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油说:
明天就是感恩节了。作为一个N年来被“感恩的心”浸泡过耳朵的吃瓜群众,自然觉得这是一个普世祥和的日子。
但有一年,我因为这样的simple得罪过一个老外朋友。
他来自意大利,是学校的留学生。当我充满国际主义温情地对他说“感恩节快乐”时,他整个人都不好了,然后很严肃地说:“我们可没干过屠杀印第安人的事。”
我那个委屈啊。不就问声好吗?至于上纲上线到“屠杀印第安人”吗?后来我睡不着,起来百度,还真查到一些冷知识。
当年欧洲殖民者把天花患者用过的毛毯故意送给当地印第安人,造成对此病毫无免疫力的当地土著人口骤减,这场隐形“屠杀”也砸了自己的脚,殖民者快饿死了。然而当地酋长却拿出粮食救了他们,于是后来就有了“感恩节”。
我都有点不忍心说出最后的真相:这些殖民者均来自一艘赫赫有名的船——“五月花”号,它在人类历史的地位就不用多言了,却如此意外和黑色地和倾盆罪恶联系在一起。善恶的界限,从来都是这么吊轨。
也正因为这样,世界上真正过“感恩节”的只有美国和加拿大。(旁白:有点要洗白发家史的味道啊!)
难怪我那位意大利朋友生气了,我觉得很对不起他,同时也觉得人家的节过得就是有骨气,就是泾渭分明,不像我们这么兼容并包,啥节过来都能给你过成一个“冬至”。
但关于“感恩节”,印象最深的一幕还是在电影《麦兜》中,小猪麦兜和妈妈愉快而艰难地吃一只火鸡的故事。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童话我最后看得很难过。就像刚刚还吃着火锅唱着歌,转眼间就被丢进一个冰窖。
今晚就推荐这个片段,其实剧本本身已经是一篇非常好的小说。
麦兜吃火鸡
作者:(香港)谢立文
实在我是从未吃过火鸡的,一切有关火鸡的事――圣诞节灯饰下,一只发散着金光的大鸟,一片片比冬夜里的飞雪还要白的鸡胸肉;一家人围坐着,或许愿,或感恩,一团让大家团结着,布满祝福与圣洁,并兼具美味的肉――一切有关这童话中的魔幻巨鸟,都只在我的想像里。
妈妈说火鸡太大,我们一家两口,怎样也吃不完。妈妈说,不如买半只烤鸭,后来妈妈真的买了半只烤鸭。我不能不说,当时我十分十分失望。
那年一间规模颇大的电器行结束营业,妈妈用四折买了一个度数较吐司烤箱高的烤箱。也许是由于有了这个新电器技痒,也许是由于我求她求了太多次,那天妈妈竟然对我说:“明天一起往超市挑只火鸡吧!”
也许妈妈是由于要烤火鸡给我才买了那个四折的陈列品烤箱,这个只有妈妈才知道了。
我和妈妈花了很大的力气,把整个冷冻柜中的每一只火鸡都看过一遍,不是我们选火鸡,是火鸡选我们。当我和妈妈一人一边地提着全超市里最轻(因此也最便宜)的一只火鸡步行回家时,我想那是我生命里几个最喜悦的时刻之一。
实在那只火鸡已经很重了。
原来单是要解冻,便要解上两天。那火鸡包装袋上写明的,妈妈查过字典了,我们把火鸡放在厕所一个装满水的红色塑料桶里。我每隔十五分钟便会跑到厕所,按一按火鸡,比我的头还硬!
那天已是十仲春二十二日,我咋呼着故意洗了两次澡,热水轻轻地洒遍了火鸡。
火鸡终于解冻了!我学着妈妈,双手涂满了油和盐,在火鸡丰厚的肉上按呀按,妈妈把手伸过来,也在我的脸上按了一下。
缝火鸡时,妈妈一个不留神,把用牛油炒熟的火鸡内脏洋葱红萝卜西芹粒粒给挤了出来,我说:“火鸡拉屎啊!!!”把我们笑死了!
火鸡很委曲地给挤进了烤箱,烤箱顶的发热条立即烧着鸡胸。十仲春二十四日,上扬的白烟与奇异的焦香撩动着窗外的星星;叽叽滋滋的烤箱计时器像早到的天使福音。
多么华丽的夜!我和妈妈坐在尖东海畔,点点点点的灯影在海水里走走闪闪,多么的美丽,多么的温柔。妈妈终于揭开保鲜纸,把最美味最巨大的火鸡腿递给我――多么浓郁的味道!我从未尝过这么浓郁的美味,连烧鸭、连杯面、也远不及这样的霸道与旖旎,占据并痴缠在我口腔的每一个味蕾里,闪动、闪动、闪动……多么华丽的夜!夜是多么温柔!
第二天我起得很晚,刷牙后,我还感觉到火鸡的味道。妈妈已经预备好早餐――火鸡胸肉三明治。火鸡胸肉有点老(实在火鸡腿也是),但我还是吃得很兴奋。妈妈也是。
由于早餐吃得晚,午餐妈妈只煮了罐头玉米汤。我随便用汤匙翻翻――竟翻出了火鸡肉粒!
晚上妈妈毫无疑问地,给我们弄了个火鸡圣诞大餐!一片片切好的火鸡肉上淋了酱油勾芡,妈妈说是中西合璧。配菜是马铃薯加菜瓜,妈妈说也是中西合璧。当时我们不知道有CranberrySauce这东西,于是妈妈给了我千岛酱。千岛酱、火鸡、酱油和菜瓜,我想它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会有缘在一只猪的盘子里相遇。但那夜我们还是兴高采烈,一边吃,一边合唱了首《蒸糕包》:“蒸糕包,蒸糕包,蒸糕啦饿喇喂……”
之后我们还吃了一个星期的火鸡三明治早餐。星期日那天我大胆地向妈妈建议,不如往饮茶。妈妈骂我“败家”,但还是带了我往茶楼。之后妈妈开始变招了,她把冷冻柜里的火鸡肉撕啊撕啊,有时也叫我帮忙撕,火鸡的气味留在手指上,洗了很多次也洗不掉。
银芽火鸡丝炒面!味道很不错啊!
花生火鸡骨煲粥加冲菜粒,味道很不错啊!
雪菜火鸡丝煮米粉……
虾米火鸡丝煮菜瓜……
火鸡馅涂面包!(我很后悔说过“火鸡拉屎”这句话……)
到端午节,当我挖开我最爱吃的裹粽时,忽然发现了咸蛋黄旁的一块火鸡背,我脑筋一时转不过来,竟哭了……我的天啊!
妈妈静静地把冰箱里密封袋包着的火鸡丢了。实在那时候火鸡只剩了脖子和一边背,上面封着一片死白的冰霜。火鸡的幽魂终于得到了安息。那已是自它第一次解冻以来差未几半年后的事了。我的美梦和噩梦也同时完结。
后来我才知道,一只火鸡由出生到被宰,也不过是几个月间的事。就是说,那火鸡死后与我们一起的日子,可比它的生命本身还要长……
我还发觉到,火鸡的滋味,未吃与吃第一口间已是它的最高峰,之后,不过在搓磨。我没有哲人的头脑,不知道这两个想法要回纳出一些什么道理。但这些想法,在我往后的生命里,一些与圣诞节毫无关系的日子中,突袭过我一两次。
一次是在我自己的婚宴上。
一次是在妈妈火化的那天。
那天,我看着天空袅袅的灰烟,想起了火鸡淡淡却浓郁的气味。
我多么后悔,要妈妈丢掉了剩下的几块火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