型,但是大部分会虚构,不要对号入座。不会煽情,但是会描写痛苦。围绕睡觉先生如何失去斗志向生活投降,也会有轻松的、优美的、善良的一些时刻。。。。展示误导的命运如何摧毁人的生活。
在我的记忆中,睡觉先生像一棵盘根错节、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上遮天下盖地,里三层外三层,天打雷劈都不怕,除了超越常人正常时间的睡觉,还会跟我讲一些故事,他自己的,村里人的。我那时候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像三月里的桃树,就像村里的一幅画、一本诗,花枝招展,灿烂得连自己都认不得。很多故事,我只是好奇,只是年长了以后,才明白其中意味。
尽力我回忆着村里每一个离去老人的一生,还有他们留下的故事。睡觉先生讲的对:“这都是命,事先讲不清,事后都讲得清。”
这个村里很多老人都给我留下了深深的印象,他们喜欢一排排坐在村口晒太阳发呆,他们时常流出混浊的眼泪,这倒不是因为他们时常悲伤,他们在高兴时甚至是在什么事都没有的平静时刻,也会泪流而出,然后举起和乡间泥路一样粗糙的手指,擦去眼泪,如同掸去身上的灰尘。
可是我再也没遇到一个像睡觉先生这样令我难忘的人了,对自己的经历如此清楚,又能如此精彩地讲述自己。他是那种能够看到自己过去模样的人,他可以准确地看到自己年轻时走路的姿态,甚至可以看到自己是如何衰老的。这样的老人在乡间实在难以遇上,也许是困苦的生活损坏了他们的记忆,面对往事他们通常显得木讷,常常以不知所措的微笑搪塞过去。他们对自己的经历缺乏热情,仿佛是道听途说般的只记得零星几点,即便是这零星几点也都是自身之外的记忆,用一两句话表达了他们所认为的一切。在这里,我常常听到后辈们这样骂他们:
“一大把年纪全活到狗身上去了。”
睡觉先生就完全不一样了,他喜欢回想过去,喜欢讲述自己,似乎这样一来,他就可以一次一次地重度此生了。他的讲述像鸟爪抓住树枝那样紧紧抓住我,以至于多年以后,我觉得,我有必要替他述说。这种跨越了中国从军阀统治到新中国,一个人以及一个村庄在很长一段时期内的命运。
我没有写过如此长的作品,今天算是鼓起勇气开了头。希望我可以完成,这样我心里一直想要诉说家乡的愿望会得到满足,面对浓浓的思乡情,可能也会缓解。
一 生平简介
关于他的故事,一半是我亲眼所见,一半是道听途说。
他是我的长辈,在我刚懂事,有记忆那会,他已经年过半百了。 相比其他人,我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我知道他能睡觉,也就是村里人说的懒。夏天的时候好一点,见他的时候多一点。冬天,一般都是睡十几天,才会起来活动下。然后继续睡。
他是我的长辈,所以我不好直呼其名,只能叫'睡觉先生“。农村人,互相称呼,很少用'先生'俩字。如果被称做先生,一般都是很有学识的人或者教师匠。而睡觉先生,是因为当过教书匠。
我们那一代的村庄,无论是一千大户的大村,还是二三十户的小村,家家户户都是沿街开设,坐北朝南。石头,砖,黄土垒的墙,拥拥挤挤,大户人家,一般都是一户人家一个院子。等儿子长大了,结婚了,就分偏房给儿子住。而睡觉先生,他住在一个大院的偏房里,绝不是因为结婚了,而是因为,他只能住那里。父母过世早,兄弟多,家底子几乎没有,有个地方住,也是赶着社会好,打倒了不少地主。
按理说,穷苦家庭出身的孩子,一般都勤快,懂事早。睡觉先生也一样,他不仅懂事早,而且颇聪明。早早的,会背三字经,百家姓。也写的一手好字。在那个年代,只要有这个本领,当个教员是足够了。况且,教员的地位也不高。我们可以一直畅想,教师匠,代课教师,教师,校长,如果没什么意外,睡觉先生的人生轨迹应该是这样的。或者,倒霉一点,那就是教师匠,农民。而造化弄人,出现了更倒霉的,教书匠,罪犯,农民。睡觉先生这样过完了他的一生。
中间那个'罪犯',本来是不该出现的。却足足影响了他的后半生,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他坐牢的时间不算短,有将近10年。坐牢的原因是因为:他女朋友要跟别人结婚了。他拿了一把刀,要去把人家杀掉。我不知道是以什么罪名判的,但这种杀人未遂或者寻衅滋事,就是在讲究法制的今天,也绝不是小事。
睡觉先生结束了他将近10年的牢狱生活之后,回村。也是,已经失去了他人生中最宝贵的青春。没有父母,也没有儿女。但是干劲很大,据村里人回忆,他热心到有点不正常。看到哪家水缸里没水了,他马上去挑。田里干活缺人手,他也没日没夜的干,挣工分。勤快的有点不正常。但是,我觉得,这是他对自由生活的一种拼命享受。没有做过牢的人,可能不理解,这种勤快的干活,这种自由的呼吸,是多么珍贵。他勤快,源于他兴奋。
而兴奋了短短的一段时间后,睡觉先生走上了另一个极端。开始睡觉了。夏天的时候,偶尔会起来自己做饭。北方的冬天是很寒冷的,农村取暖主要靠烧煤。而烧煤是件很麻烦的事,那种大大的火炉,需要几个小时就照看下。而这,显然是躺在炕上办不到的。于是,每个冬天,也成了睡觉先生最难熬的季节。吃饭就买一些零食,还有我们那家家户户都会收的核桃。有时候,邻居也会送一些热菜饭给睡觉先生。
具体睡了几年,我不清楚。我只记得,发现睡觉先生去世的,是一个给他送饭的人。叫许久,没人应。进去发现已经过世了。具体死亡时间,不详。
他的死,村里人意见都很统一,那就是”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