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对着山沟，眼神有意声音难送。
三哥哥家住二十里铺，四妹妹就在三十里铺。村不连村地却连着地，两根相思线却牵不住两颗心。
三哥哥喜欢吹唢呐，没事就往崖畔上站。唢呐的声音像山溪，悄悄撩拨着少女的心。四妹妹一听唢呐声就出来拔猪草，猪草满筐忘记了回家。等到她大大远远呐喊:鬼女子还不回来，猪都饿得把猪圈拱开了。她才脆脆地喊回来了回来了。
三哥哥很帅，四妹妹像朵兰花花。三哥哥怕她被人抢，央村里的媒婆去提亲。提亲的礼物是他走西口挣的一块丝绸。
媒婆回来了，手里照旧拿着那块丝绸。三哥哥苦苦地一笑，暗暗吞下两颗泪。从此，崖畔上再也听不到唢呐声，两个村子比以往更加寂寞。他发誓再不碰唢呐，几次三番想砸碎它却不忍落下手中的斧头。
山里人生活靠的是山，山坡山洼是绿油油的庄稼，好年景时尚能温饱，一遇天灾就得饿肚子。饥饿会一丝丝抽空人的尊严，三哥哥眼看着自己的孩子挨饿，就拿起了唢呐，就连发过的誓言也无法阻挡他乞讨的脚步。
村里的崖畔上又响起了唢呐声，只是这唢呐戚戚婉婉，听得人心伤。
三哥哥走过西口，一路上住店怕偷，走路怕抢，好不容易赚几个零花钱，他再也不敢去了。如今，他胳膊下夹着那只唢呐，走村穿乡，阅尽世界沧桑，看尽人间冷暖。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可以成就一个作家，吃万家苦行万里路也能让一个艺术家脱胎换骨。每一个前进的脚印，每一扇大门的冷暖都成了起起落落、婉婉啭啭的音符，世间冷眼化成了低婉的腔调，人情的温柔成为轻松的旋律。
这一天他来到一家大红朱漆门前，瑟瑟缩缩叩响门环，不知道等待他的是笑脸还是冷眼。对于这些，肚子可不管，饥饿来了啥都挡不住，尤其是常常吃不饱的时候。
门开了，一个矮墩墩的男人把他让进去。他心想遇上好人了，进到院子里他突然愣了愣。四妹妹正端着一杯水，大概听到来客人就出来招呼。看见三哥哥，她端水的手微微颤了颤，马上恢复了平静:老乡，喝水吧！然后故意找个借口忙活。
招呼喝水后，四妹妹对丈夫说这人听口音是陕西来的，让她一下子想起了家乡。说着就要掉泪，她掉泪不是因为思念家乡，而是因为院子里的人:好久不见他却出来讨饭了，生活一定很苦。她求丈夫能不能管这唢呐手一顿饭。一看媳妇哭得稀里哗啦，丈夫心想这是个心善懂礼的好婆姨，对她的要求自然满口答应。
吃了人家的嘴短，七尺高的三哥哥拿起了唢呐，那一刻多年来所有的苦，所有的累，所有的情伤和心伤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只见他微闭着眼睛，不时鼓鼓腮帮子。激昂处，手在音眼上快速摩挲，高山流水之音就瞬间充斥着这个大院子，散播到整个村子。
一般人这么苦，唢呐调子一定很悲怆。可三哥哥就像一个演员，即使遇到伤心失恋亲人病重的事儿也得用笑脸吹奏。可艺术家有自己的毛病:一拿起乐器就忘了一切。三哥哥吹着吹着就想起了四妹妹，吹着吹着就把自己和四妹妹吹了进去，演绎出了一曲俊男俊女的美好姻缘，只不过是在艺术的想象里。
三哥哥吹完，四妹妹惊讶地合不上嘴，这是她听过最好听的唢呐曲，几年不见三哥哥手艺大涨啊。满院子的人都说好听，有人问这唢呐曲叫什么。
三哥哥看看四妹妹，突然灵光一现:百鸟朝凤。这也是他给三妹妹量身定吹的，其中饱含着深情，满含着祝福，蕴含着希望。
这也许就是唢呐的祖师爷，他的一生不是很富裕，但却干成了一件富有文化的事儿:让唢呐成为陕北文化的另一个代表性符号。
三哥哥吹唢呐的崖畔青山不改，依旧默默对着山沟，崖畔和山谷间的距离依旧近而远，风吹过来，依旧能听到一曲凄美的唢呐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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