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 3.回忆、伤感、遇见
序
“尊敬的乘客，下一站即将开往青城，请下车的乘客们提前做好准备。”
宋天娇手中紧握着从青城寄来的结婚请柬， 开着空调的车厢内，她竟出起汗来。昨天收到了这张请柬，天娇立马就买了隔天去往青城的火车票，可此时此刻，她只想拼命逃回去。
天娇出生于隶属于青城的云水镇上。云水镇取自一句“云云渺渺，水茫茫。”倒也符合江南古镇的意蕴。
天娇是笑着出生，笑着长大的。可在五岁那年，她的父母突然宣布离婚，小家伙第一次尝到离别的滋味，对着妈妈拉着行李箱，渐行渐远的背影，哭的撕心裂肺，却也没能挽回妈妈离开的事实。
十六岁的天娇依旧活成了那个人人都喜欢的爱笑姑娘，毕竟当时年幼，伤痛容易被时间磨平。何况天娇也没觉得缺失什么，妈妈还是会每隔一段时间回家来看她，爸爸还是什么都会依着她。
直到2008年那一场雪灾，说是50年难遇。
可天娇却遇见了虞城。
为了学生出行的安全，教育局下发指令，全体师生放假。即使还没到放学时间，巷子里也穿梭着一群穿着校服的学生。
“月心，月心，看招。”天娇拿起地上的一把雪，往手里搓了搓，向杜月心的方向扔去，被她灵活的躲了过去，眼看雪球顺着轨道，砸向前方一个手里拎着好几袋东西的男孩背上。
天娇暗叫不好，跑了过去。一脸气喘吁吁站在男孩面前。
“对不起，对不起。”
少年一脸不耐烦，“没事。”说完又继续前行。
天娇也跟着男孩，挨着他旁边一起走。
“实在对不起啊，你也住这儿吗，我怎么从来没看见过你，新搬来的吗？”
“离这近不近啊？”
“要不我帮你拎两袋吧。”
少年停下来，冷冷地看着天娇，“不用。”像是要拉开与天娇的距离一样，他加快了脚步，匆匆离去。
天娇没有追上去，嘀咕道，“怪人一个。”
(1)
下了火车，天娇去了她居住了十多年的云水镇。不比从前的烟火味，现在的云水镇多了些许的商业气息，大部分建筑与街铺都打上了经济的烙印。
“卖臭豆腐咯，卖臭豆腐咯，云水镇特产……”循声望去，是个半百的老头一边炸着臭豆腐，一边吆喝着，旁边还围着一些游客。
天娇痴痴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一如回到了当年的那个清凉的傍晚，眼前浮现出一位把嘴里塞得满是臭豆腐的少女气鼓鼓的模样。
事情要从这段回忆说起。
一年一度的全市高中生英语话剧比赛开始了，每年比赛都会引起学校领导的高度重视，因为好的话剧作品会推送到市里去比，这可是给学校长脸的。
天娇的班级决定出演《美人鱼》，剧本有了，按理说演员不是问题，无非是采取自愿报名，除了重要的角色由同学投票选举外，其余角色采取抽签的形式。但是这关乎到比赛，天娇身为文艺委员，当然是希望做到最好。她很希望新来的虞城同学来参演，可是他并没有在报名单内。
这个虞城同学刚从市里转来云水高中一个月了，不爱和同学讲话，体育课也不和男同学一起打球，独来独往，很不合群。这样的比赛想来也是不会参加的。
但是，宋天娇偏要让他参加。
周五是没有晚自习的，下了课便可以回家。天娇很快就收拾好自己的书包，和杜月心打了声招呼，便偷偷跟在虞城身后。
出了校门走了好一段路，天娇正在为自己的跟踪能力暗暗得意之时，前面的虞城突然转了过身来，“你有什么事？”
既然被发现了，天娇索性就大大方方走了过去，“虞城同学，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那天雪地里拿雪球砸——”
“我知道。”未等天娇说完，虞城开了口。
“知道就好。”
“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情……”
“有，有，有。虞城同学，我看你样貌清秀，是个当话剧演员的好料子，而且我听过你上课读英文的声音，发音标准，穿透力强，特别好听。所以我希望你能参加这次的英文话剧比赛，为班争光。”
“你讲完了？”虞城想走，却被天娇拉住了，“就当我求你了，你要是今天不答应我，我就不会放手。”
虞城拼命想甩开天娇，无果。突然戏谑道：“你吃完那摊子上的所有臭豆腐。”
天娇看了看那街边摊上，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她走过去，对着卖臭豆腐的阿姨，“先给我来十串。”
天娇接过阿姨递来的臭豆腐串，也没刷酱，吹了吹，就往嘴里送。
“姑娘，小心烫啊！”
其实天娇不讨厌臭豆腐的味道，但是不能让虞城觉得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好烫，好臭……”
“臭死了！”
很快，天娇吃完了手里的几串，“再来！”
5串，6串，7串……
天娇满嘴臭豆腐，可怜兮兮的望着不远处的虞城。一旁卖臭豆腐的阿姨，“姑娘啊，你慢点吃。”
天娇没有停下来的样子，虞城却朝她轻轻的说了一句，“别糟蹋食物了，我答应你。”很轻的一句话，但天娇听见了，满嘴的臭豆腐嚼了半天才咽下去，然后微笑起来。
“我很高兴。”
虞城嫌弃的看着天娇那油腻腻的笑，“别说话。”
“好，我不说话。”
“快点走。”
“好。”
“别说话，很臭。”
“好！”
……
空气里萦绕着臭豆腐的味道。
夕阳的余晖打在虞城的清秀的侧脸，洒满了光亮，天骄竟觉得十分好看。 那一晚，天娇睡不着觉，躺在床上除了傻笑还是傻笑。
(2)
话剧比赛当天，同学们配合默契，加上虞城出演的“王子”这一角色让人眼前一亮，总的来说比赛结果令全班同学都很满意。
从大礼堂出来，天娇已经换掉了“公主”戏服，但刚才那一幕，虞城站在她的左侧，嘴里说着台词，清冷的声音回荡在礼堂里，天地间，她听见了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可能这就是喜欢一个人吧。
比赛一结束，有个好现象。虞城逐渐融入到班级氛围里，偶尔也会有男同学来找他打球。接踵而来的是，文理分班志愿表一事，天娇是理科比较好。但天娇还是从那些男生那里打听到虞城选了理科，回家后更是毫不犹豫勾选了理科这栏，让爸爸签上字后，就开心的交了上去。
高二文理分班后，因为班上选理科的同学居多，自然而然天娇原来的班变成了理科班，少部分同学去了隔壁的文科班。当天娇看见虞城的身影出现在班里的时候，她的心才彻底地落了地。
……
三伏天倒是过去了，秋老虎的余温还热得可怕。
又到了放假前最后一节自习课，头顶上的风扇呼呼地吹着，天娇对着前面虞城的背影有些发呆，忽然拿起桌上的一支笔，戳了戳虞城看着很瘦弱的背。
“有事吗？”
“嗯。今天放学后，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我下课要去老师那一趟。”
“很重要的事情，非常重要。不会太久，我在云水镇的那棵大梧桐树下等你。”
他犹豫，她恳求。最终他还是妥协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时间，天娇托同学告诉了一声文科班的杜月心，她有事先走了。一路上天娇在想待会要怎么能清楚地表达出她的想法，平常从学校到梧桐树下的路程从没有像今天一样短暂。
梧桐树下出现了个身影，挡住了一大片的阳光。
“你说吧。”
“虞城，你要听着。”
“我听着。”
“我……很喜欢喜欢你。”
虞城的脸上，错愕一闪而过，很快便恢复如初。
“可我不喜欢你。”
天娇笑了笑，“没关系啊，真的没什么关系，你不喜欢我……。”说到最后抑制不住心底的难过，说话略有哭腔。“我知道我这种行为自私又可笑，但有些话我今天不说，以后就没有勇气了。你知道吗，从我遇见你，你从来都是一个人，也不笑，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你开心、悲伤、愤怒。你可以不可以答应我，以后多笑笑好吗？你知道吗，你笑的时候特别好看，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是啊，你就像天上的星星，我又怎么能触碰到，可是谁规定我不能喜欢天上的星星了。”
风吹起梧桐树叶，阵阵窸窸窣窣声。
“宋天娇，我回去了。”
虞城的身影渐行渐远，宋天娇不甘心的喊了一句，“那我是你朋友吗？”
虞城停下脚步，轻轻地点了点头。
……
人生第一次告白失败了，天娇不但没有气馁，反而更加变本加厉的缠着虞城了，以朋友的名义出现在有虞城的各个地方。
篮球赛的时候，加油声喊得最卖力的永远都是天娇同学，为了不引人注意，看似喊了参赛的所有男同学们的名字，其实她最想喊的只有虞城。
放学回家的时候，天娇以每周六请杜月心吃麻辣烫换来周五可以单独尾随虞城回家。虞城发现之后，说道：“以后别偷偷摸摸了。”在天娇看来，这是好现象啊，说明虞城不再排斥她了。
高二到高三整整两年，天娇最开心的莫过于每周五放学那段和虞城一起回家的路程，起初回家的路上一直都是天娇在那里一个人说话，渐渐地虞城偶尔会接一些话，后来渐渐地虞城也会主动说起自己想去的大学，想去的城市。
天娇总觉得这段路太短，而她想说的话又那么得多……
天娇告诉自己，高考结束，一定要把自己的心意彻彻底底地再告诉虞城一遍，她隐隐觉得虞城也是喜欢她的，这一次，不会再失败。
(3)
如果可以，天娇真希望那晚是一场梦，至少梦醒了，什么都不会变。
那一夜，爸爸为了庆祝天娇高考顺利结束做了满满一大桌菜。可是直到菜冷去，也没人坐到桌前去品尝它们。
天娇的爸爸拉着虞阿姨的手走到天娇面前，天娇就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爸爸告诉天娇，“娇娇，虞阿姨以后是爸爸的妻子。”爸爸还告诉天娇，“虞城是他遗落在外面的儿子，他是你的哥哥，以后都是一家人，要好好相处。”
后来爸爸说了些什么，天娇却再也没有听进去，她觉得荒唐极了，她喜欢那么久的虞城，她幻想过无数次她和虞城的未来，可没有一个未来是虞城会是她的哥哥。
天娇不想相信，那个梧桐树下的少年，那个雪地里单薄的令人心疼的身影，怎么会是哥哥呢？
“虞阿姨，你凭什么说虞城是我的哥哥。我不相信”
“你们有去做过亲子鉴定吗？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我只有一个妈妈，你……什么……都不是，请你……出去！”
啪——
好几秒，天娇才反应过来，“爸——我恨你！”然后疯了般跑了出去，猛然间在院子里撞上一个人，他扶住了天娇。
“虞城，你不是我哥，对不对。”
“对不起。”
“虞城，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是一点儿。”
“对不起。”
“那你答应我的要一起去同一个城市，同一所大学，也是假的吧。 我忘了啊，虞城是天底下最铁石心肠的人了。”
“宋天娇。”
“你休想是我哥，永远……永远都不可能。”天娇狠狠的推了一把虞城，跑出了大门，跑过了梧桐树，跑过了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天娇一个人躲在镇上的一间公共电话亭里，握着电话，生命中第二次哭得声嘶力竭。
后来的后来，天娇离开了云水镇，离开了青城，和妈妈在一起生活。她在高考志愿的最后一秒，改了最初的志愿，然后再也没有遇见虞城。
(4)
“姑娘，要臭豆腐吗？”老头用着不标准的普通话把天娇从回忆里拉扯了回来。
天娇微微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转身走开，没入人群中。
走过云水镇的大梧桐树就是天娇曾经的家，院里的大门虚掩着，也许是忙着赶赴婚礼现场，忘了关门罢，可没想到的是房屋的门一推也能开，天娇还怕换了钥匙进不去。
屋内收拾的井井有条，连挂在墙上的字画镜框也可以映出天娇微微苍白的脸。
“天娇？”楼梯上站着一位着了一件较为素雅的中式旗袍的中年妇女，模样和当年没什么太大变化，倒是眉头没有以前舒展了。
“虞阿姨。”
“阿城那孩子还是给你寄请柬了。你爸这些年挺想你的，你能来他一定很高兴。以前的事是我……”
“虞姨，以前的事情还提它做什么，今天我是来参加哥的婚礼的。”
虞阿姨没有接话，下了楼梯，看了看墙上的钟，跑去厨房给宋天娇泡了杯茶，“其实你和虞城没有血缘关系。”
“你说什么？”
“我曾经和你爸有过一个很可爱的儿子。起初我和你爸爸决定把他拿掉，后来发生了太多事，你爸娶了你妈，我伤心的离开了青城，生下了他，出生的时候孩子就不太健康，没想到他三岁，就离开了这个世界。老家的姐姐看我可怜，从福利院领养过来一个孩子过继给了我，这孩子就是虞城，这么些年过去了，我已然把他当成我自己的孩子了。”
“你告诉我这些，就不怕我说出去。”
“你不会的，天娇。你说出去，阿城他失去的就不是一个爸爸，他会失去一切的……他永远都不会再站起来了……你忍心看到这样一个结果吗，你不会的，你不也希望虞城能够一直幸福下去吗？。”
“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求求你，守着这个秘密离开青城吧，不要再回来了，你想见你爸，我会让他去看你的。求求你，天娇。”
“你就这么不相信你和我爸的爱情，你就这么不相信你的儿子。”
“天娇，你没有阿城还可以有别人，可是我不能没有你爸爸和阿城。”
“虞姨，你未免太高看我了。你儿子他从来没爱过我。他会是我哥，永远都是……”
天娇站起身来，径直走向门口，不再回头。虞阿姨瘫倒在地上，看着打开又关上的门，埋在心底的秘密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出门的时候好像踩到了什么，天娇并没为此停下脚步，只留下一枚男士胸针在地上熠熠生辉。
(5)
天娇从云水镇出来，一路魂不守舍。
虞阿姨的话还在耳边，天娇莫名苦笑，“我成全了你们，谁来成全我。”
太阳很晒，天娇头晕得厉害。朦胧间看见眼前出现一扇金边的大门，门前是熟悉的少年和一位陌生的姑娘的迎宾婚照。天娇忍不住推开大门，满目都是参加婚礼的宾客们，红色的地毯延伸到少年的脚下。少年听到开门声，望过来，朝着天娇笑。
“虞城，你不是我哥。”
“虞城，我们逃跑吧，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世界。”
“虞城，我喜欢你。”天娇喊道。
少年只是一直笑，一直笑……
而天娇只是哭，只是哭。
……
“小姐，小姐，醒醒。”
天娇惊醒过来，发现只是梦一场，却留了半枕的泪，“这里是哪儿。”
“这里是医院。小姐，你中暑了，是一位穿着西服的先生送你过来的，他付了医药费就走了。”天娇这才发现眼前的姑娘穿了一身护士装。
“穿着西服的先生？”
“嗯，他说他只是个过路人，在路上发现你晕倒在地上。这年头，好心人还蛮多的啊。”
突然从窗口吹来一阵风，吹得护士手上的纸张哗啦啦的响。
“哪个家伙，窗户都没关紧，还开空调。”
年轻的小护士气呼呼地走到窗边，看了看暗沉沉的天空，转过身来说道：“起风了，看来要下雨了吧。”
天娇躺在病床上，对着窗外的一切坦然一笑。
虞城，你就风来了又走，让我的心满了又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