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
秋风,总是凄清。
黄叶落地时,人是否回到故乡。
远在天边的游子,他们知否还会思乡?
也许世界是从秋天开始的,只有秋天,生物才懂得收敛,懂得开始积蓄生命的能亮。
秋天的风,凉而不伤,正是生命开始最好的时候。
可惜,秋天到了,果实丰硕,本来应该是充满喜悦的季节。
但总有人说,秋天是死亡的季节,说出这样话的人真是大煞风景。
也许,生命和死亡总是相生相随。
第一章 秋雨
乌云早已悄悄地聚集在天边,黑压压的让人闷得喘不过气来。
这样让人躁动的天气中,树林中偏偏显得潮湿。
腐烂的枝叶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没有人愿意待在这样的环境中。
天快要下雨了,林中环境又是那样的糟糕,聪明人一定会赶快离开这儿,否则不但会淋成落汤鸡,还难免要沾上一身污秽。
可偏偏就有这样一个人,正安安静静地躺在林中腐叶上。
他也是黑色的,衣服是黑色的,脸上沾满了臭泥,也是黑色的,头发也是黑色的,这是一个年轻人。
一个人在外面总会带着武器防身,这个人带的是刀,刀鞘是黑色的。
刀在手中紧握着,刀身微微露出,竟也是黑色的!
这世上竟会有黑色的刀?
听说,鲜血流出人的身体,干涸凝结后就是那样的黑色,这把刀是否由黑血染成?
轰隆一声!
一道银龙从天而下,携着震耳欲聋的巨大响声。
是雷霆!是天威!
雨淅淅沥沥的下来了,那样浓的乌云,那样响的惊雷,本不该只下这样小的雨。
莫非连秋雨也可怜那林中的可怜人?
本来紧闭着双眼的黑衣人终于在天威中张开了双眼,眼中遍布血丝,那是一双愤怒的眼睛。
无论是谁看到这样的眼睛,都会感到胆战心惊,什么样的痛苦才能使一个人的眼睛变成那样?
雨丝轻轻柔柔地落在黑衣人的脸上,好像一双温柔的手,洗净了他脸上的烂泥。
一张年轻的面孔显现出来,他紧闭着嘴,似乎生怕一张口就要发出令他人,也令自己难以忍受的声音。
一个青年,本不该有这样的眼睛,本不该这样紧闭着嘴,更不该抓着刀不放。
他是谁?
他为什么在林中?
他为什么痛苦?
他要躺到什么时候?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会在这样的天气里来到这样的环境中。
也许有个冒失的人闯进来,那他也一定会赶快离开,如果他看见了这个黑衣人,他只会跑的快一些。
现在的人都很聪明,他们绝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黑衣人一看就是一个大麻烦,所以聪明人绝不会招惹他。
也许就算有人想要对他伸出援手,黑衣人也不会搭理,想他这样愤怒和悲伤的人,本就不需要别人来插一手。
愤怒和悲伤,本就是属于自己的。
黑衣人面孔还很年轻,这样一个紧握着刀的人,绝不指望别人来帮助他。
他还年轻,他有智慧,也有力量,有什么事是他不能解决的?
他还有刀,黑色的刀能划破黑暗。
黑色的刀化作雷霆,远比雷电还要恐怖。
所以他紧握着手中的刀,他有智慧,所以他会好好控制手中的刀。
哪怕因此要紧咬着嘴唇,急红了双眼。
他要忍耐,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忍耐更难。
但是他能!
别人已经给他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很多的痛苦。
他却不愿意把麻烦和痛苦带给别人,他本就是那样一个人。
所以他能忍耐。
只有真正痛苦过的人,才能明白这一点。
他向来能自己照顾好自己,不用麻烦别人。
所以他必须到这样的环境中来。
腐烂的气息让人难以忍受,臭泥在脸上让人作呕。
这些肮脏的东西让他的身体产生不好的反应,却能缓和他的心灵,痛苦的心灵。
一个人愤怒,又悲伤,是需要发泄的。
伤害岂不是一种好的发泄方式,他不愿伤害别人,只好伤害自己。
还好,雨是最乐于助人的,也没有人能拒绝雨的帮助。
如果雨是女人,那她一定是最棒的一个。
秋雨柔柔,洗净了黑衣人的脸,掩盖了腐叶和臭泥的气味。
黑衣人的脸坚毅勇敢,有棱有角,好像他的脸也是刀削的一般。
秋雨凉凉,滴在黑衣人眼中,他没有眨眼,心中的痛苦却减轻了一些。
雨滴从黑衣人的眼中滑到他的嘴角,紧闭的嘴巴终于放松了下来。
雨水滋润了嘴唇,又流入了他的口中,进入他的身体。
力量一点点复苏,黑衣人再次闭上了眼。
这一次,他已暂时压下了痛苦,正在进行必须的休息。
雨总是这样,无声的帮助人,她使人清醒,又给人力量。
雨轻轻柔柔,温柔清凉。
雨让黑衣人想起了她。
第二章 刀
雨停,天还未晴。
黑衣人却已经站了起来,人要站起来,本就不必等天晴。
天色已晚,黑夜马上要降临了。
黑衣人却丝毫不惧,他本是黑夜的孩子。
在黑夜中,他会觉得更安全。
如果他自己不想倒下,没有人能够打倒他。
黑衣人站起来了,当然不能继续待在林中,他要向前走。
他虽然还很年轻,却已在江湖上混迹了很久,是一个老道的江湖人。
更何况,他要只是要去做一件简单的事,那本是人人都会做的。
换一身干衣裳,吃一顿热饭。
对于一名刀客,干爽的身体才能不影响他发挥,吃饱了才让他有力量。
出了树林,他就能分辨出哪里有人烟,哪里有能提供他一切所需的城镇,这本是走江湖基本的能力。
拐了两个弯,黑衣人就走到了平整的官道上,上了官道,哪里都能去得。
黑衣人走得不快,却很稳,对于他来说,走路本也是一种休息。
刀客的所有力量都应该用在刀上,所以其他时候他们一定要养精蓄锐。
精气神都处在最巅峰的时候,才能挥出势不可挡的一刀。
黑衣人的黑刀本就不是一把的普通的刀,所以他对自己向来要求的更高一些。
几个骑着马的人从黑衣人身边过去了。
有人嗤笑一声,表示对向他这样落魄的人的不屑。
有人冷漠地看他一眼,匆匆过去了。
更有人把他当空气一般,自顾自地离去了。
也有一个人,掉转马头,想要停下来看看能否从黑衣人身上得到些什么。
破烂的衣裳,磨损的鞋子,破烂的刀鞘。
那人摇着头失望的离去了。
黑衣人自始至终没有瞧他们一眼,更没有对他们的所作所为有任何表示。
他曾经也拥有过骏马,也曾经和好友们一同策马狂奔。
他骑过皇家特供的满是豪华装饰的宝马,骑过凉州最雄壮性子最烈的马,他还曾在北方的大草原上追逐过马群。
他骑过最好的马,也交到过最好的朋友。
可是现在的他已经失去了那一切,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错了吗?他是否做了这世界上最错误的选择。
倩影又一次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为了那个女人放弃了曾经拥有的一切。
他不后悔,他从不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
但他要再去问问,把事情问清楚了,他才甘心。他不相信她真的自愿离开他。
黄昏,炊烟。
有炊烟的地方,就会有食物,就会有人家,就会有他所需要的一切。
每个城镇都会有那样一条街,你可以在那条街上吃,喝,玩,乐。
只要你有他们想要的,他们会满足你想要的。
他们想要的是钱。
黑衣人衣服是破烂的,鞋子是破损的,刀鞘是老旧的,可他有钱。
他曾有朋友,那些朋友很有一些富裕的,虽然他选择了离开,他们却给了他所必须的。
黑衣人绝不随便接受别人的东西,哪怕是朋友给的。
可是她需要,黑衣人不能让她跟着自己受苦,所以他接了下来。
他摸了摸怀里,只摸出了两块碎银子。
他的朋友们本给了他普通人一辈子也不能花的完的钱。
可惜她所需要的太多,那些钱对她的需要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好在,两块碎银子已经足够他做他想要做的事,他是很容易满足的。
裁缝铺里,他花了一块碎银子给自己买了一身新衣裳,一双新鞋。
衣裳是黑色的,麻布做成的,这样的衣服耐穿。
鞋子当然也是最耐穿的一种。
对于刀客来说,新衣服和新鞋并不太好。新的衣服往往不合身,会影响人的动作,新的鞋子往往不合脚,会使人的脚磨损。
好在衣裳和鞋子远比人要有情。
衣裳穿的久了,就能合乎身体的变化。
鞋子穿的久了,就会适应人的脚。
只有人,哪怕过了再久,还依然不能相合。
人类因此而悲哀,因此而伟大。
在这样的一条街上,一块碎银子可以买到很多吃的,黑衣人曾经当然知道那样的地方在那里。
大街上一个脏兮兮的乞丐凑过来,黑衣人没钱打赏,只好把旧衣服旧鞋子给他。
乞丐乐呵呵地走了,他知道旧衣服的好处,那件衣服虽然破了,晾干后却还能穿好久,还能够避寒。
乞丐是容易满足的,所以他们能在江湖上屹立不倒。
黑衣人很快找到了一家小馆子,里面闹哄哄的,不断向外散发出食物的香气。
这里的装饰当然不好,甚至有些桌子露天摆着,传菜的小厮除了传菜和收钱更不会多搭理你一句。
但这里好就好在,你只用为食物付钱。
一块碎银子在这里能吃到的东西,是哪些装修豪华的馆子的三倍还多。
小馆子里的厨师最是忙碌和聪明,他们知道如何在最短的时间里把饭菜做好,更明白来这里的顾客需要的是什么。
炒河粉,大块牛肉,母鸡汤。
黑衣人在角落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菜很快上齐了。
盛饭菜的碗碟都有人头大小,这些菜本是三个人的份,对于黑衣人来说刚刚好。
这里的人绝不会做出在人头大小的碟子里只放着拳头大小的菜食的事,他们不必也不能那样做。
黑衣人左手拿着刀放在腿上,用右手吃饭。
先喝汤,热腾腾的鸡汤总能暖一暖孤寂凄凉的心。
食物是不会骗人的。
胃暖了,开始吃河粉,嚼牛肉。
河粉和牛肉一定可以带给人力量的。
他吃的不快,嚼的很细。
食物如果能在口中消化,就不必再麻烦胃。
人长一张口,本就是用来咀嚼食物的,而不是做其他事,可惜有些人永远不明白这一点。
喝下最后一口鸡汤,黑衣人拿起刀,放下银子,走出馆子,他要去找人了!
黑衣人换了衣裳,吃饱了饭,养足了精气神。
只有刀,一直在他手中,从没一点变化。
第三章 佳人何在
她本来就是那种走在哪儿都注定万人瞩目的人。
如果你见到她,或许会假装害羞地移开双眼,或许会直勾勾地盯着忘了友人的呼唤,你绝不会遇到她而视而不见的。
一朵美丽的花,天生就能吸引人的目光,尤其是男人。
天下间的人大概分两种,一种是女人,一种是男人,所以世界上是不缺男人的。
男人在哪儿都有,他们便是黑衣人问询的对象。
男人都是善谈的,至少在谈论漂亮女人时是这样。
他们遇到了漂亮女人,绝不肯憋在心里,一定要和旁人分享的。
能遇见她那样的女人,对哪个男人来说都是一种难道的谈资。
但黑衣人得到的答案越多,他的脸色就越黑。
他不相信她会跟着别的男人离开。
但整条街的男人都看见了,她和街上出手最阔绰的男人一同离开了。
出手阔绰的男人是谁?
出手阔绰的男人总是很好找,认识他的人简直不要太多。
那样的男人往往穿最好的衣裳,住最好的房子,坐最好的马车,抱最好的女人。
也许,不是最好的,而是最贵的。
几乎不用刻意寻找,黑衣人就在城中最好的客栈门口找到了那个人们口中出手阔绰的男人。
黑衣人的声音也像秋天一样清冷。
他问: “你见过她?”
阔绰的男人果然点头,愉快地说:“当然见过,那样的女人睡都应该见一见。”
他再问:“她在哪儿?”
阔绰的男人听到这话,变得懊恼:“她走了,我不该带她这样的女人去赌场的,带着女人去赌场,只有笨蛋才那样做。”
他重复:“她在哪儿?”
他不愿意和这样的男人说些别的,他们不会有其他的共同语言。
阔绰的男人露出自以为聪明的得意神色:“她跟别的男人走了,那个人说只要我不纠缠她,就会让我的资产再多一倍。”
对于阔绰男人来说,资产远要比女人来的更重要些。
接着他又有些惋惜地说道:“她确实是个难得的女人!”
黑衣人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问道:“是谁带走了她?他在哪?”
阔绰男人笑道:“他永远都在赌场!”
第四章 赌场——永远待在赌场的人
赌,是人性的一种。
是人,就免不了赌,只不过赌的方式不一样。
有的人赌的方法聪明些,有的人则更笨些。
所以赌场里从来不缺人。
能一直待在赌场里的人,当然不是笨蛋,没有笨蛋能一直待在赌场里。
在赌场中,不输,是最大的本事。
这条街有一个漆黑的小门,门后就是赌场。
一个男人,没有小拇指的男人,已经在这里赌了七天七夜。
他懂得如何一直待在赌场,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他的方法很简单,只要想学,人人都能学的会。
可惜你不会想学的,像他这样的赌徒本来就很少。
“九指赌王”胡不输,在江湖上当然是有名的人物。
他在赌博的时候,从来不管别的事,他本来就是为了赌而生的。
黑衣人不想用刀逼他开口,就只好用赌。
换过衣裳,吃过饭后,黑衣人还剩下二十个铜板。
这样的小的数额,没有哪个赌场老板会喜欢。
但胡不输却能接受,二十个铜板,他已能赌上好几个时辰。
这正是他在赌场立于不败之地的秘诀。
出手这样吝啬的赌徒,哪怕是乞丐也不愿意和他一起赌,所以他的对手很少。
黑衣人果然摸出一个铜板和胡不输赌了。
胡不输哈哈大笑,眼神里满是赞赏:“阁下果然大气,现在能这样毫不犹豫拿出一个铜板来赌的人已经不多了。”
如果是别人,一定会以为他在讽刺。
也许他确实是在讽刺。
像他这样的人,向来不介意讽刺别人,也不介意在讽刺别人的时候讽刺自己。
虽然只是一个铜板,胡不输同样赌的很认真。
骰子滴溜溜地转不停,骨牌噼里啪啦的响不停。
胡不输额头很快就冒汗了,只有在赌场上的人才知道为什么掷骰子,玩骨牌也会流汗。
胡不输不愧是真正的赌徒。
玩到第五把的时候,黑衣人总算是赢了一把。
胡不输盖牌停手,死死的盯着黑衣人。
赌徒绝不愿意输掉一个铜板。
胡不输开口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赌博的,喜欢赌博的人不会和我赌,你有什么想做的,想问的,只管说出来,我在赌之外的事情上,向来大方的很!”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九指赌王”为了自己赌输的钱是可以付出很多东西的。
他会用别的方法把自己输掉的东西拿回来,所以他永远都能待在赌场上。
当然,你最好不要提些他不可能答应的事情,那些事对谁都不应该张口的。
如果你说了那些事,他只好让你再也不能张口。
九只手指的人,往往比十只手指的人要危险一些。
我不说为什么,你也应该知道的。
黑衣人缓缓开口,声音仍然清冷,赌博本不足以动摇他的心志:“有个自以为阔绰的人,说她跟你走了。”
“九指赌王”虽然好赌,却也是个男人,他当然知道他是谁,他的嘴角露出了莫名的笑容。
“我当然知道,但我劝你不要再去找,你不喜欢赌,是个好年轻人,不应该为了那样一个女人而劳碌奔波。”
胡不输年纪已经不小了,他当然知道自己在说废话,可上了年纪的人总要说些废话的。
听不听是年轻人的事,说不说却是上了年纪的人事。
正确的话当然没人愿意听。
人类本来就是这样的。
年轻人更是如此,如果你不让他狠狠的错一次,他绝不知道怎么去好好听听那些上了年纪的人的话。
黑衣人同样盯着胡不输:“我想知道她在哪儿 。”
说完,他又加了一句,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在解释着什么:“我只是要问她一句话。”
胡不输年纪还不算很大,所以废话说的并不多。
“一护山庄。”
他果然不再说废话了。
黑衣人把一枚铜板放在胡不输面前,站起身来准备离去,带着他的刀。
胡不输却没有拿起铜板,他仍然盯着要离去的黑衣人,准备再说几句废话。
“你是谁?”
黑衣人头也不回,一字一顿的说道:“归…十…九”
他好像已经很久不提起自己的名字,说起来竟然有些生疏和艰涩。
胡不输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的喉结动了动,汗水又从额头冒出来,这次却不是因为赌,而是由于某种人类固有的与生俱来的情绪。
不安,恐惧,或许还有些焦虑。
但他还是说完了最后一句废话:“一个人是不可能闯进一护山庄的。”
“我知道!”
胡不输知道归十九一定不知道,像归十九这样的人,本就不知道很多普通人应该知道的事。
归十九已经出了赌场。
胡不输却走的更快,他走的是后门。
“九指赌王”可以永远在赌场赌下去,而绝不会输,但他更知道,这世界上还有比赌场危险的多的地方和人。
他已经上了年纪了,虽然时常说一些废话,却还想再多活几年。
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知道生命的可贵。
第五章 风起
秋风起,不需要理由。
也许忙碌的人们该准备过冬的衣服了,但一护山庄的人却不用。
在一护山庄中的人,都是有人伺候的,他们不用烦恼普通人需要烦恼的事。
他们当然有其他的烦恼,普通人不需要有的烦恼。
可他们也不常有那样的烦恼,至少十年没有了。
一护山庄的庄主是侯,在太平年代,侯是已经是最大的了,比高高在上的皇帝过得还要舒服。
更何况他是远离皇都的侯。
没有人能管得了在外的侯。
皇帝不会管,官服管不了,平民要被管。
那么江湖呢?江湖上有很多豪杰喜欢去达官贵人的府上打秋风的。
但是没有,十年来没有江湖中人敢来找一护山庄的麻烦。
一护山庄很大,从远山上望去,连绵不断,是一座豪华又实用的庄园。
一护山庄的庄主喜欢交朋友,尤其是哪些无处可去的朋友。
无处可去的人往往有故事,有故事的人往往不简单。
一护山庄里住的人很多,因为一护庄主是个聪明人,也是个大方的人。
一个聪明又大方的人,是无敌的。
一护山庄中不知道有多少高手,仰仗一护侯,一护庄主的庇护。
如果有人要找一护山庄的麻烦,就是要让这些好不容易有安家之地的人们再次无家可归。
一护山庄是他们的家。
为了家,他们愿意做任何事,他们都是做出过错误选择的人,他们不会再错了。
所以,一护侯是这片区域的天。
天,就是天,而不是别的。
没有人想要挑战天的权威,人类早已经习惯了上天的戏弄。
除了,年轻人。
穿着黑衣服的年轻人,当然更是这样的年轻人,何况,他还有刀,刀也是黑色的。
所以,十年来没有人招惹的一护山庄来了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一护山庄向来不欢迎不请自来的客人。
第六章 另一种武器
归十九拔刀了,他不得不拔。
但他没有杀人,那把杀人的刀,不愿意杀人。
无论谁穿着黑衣人,拿着黑刀,想要进别人的家,主人家都不会太欢迎的。
何况一护山庄的人早已忘记了如何欢迎客人。
但他们倒是很热情。
一护山庄也有门,是一张朱红色,金漆云纹,龙凤起舞的门,一护山庄应该有这样的门。
对于山庄来说,看门人是不可少的。
大一点的房子,往往都有看门人,否则主人会不放心,还会觉得没面子。
所有的主人都不愿意没面子。
山庄总会邀请客人来,看门人以为归十九也是客人。
他们带着笑迎了上去,向归十九要邀请函。
但是归十九没有。
他们立刻不笑了。
攀山猿刘通和飞天豹张冲本就不是爱笑的人,对于不请自来的人更不会笑。
攀山猿的手很快,飞天豹的腿更快,他们一同动手,天下间能不闪躲的还不超过三个。
还好,面对进攻,不必要躲。
归十九拔刀,挥刀,收刀。
攀山猿的手收了回去,飞天豹的脚收回去的更快。
在生死存亡之际,人总是能更快的。
好在归十九的刀向来不愿意杀人,两根发丝忽的从两人额上掉了下来,就从他们眼前掉落。
秋风再起,发丝随风而去了。
归十九总算进了一护山庄。
攀山猿和飞天豹当然爱惜这个家,但他们更爱自己的命。
何况,一护侯总是很宽容的,他从来不勉强别人做他们做不到的事。
他们只需要继续做好看门人就好,归十九既然已经进去了,那就不归他们管。
一护山庄内的人多着呢?
果然,随着归十九渐渐深入,越来越多的人出来阻挡他。
练武练的多的人,总忘记使用他们的另一种武器。
那种武器比拳脚,刀剑要有用的多。
可惜这些出来阻挡归十九的人显然不够聪明。
他们只想要先拿下归十九,再说其他的事情,按他们想说的法子去说!
他们相信拳头远超过其他。
所以他们败了。
归十九拔刀,挥刀,收刀。
或是留下他们的发丝,或是斩断他们的武器。
他们果然都退去了。
归十九左手持刀鞘,右手握着刀柄,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黑刀可以划破黑暗,当然可以为他的主人扫清一切障碍。
但毕竟是人在用刀。
用刀是耗费力气的。
这些天来,归十九睡的并不好,吃的也不多。
他的气息已经不稳了。
虽然他逼退了四十七名一护山庄的门客,但还有不下三十个人在他前方。
若非他并未伤一人,他们早就一起上了。
归十九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努力调息,不让他们发现。
他们则一步一步地往后退,手上的刀剑不会给他们带来安全感。
当他们退到一个红房子前时,他们不再退了,就好像那里一道无形的墙挡住了他们。
他们要一起上了!
只有一起动手,他们才有把握留下归十九。
归十九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浮现,他也快要忍不住了。
他忍不住要杀人!
黑刀本是嗜血的。
用黑刀杀人要比用它来削断发丝简单的多。
曾经见过归十九出手的人绝不会怀疑这一点。
但他要忍,他若要成为最强的刀客,就一定要忍。
他也不想满身血污的去见她。
归十九只是想要一个答案罢了,鲜血只会让答案上布满污迹,不会让答案更清楚。
所以他要忍,还要保持理智。
好在很快就有人出来解了他的围,或者说给其他的门客们解了围。
他实在是一个很会用另一种武器的人。
第七章 狂徒
“狂徒”薛虎,半头银发没有让他显得衰老,反而使他更有一种气势。
他一生都在准备着出击。
他有两种武器,虽然这两种武器人人都有,但他使用的频率要高出别人很多。
武器在用来伤人的,更是用来伤己的。
他最有名的武器就是他那张嘴,他什么都敢说。
不论别人做什么,他总要评论一句,以他最直观的看法,毫无掩饰地评论。
这张嘴至少让他得罪了半个江湖的人,另外半个江湖的的,还没被他遇上。
也不知道该说他们幸运还是不幸。
“狂徒”的名声正是这样留下的。
所以他只好用第二种武器来保护自己,第二种武器是他的拳头。
他有时候说的很对,把别人的遮羞布撕的粉碎,别人就只好杀了他。
他不想死,所以就要用拳头把别人杀了。
他有时候说的不对,话多的人很难不说错话的。他错了别人当然要让他付出代价,所以他要用拳头来保护自己。
直到他得罪了一护侯,那时候是他被众多豪杰追杀的时候,他见了一护侯还是忍不住要评论。
索性那一次他说对了,一护侯很欣赏敢说话的人,所以他不但不怪薛虎,还把他带回了一护山庄。
在一护山庄十年了,他仍旧和十年前一样随时准备使用第一种武器,只不过他说的话越来越对了。
“不管为什么,一个人闯进一护山庄都是出不去的!”
这是一句对的话。
“如果是为了一个女人就闯进来,那简直就是个蠢货。”
这话更对。
“你现在就赶紧走,老子不管你是谁,都不应该来到这里。”
这样的话对薛虎来说已经很客气!
可惜薛虎虽然常用那第一种武器,却总也用不好。
归十九只好拔刀。
“狂徒”的名号不是白叫的,他可不管别的,别人要战,那便战。
他是不怕死的。
所以归十九只好伤他,在第十七招上,薛虎脸上,手上,腿上,都已经有了伤口。
每一处伤口都在能够使人致命的大穴处,只要归十九在动手时多用一分力,薛虎就已经不知死了多少次。
可惜薛虎不理会这些,他向来不要人可怜,也不知道后退。
伤的越重,他战得就越勇。
归十九受伤了。
高手过招本不应该有所顾忌的,归十九错了。
在江湖上错了,付出的就是生命。
还好归十九错的不十分严重,他的眼再次红了起来,如果他不杀人,他就要止步于此。
“鬼哭狼嚎!”
“偷天换日!”
这是归十九第一次使出用来杀人的刀法。
薛虎很快就被抽飞了出去,刀背打在薛虎胸前,摔倒在地上,喷出一口鲜血,不能站起来了。
鲜血能吓得住谁呢?
任谁都看得出,归十九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鲜血只会让狼更凶残。
周围的门客们谁不是狼呢?
之前被归十九饶过的门客们全都回来了。
整整上百人!
江湖上虽然曾有过高人能够独战八八六十四人而不败,但那却不是归十九能做到的。
何况薛虎已经以伤换伤打了他一拳。
归十九嘴角已经流血。
可他却不会倒下,只有他自己能让他倒下。
剑拔弩张的气氛越来越浓重,眼见一场大战就要开始。
归十九会死吗?应该会!
要知道,一护山庄的威严是不容人玷污的。
如果他败,那就一定死!
第八章 她
红房子的门开了,空气中有一丝香甜的味道弥漫开来。
那是女人的味道,门客们都拥有过不少女人,知道有这样味道的女人一定美丽。
但他们没有人回头。
不该看的东西一定不要看!
归十九却抬头看了,那是他熟悉的味道。
红房子中有一个浴桶,热气从桶中飘出,带着花瓣和女人的香气弥漫开来。
浴桶中当然有一个女人。
她正在浴桶中享受着花和水的滋润。
在寒冷的秋天,能在这样的环境中实在是美妙无比的感受。
归十九能看见的,只有她乌黑亮丽的秀发,和裸露如白玉的香肩。
浴桶旁还有一帘紫色的纱,很薄很轻的那种。
水汽朦胧中,一切显得虚幻而美丽。
一个真正懂得欣赏女人的人,只从背影就能分辨女人的美丑。
归十九并非对外表很在乎的人,但没有人不喜欢美丽的外表。
他知道那就是她。
他已为她受了很多苦。
可她在这里却很舒服。
就在归十九失神的一瞬间,门客们已经扑了上来。
归十九握紧了他的刀,左阻右挡,很快就变得气喘吁吁。
可是他没有反击,更没有杀人,只是尽力保护自己的要害。
虽然归十九伤的很重了,可他并没有倒下。
黑刀已经插在地上,他气喘嘘嘘地用双手握刀支撑着自己。
一阵鼓掌声响起。
门客们退去了。
一个粗壮的人影从红房子内走出来,站在门口,高高在上地看着归十九。
他不高,穿着也很朴素,但用的都是好料子,是京城广源斋最好的布。
他仿佛天生就应该高高在上,其他人也觉得应该如此。
在他出现的一瞬间,所有的门客都低下了头。
他是一护侯!
他的眼神满是威严,盯着归十九想要让他臣服。
归十九为什么要臣服呢?
他又没有倒下。
第九章 遗忘
威严无用,他立刻换了一副样子,好像是邻家的大叔。
你如果能听到他说话,一定可以感觉到他的真诚。
“你受伤了?应该休息了,我这里有你所要的一切。”
归十九已经有些虚弱,他的声音似乎因为她的出现有一丝颤抖:“我只不过想问她一句话。”
“这样的事儿实在很容易,嫣儿,他想问什么,你一定要老老实实地说。”
温润如水的声音从轻纱后传出:“放心吧,侯爷,奴家一定会好好回答这位公子的话。”
归十九抬起头来想要开口,一护侯却先问了出来:“你认识他吗?”
柔柔的声音再次传来:“认得,是奴家在三山关结识的归公子,是他带我来到三山关的呢?”
一护侯微笑,语气更加诚恳:“那咱们一定要好好谢谢这位归公子,三山关离这里可不近,他在路上一定把你照顾得很好。”
嫣儿娇笑一声,回道:“的确是这样,侯爷您一定要替奴家好好接待归公子,一路上多亏他的照顾了。”
嫣儿笑罢,似乎洗浴完毕,两个年轻的侍女给她递过衣服,只在一瞬间她已出现在了一护侯身边。
她的手自然地挽着一护侯,一双美目却盯着归十九,满是疑惑,似乎很奇怪他为什么会来找她。
归十九喉咙动了动,他感到胸前闷的紧,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样。
就算是对战一护侯所有的门客,他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张。
他甚至有点头晕,扶着黑刀都有些站不稳。
莫非一切都是假的?
一路上所有的甜言蜜语,所有的温柔体贴,所有的美好都是黄粱一梦。
眼前的她依然美貌依旧,声音依旧婉转动听,甚至看自己的眼神仍旧真诚如旧。
怎么她却好像忘了两人之间的一切?
归十九尽心尽力的照顾她,体贴她,愿意付出自己的所有,她好像都习以为常,不以为怪?
归十九勉力站直,虽然他身上已有了污血,但他却要站的直一些。
在心爱的女人面前,男人都希望自己能站直。
归十九好像忘记怎么说话了,他有些结巴地问:“你,你为什么不辞,不辞而别?”
嫣儿仍然在笑:“归公子说要和一起到荆州来,既然到了荆州,奴家又何必继续麻烦归公子呢?奴家虽然并不十分懂礼仪,但却知道不能总是打扰别人的。”
归十九感觉口干的厉害,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
嫣儿却接着开口了,她本就是善解人意的女子,绝不愿意让别人陷入尴尬境地的。
“公子为什么还没有回三山关去?是留在荆州还有要事么?如果公子来找奴家是为了要我帮忙,虽然小女子无能,却也愿意竭力帮助的。”
归十九咽下腹中涌上来的血,勉强笑着摇摇头:“没有没有,在下只是向来仰慕一护山庄的景致,慕名而来看看而已,没有提前和一护侯打招呼,在此伤了和气,实在抱歉。”
归十九把黑刀收回刀鞘中,朝着一护侯抱了抱拳,转身缓缓离去了。
他向来不是个多话的人,能一口气说出这么话,已经不错了。
他要赶紧离开这里,空气中淡淡的香气简直要让他吐出来。
他还不如到黑暗的林中去。
那儿的环境远远比这里要好得多。
归十九还有什么好问的呢?
一切都只是他一厢情愿而已。
是他自己愿意为她做那么多事,从头至尾,她甚至没有开口提出过一点要求。
所有的事都是他主动做的,她甚至还温柔地推辞过,让他不必过于忙碌。
归十九背过身,用右手抹去他因再也压制不住的伤势而流出的血。
自古多情空余恨,一腔热血洒长空!
乌云席卷,莫非又要下雨吗?
男人总是显得外表坚强,他们的心其实脆弱的很。只不过因为保护的好,所以不总为人知。
归十九当然是个男人,他向来不愿撤开防护的心门好不容易打开了一次,又匆匆关上了,门上甚至还加上了一根粗大的锁链。
嘴巴岂不是比任何武器更锋利的利器么?
你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受伤。
更不知如何去反击。
语言的攻击本是无法抵御的。
嫣儿依偎在一护侯身上,看着归十九远远去了。
天边果然下起了雨,刚好落在归十九的头顶。
一护侯脸色冷下来,挥挥手,数十个门客走进了夜色中。
他们要为一护侯去做一件事,好让世人清楚一护山庄的力量。
卷末
谁对?
谁错?
没有对错。
只有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