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点一盏心灯遥祭母亲

      母亲出生在祁连山下高台县新坝镇的红沙河村,我很小的时候,外爷爷和外奶奶就去世了,脑海里只残存着他们模模糊糊的面孔,只记得外爷爷清瘦讷言、外奶奶慈祥和蔼,祁连山下气候寒凉,农作物成熟晚且产量不高,但小时候吃的青稞面和发芽麦子磨成的面,都是舅舅送来的,那是独属于祁连山下的名优土特产,因为发芽的麦子里面特有的麦芽糖成份,做出来的食物格外清甜,记忆最深的,是母亲用芽麦子面烙的饼、和芽麦面馅蒸成的包子,在白糖和副食品极为稀缺的年代,那是我们用来解馋的最好食物,也是邻居家可以用来相互馈赠的礼物!祁连山下的农户,家里大多都养羊,外爷爷在进山放羊之余,兼挖中药材,天麻、秦艽、圆柏等这些耐寒的中药材晒干了,所卖的钱除日常生活开销外,可供子女上学交学费,因此作为家中老大和老二的大姨和母亲都识得字、会读书,记得小时候每每开学时候,我们兄妹小学里的课本书皮上的名字都是母亲写的,那时候不觉奇怪,但仔细想想,她们作为四十年代的生人,尤其女性,会读书会写字应该是很了不起的事情,红沙河村距离我们所在的马营村,虽一个隶属于张掖一个隶属于酒泉,但直线距离非常近,以前交通不便、路难走,从祁连山下一直向北,穿过广袤无人的戈壁滩,驴车要走两个小时,大概八五年以后,政府修通了公路,大巴车其实只需半个小时的车程。

马营河大峡谷

      2009年母亲去世,2020年10月我去银川看望86岁的大姨,从大姨的叙述中,我才知道了许多发生在她们身上不为我知的故事,当时有幸读书并小学毕业的姊妹俩,大姨被就近选来我们所在的公社广播站当了播音员,母亲到我们村里的小学当了老师,后来外爷爷稀里糊涂被划分为地主成分,紧接着殃及到大姨和母亲的前途,彼时大姨随部队从事军医工作转业回来的大姨夫去了银川,后来作为“五七工”成为银川某厂里的一名工人,成功躲过一劫。而留在家门口的母亲就此停职,从此成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曾经是和父亲一起并肩作战的同事,是村里人人敬仰的陈老师,随着身份的改变,逐渐变为xx家的、xx妈、xx奶奶。

      “你妈妈心灵手巧,会写会画,衣服裁剪得好,鞋样子也剪得好,比我能得多,就是命没我好,而且养的儿女太多,又好强,生生累出了一身病,走得早,硬是没等到享福的那一天!”犹记得当时大姨那一番话,听得我面对满桌佳肴,却苦涩难咽,没有一丝食欲,从我出生到后来离家求学又远嫁,和母亲一起生活的时间,满打满算只仅仅有限的十五年时光,我又何尝不知,在那些年里我们曾经给予过母亲多么繁重的负累!

      印象中的母亲,除正常起五更睡半夜的上工干农活挣工分,回家后更是白昼不分、手脚不停,六张嗷嗷待哺的嘴,六个生长迅速的身体,六双蓬勃发育的脚,即使大的带小的,小的穿大的淘汰下来的衣服和鞋,其中还不包括某一天哪一个的头疼脑热、发烧咳嗽,日常的缝缝补补、洗洗涮涮,上工之余,母亲通常夜夜飞针走线的苦熬在煤油灯下!长大后,除过两个哥哥的头发是父亲用推子理的,我们四姊妹的发型全是母亲剪的;我们身上穿的衣服和鞋,冬天里面蓄着羊毛的厚棉袄、棉鞋,春夏秋季的单衣、单鞋,全是母亲裁剪后,一针一线手工缝制的;家里吃的食醋,是用麸皮加入醋糟,装入瓦缸在大太阳底下晒制的,不但家用管够,还时常接济四邻。日常干不完的农活、打不完的褙子、搓不完的麻绳、纳不完的鞋底、推不完的磨。油灯如豆、背如弯弓,日复一日的辛苦劳作和睡眠不足,母亲积劳成疾,瘦成了纸片!

      及至儿女们相继长大成人、成家立业,时年六十岁的母亲在某一日突然中风,导致半身不遂,事发后,我们有限的认知只认为年老所致,仍幻想某一日母亲的左半身会突然恢复知觉,行动如初,多年以后,等我们兄妹都在45岁左右相继诊断为原发性高血压,事发自身方才重视,求医问药恶补知识后才发现,其实可怕的不是高血压和糖尿病本身,而是我们对母亲缺乏根本的关心和呵护,她应该吃什么药?吃几顿?怎么吃?只遵医嘱,治疗的手段是否适合自己,用的药是否有排异反应,她不说,我们也不知道!长期以来,她已经习惯了默默承受自己的各种痛苦,不愿给子女增加任何压力和负担,而我们,也习惯于母亲坚强的笑脸下隐藏的不为人知的巨大苦痛!

      2024年,村子里几位出去后致仕还乡,对自己的家乡念念不忘的有情怀人士,从村子的历史沿革建置、周边环境与资源、文物古迹、文化教育方面入手,耗时两年,为村子写就一本书《记忆马营》,在其中教育篇的内容中,母亲作为马营小学最早教学的职员,名字赫然在册,很欣慰,母亲被她曾经的学生始终铭记,看到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静静地躺在书里,久久抚摸着那三个字,心底溢满了无尽的悲伤和愧疚,作为女儿,母女一场,多少年来,竟从来没有彻底的去了解母亲的过去,更枉谈走进母亲的内心世界,看着曾经青春靓丽、梳着大长辫子的母亲意气风发的黑白照片,想象她从三尺讲台走向田间地头,从满腹诗书到烟火灶台、鸡零狗碎,生活的磨砺让她丢失了自我,从归隐尘土到后来隐于尘土,她的理想呢青春呢抱负呢?她心里有没有过挣扎和不甘?

      上坟祭拜、磕头烧纸,烧的是亏欠、磕的是悔恨、哭的是自责和绵绵无期的思念!今天是中元节,十三天前也是母亲的祭日,相隔两世之间,从此别无归期。母亲,原谅我懂您之时已至中年,想您时写下这篇文字,若您有灵,请接受女儿晚来的忏悔,下一世,若还活得这般劳苦,请您不要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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