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橙贝壳
1
“你好,一共120元。”
在这一桌顾客唱完两小时后,张哥以一首《一生中最爱》作为结束。
在一个月以后,我就成了张哥的女朋友。
他是隔壁学校的校学生会主席,那天他跟同学一起来唱歌,庆祝他获得了学校风云人物。
2013年,我跟他都是大三,买单时,他问我是不是他们学校的,我摇了摇头。
他问我学什么专业,我告诉他是新闻系。
我是武汉本地人,爸妈结婚晚,40多岁才生的我,爸爸身体不好,只能在家做点家务,妈妈在一个小公司做会计。
我们住在汉口台北路一带的老房子里,很小,大概40多平米。
噢,对了,妈妈还要照顾外婆。她也跟我们住在一起。
我的生活费很少,妈妈一个月给我300元,说不够再要。
但我看着家里的情况不忍开口。有时候晚饭我宁愿饿着。
恰好,学校后门新开了一家KTV,都是做学生生意,每天工作三小时,可以赚点生活费。
在唱完歌的第二天,张哥找到我,要我别打工了。
他曾在一家杂志社实习,说介绍我给他的编辑老师做点杂活。
即便如此,我还是要省吃俭用。一个月后有天中午,张哥来找我。
我下楼时手里拿着还没吃完的馒头,他见了说,“走,去食堂炒2个菜。”
当时食堂小炒土豆丝3元,青椒肉丝5元。菜的分量不多。
但那顿饭后,我泪眼婆娑,他说,要不你当我的女朋友吧。
很多年后,我依然记得那土豆丝夹着香气放进口里的滋味。
我说“好”。
2
我一直以为张哥有钱。
我一个人时,中午在食堂点一个3元的菜,饭是免费的。
我一天花销控制在8元钱,因为我每月还要充20元话费,还有路上的交通费。
短信一条一角钱,每次跟别人发短信,我都是发长长一段话。
有一天我去找张哥吃午饭,他同学正好找他讨论校报的事。
哥们王强在一边说,“张哥这人上进,四年助学贷款,每年拿奖学金,前两天听他说又找了1份兼职。”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去,我这不是喝人血嘛。”
我以为我已经很穷了,为了省钱吃了上顿没下顿。
也许是因为自己太穷,我不好意思打听张哥的经济情况。
后来问了他才知道,吃炒菜那天,他荷包就50元。
我跟他没有花前月下,也没有卿卿我我。除了一起去图书馆,他平时会忙着各种工作。
我的专业在武汉不好找。而张哥则不愁,他已经在跟几个公司有合作。
“我害怕。”
“别怕,有我,以后我们什么都会有的。”
3
2014年的夏天,我和同学们穿上学士服照了毕业照。
回家后,就准备南下的行李。
张哥做销售,他已经应聘到广州一家大公司。而我的想法是,想去南方都市报,那里是新闻人的朝圣地。
尽管父母一再反对,我还是铁了心的要走,去了从实习生开始也好。
那是我第一次出省。
坐火车硬座,把行李塞到脚下面,靠背很高,人只能直挺挺的靠着。
到了半夜2点多,实在受不了,那一晚上都没合眼。
早上6,7点下车后,看着火车站黑压压的人群,心想这座城市又多了两个追梦人。
张哥回头喊我,快点。
我马上小碎步跟上去,“来了”。
我们在市区一个靠近地铁口的老小区里,租了三室一厅里最小的一间房,大概5、6个平米。
这个老小区是个医院的职工宿舍,房子非常破,那个马桶都是黑乎乎的,厨房也像很多年没人用过,锈迹斑斑。
我们房间有一个1.3米宽的床,一个单人桌,一个简易衣柜,就这么多行当。
主卧住了一对情侣,刚进去第一天就在半夜吵架,次卧住了一个男生,关在房里打游戏。
收拾好东西,到了半夜两点,我俩坐在床边发愣。
隔壁游戏声清晰的传来,厨房还听到老鼠声音,好不热闹。
这里压一付三,付了房租,我们手里基本没钱了。
张哥铁着脸。
“没事了,我们总算有地方住了。”
“以后我一定会给你买个大房子。”
“我相信你。”
4
张哥做销售,每天早出晚归。
我给报社投了简历,迟迟没有回音,我只能在网上到处撒网,想着先能把肚子填饱再说。
半个月后,终于有一家网站公司通知我面试,工资很低,实习期只有2500元,转正后3500元加奖金。
没办法,我只能安慰自己,现在这里站稳脚跟,积累实力。
张哥的工作底薪3000元,其他靠提成。
他说,参考同事的平均水平,他的工资应该能拿到7000-8000元。
为了赚钱,他每天起早贪黑,在公司的时间基本在12个小时左右,回家倒头就睡。
当时在我们面前最大的问题,是第一个月的生活问题,我跟他手里只有几百元,要撑到他发工资的时候。
有天晚上,我回家路过一个小商店,我进去买了一个电饭煲,大概只能煮两勺米的样子。再买了点酱油、香油回家。
家里有点别人送给张哥的特产瑶柱,我煮点饭,再把瑶柱放进去,加点酱油,香油,就等着出锅了。
等到他晚上9点到家,我俩坐在地上,铺上报纸,两个人就着瑶柱大口吃饭。
“真香。”他说。
我看着他大口吃饭的样子,心疼不已。
瑶柱吃完后,我又买了老干妈,腐乳,可他是浙江人,吃不惯这味道。
有天半夜,我俩都饿醒了。
我说,
“张哥,要是能来一碗热干面就好了。”
“是的,再加个油条。”
“我好想去逛江汉路啊。”
“等休假我陪你回去玩。”
这个夜晚,我们闲聊着直到睡去。
这个床板很硬,但是每晚我们都抱在一起。
那时候我们很穷,但是抱得很紧。
5
熬过了最难的一年,我们终于挪了窝。
这一年内,他的业绩很好,每个月可以赚1万多,他把他的银行卡放我这里。“家里的钱给你管。”
我们选了一个城中村的单间,才装好两年时间,看起来很新。
我高兴地在网上添置了好多家庭用品。
穿衣镜、梳妆台、炒锅、碗筷、盘子、家居软装。我把这个新的家增添了许多温馨的感觉。
我们尽量在家里做饭,虽然钱不多,但是我也想法子变着花样做出好吃的菜。
张哥为了节约交通费,咬咬牙买了一辆电动车,每天风里来雨里去,人晒得黑黝黝的。
我们终于也过上了一段普通小情侣日常的生活。
周末会去看看电影,然后吃个火锅。
张哥有洁癖,他说自己从来不跟别人一起吃火锅,觉得恶心,这辈子估计只能跟我一起吃了。
他每次都会烫熟肉,然后夹到我的碗里。
“你不怕我长胖吗?”
“你长得好看,胖了也喜欢。”
“我会把你吃穷的。”
“我努力赚钱,我养你啊!”
一口辣椒呛到喉咙深处,咳着咳着眼泪流出来了。
6
爱情不会总是一帆风顺。
四年后,张哥觉得他公司所属的行业属于夕阳产业,想换一家公司做。
因为大学期间,他对培训行业一直比较喜欢,所以他跳槽去了国内知名的培训机构。
他的规划是,通过自己的经验和努力,快速进入公司管理层,最后能做到区域总监。
他刚进去时,工资也能拿到8000多,不到半年他就参加公司内部竞聘。
通过一轮又一轮的考核,他终于被派去了新校区。
此后,他比以前更忙了。
他说,新校区都是办的小班,收费很高,也没有人手,总部缺乏支持,他每天忙的焦头烂额。
让人没想到的是,到新校后,由于种种原因很难拓客,他开始只有底薪了。
忘了说,我们租的房子每年都在涨价,现在比最初涨了1000多元。
看到他闷闷不乐的样子,我想张哥以前养了我,我这个时候要照顾他。
除了在网站公司上班,我还上网找一些写软文的公司,做点兼职。
那段时间,我白天上班,然后回来做饭,晚上再继续写广告软文。
今天写内衣功能,明天写指甲油新品,写完后改到客户满意为止。一篇稿子大概有200到500不等的稿费。
我想着能挺过这段时间,但我没想到我失业了。
我在公司负责社会频道内容编辑,我们部门是一女领导,她的内容理念跟总编辑不一致,经常在编委会上吵架。
后来,总编辑调岗位时,把我我从另一个部门调到社会版块后,我才知道我跟她的梁子结下了。
我这次调岗,总编辑未征求这个部门女领导的意见,从此我被这位领导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排挤我讽刺我。
终于有一天,我忍无可忍,我干嘛这样糟蹋自己,每天吃不好睡不好,半夜还会做噩梦。
我大喊“老子不干了。”
回家的路上,我一路恍惚。
我抱着张哥诉说了公司的遭遇,他心疼的说,“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呢。”
我问他,张哥,生活为什么这么难?
他说,没办法。
7
我们不再是我们,我们依然是我们。
一个月之后,妈妈突然给我打了一个电话,爸爸因为心脏病突然发作送医院了。
我来不及多想,赶紧收拾行李回家。
张哥给他一个哥们打了电话,给我转账了两万元钱。“你别急,回去好好照顾你爸妈,这里有我。”
当天晚上,张哥帮我拿着行李来到了火车站。
与当初来的时候不同,当时来的我们,意气风发,对未来充满无限幻想。
张哥还是走在我前面,他比来的时候更瘦了。
也没有回头催我快点跟上,在昏黄的灯光下,我感觉他的背影更加落寞。
马路边车辆川流不息,火车站里有不少年轻人拿着行李出来,一如当时的我。
广场上有不少夫妻带着孩子散步,来了5年,我发现我从来没有融入这个城市,我依然是个外乡人。
我们开始了异地恋。
回去之后,爸爸的身体还是很差,他跟我说,“闺女你回来工作吧,我跟你妈舍不得你。”
2019年,我在网上投了简历,把自己广州的工作包装了一下。
很快,我进了武汉当地一家知名广告公司工作,年薪15万。不用租房,公司氛围很好,我非常满足。
我开始习惯一个人的生活,独来独往。
我告诉张哥我暂时不回去了,张哥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说:“这样也好”。
他告诉我,他的工作也有了起色。
就这样,我们平时晚上会聊下天。
每个月张哥会来武汉看我一次。
可能我真的是穷怕了,对于这样一份来之不易的工作,我十分珍惜,每日拼命工作,也得到了领导的认可。
但是,我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
有时候,他打来电话督促我按时吃饭,早点休息,我就“嗯嗯”的回复。
对于未来,我和他都默契的没有提及,但我们又确实爱着彼此。
我告诉他,武汉樱花开了。
8
一场疫情来袭,我们终于走散了。
2020年1月23日,武汉采取“封城”措施。从当天早上10点起,武汉离汉通道暂时关闭。
在1月份的时候,网上已经有了新冠病毒相关的消息,当时内心已经有点害怕。
张哥还打电话来安慰我,要我多准备点口罩。
按照原计划,他要我跟他回浙江过年,此前我与他父母从未见面。
本来我是打算在家过完除夕,初一去找他。
谁知道一切都变了。
这个春节,我在武汉经历了最初的全网黑,也感受了持续的全国助。
这场疫情给全世界都上了一课,而教训最最惨痛的就是武汉这座城市。
冰冷的死亡数据背后不知道多少家庭陷入恐慌,而我们普通人能做的只有感谢自己还活着,并在有限的条件下让自己和家人生活好。
2月底,父亲身体不适。
幸运的是,我联系小区居委会,给我安排了一辆出租车及时把他送到医院。
经过这场疫情,我内心似乎增加了勇气,希望我跟他之间有个结果。
我打通了他的电话,“怎么办,我爸就我一个人,他又住院了。”
“我知道了,你好好照顾他。”张哥沉默了一会说。
接下来没人说话,我鼓起勇气问他,“你来吗,我快30岁了。”
“对不起,我没能好好养你。”
“你已经很好了。”
挂了电话,我呆在卫生间里痛哭。
那个曾经的家里,我把所有东西都留在了那里。我以为我还会回去。
那里有我们一起买的烤箱,我用烤箱给他做过面包、烧烤。
那里有我们一起买的电脑和桌椅,在每个周末的夜晚,我们依偎在床上看电影,然后嘴里吃着薯片,嬉笑打闹。
那里有我买的锅碗瓢盆,他的碗是一只猫,我的碗是一只鱼,因为猫离不开鱼。
他说,那些东西都还在,只是,我不在了。
9
张哥那边已经复工了,我们偶尔还有联系。
他说,那边一切慢慢走上正轨,要我在武汉好好照顾自己。
我想,即便自己还在广州,最终还是会回到武汉来。也许是五年,也许是十年。我们努力奋斗,辛苦攒钱,但买房终究是个遥远的梦。
妈妈前两年还经常催我结婚,现在也不说了。
后来,我听他哥们王强说,张哥被父母催婚,无奈只好接受相亲。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在参加公司线上会议,沟通执行细节,我恍惚了那么一瞬间,马上又打起精神。
我想起在广州的一个周末,我跟他一起在家里看《春光乍泄》这部旧电影。
“黎耀辉,不如我们重新来过。”这是何宝荣的口头禅。
何宝荣的重新来过,其实可以有两个意思。
黎耀辉自己很清楚,重新来过在别人口中就是重新来过,而何宝荣口中则是重新分手。
张哥,不如我们重新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