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一瞥(下)
“啥?李世春?你是说咱们上小学的时候那个学习很NB,下象棋也很NB的小子吗?”宋春海一向明亮的大眼也突然黯淡了,也不眨巴了。
“嗯,就是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比你们俩低两个年级,现在也就是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吧。”宋南极说。
“咋,咋回事啊?听说他小时候就有啥病,可不是早就治好了吗?咋突然就死了?是啥病啊?”宋云峰问。
“好像是白血病还是啥的,上个月我听我娘打电话说的,总之没法治,能活到二十多已经算是不错了。他妈妈以前还当过俺们小学老师,挺好,挺热情。她儿子挺懂事的一人。唉,一个人才就这样没了,很多庸才还活得好好的!”
“算了,想开点吧,死了也未必不是件好事,最起码不用再像咱们现在这样苦逼一样的活着,撑着,忍着。”宋云峰端起酒又是一大口下去,虽然已经吐了三次,可是他喝酒还是一如既往的勇猛。
“呵呵,所以有时候想想就觉着小时候那会儿特别好,特痛快,无忧无虑的。那会儿穷归穷,懒归懒,就算是缺心眼,可最起码用不着成天勾心斗角,呵呵。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越活越窝囊,越活越不痛快。你们知道不?咱们小时候,不管是高兴的时候,还是不高兴的时候,心里头不装事,高兴就是高兴,难受就是难受,痛快。现在呢?高兴的时候心里头还装着不高兴的事,不高兴的时候还装着一大堆更不高兴的事。唉,有时候真TM想不通,咱们那时候为啥想都不想一下,来了就扎根这个城市,一晃十年都没挪过窝。没走没走呗,能活得开心的也行,可就是不知道为啥就慢慢着变成现在这副逼德行了。”
“都一样啊,哈哈,不说了,喝酒,来。“宋春海给每个人满上一大杯,”喝来喝去还真是绵竹好喝,比茅台好。南极,说句老实话,有时候真想回到过去,回到小时候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咱们一起掏鸟蛋,光屁股游泳,打坷垃仗,偷西瓜,踢瓦片,捅马蜂窝……”
“呵呵,我也想,可时间太瘦,指缝太宽,咱都回不去喽。可咱换个角度想想,其实过去从来都没过去,它一直在咱们那脑子里藏着呢,你们说是不是?什么时候想它了,动动脑子就出来了。”宋云峰笑着说。
“呵呵,怕就怕随着时间流逝,我们连过去仅存的那些记忆都变得越来越模糊,甚至彻底忘记了。”宋南极苦笑。
“说实话,我也有这种感觉。我不知道是自己酒喝多了喝傻了还是怎么滴,有时候原本在脑子里特清晰,以前随口就来的事情,突然有一天自己使劲儿想使劲儿想,可就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想不起那张和自己一起经历事情的脸,也想不起那些年一起走过无数次的路……所有我有时候也有点怕你们知道不,怕啥呢?怕自己临死的那一天,蓦然回首,身后空空如也,连残留的一丝记忆都没有了。”
“我还不是一样,筷子兄弟歌里不是唱嘛:有谁会记得这世界她曾经来过。其实走到最后能记住自己曾经来过的人可能不少,但知道自己这一生来干过啥的就只有自己了,如果自己连自己曾经干过啥都记不起来了,那么我们不就变成自己的陌生人了吗。”宋云峰低着头说。
沉默半响——
“回忆过去,把握现在,憧憬未来。”宋南极喝了一口酒,似乎元气恢复了点,“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咱们都回不去了。再说了,现在农村也和咱们小时候不一样了,环境在变,人也在变。这两年你们也回过家,应该有体会。像咱们小时候捉蹬倒山(一种大蝗虫),现在呢?农民地里边喷农药连蹬倒山都喷没了。还有酸枣,前段时间给我娘打电话,说是今年人们听说酸枣也能卖钱,你看那家伙一群人把咱们岭上大大小小的酸枣树砍了个精光,操!”
“唉,有的时候狠着,没的时候忍着,没文化就是这样。这帮人,我算是服了。听说什么能卖钱那是不要命的使劲儿糟蹋,从来不往长远了想。咱们小时候在水库游泳,一群白条,噘嘴围着咱们啃脚趾头,下一扇网不到半个钟头就是好几斤。后来呢?先是炸药炸,毒药毒,再就是迷魂阵,地笼,最后电鱼机子电,电瓶不算,妈逼柴油机都使上了。现在呢?那么大个水库,电鱼机子忙活半天也电不上来几斤。要不说吗,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宋春海感慨地说。
宋南极接口说:“话不错,不过话说回来了,这事也不能都怨他们。一群穷种地的农民,一没文化,二没手艺,三没见识,除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还能怎么着呢?”
“不过咱们该庆幸,最起码咱们小时候曾经经历过那些事。现在这社会虽然到处都是什么高科技,小孩从小就是学习机,IPDA,电动遥控玩具。可说实话,我觉着只有那些最简单,最淳朴的生活才是没法复制,最让人刻骨铭心的。那是咱们一辈子的财富,一辈子也忘不了。”宋云峰端起酒和两个人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就是,不管它现在变成了什么样,最起码在咱们记忆里头,那段时光永远是那么得(dei,二声,好的意思)。”宋春海说。
“嗯,可就是想起来心里头有点,有点那个,呵呵。”宋南极掏出烟每人发了一根,“春海,云峰,说句实话,我有时候挺羡慕你们俩的。”
“呵呵,俺们有什么好羡慕的?”宋云峰迷瞪着眼说。
“你听我说完。”宋南极狠狠吸了一口烟,低着头说,“咱们仨说实话,性格谁和谁也不一样。云峰,你是那种弥勒佛式的人物,大事小事烦心事都不是事,笑笑就能过去,见人能说人话,见鬼也能说鬼话,一句话,你能随遇而安,心态不一定积极,可最起码乐观。再说春海,他就是古代那种行侠仗义的侠客,荆轲式的人物,耿直,无惧无畏正义感十足,敢爱敢恨,宁折不弯,原则性强,俩字说就是潇洒。从某种意义上说,你们俩可以说是俩极端,一个柔如水,一个硬如钢。”
“哎,南极,我那个方面可不是柔如水哦。”宋云峰笑着举杯和宋南极碰了一个。
宋南极一饮而尽接着说:“再说说我,我是那种有时候想柔如水,有时候想硬如钢的人。有时候想行侠仗义,打抱不平,可又瞻前顾后,顾虑重重。有时候想与人为善,眉开眼笑,又时不时控制不住脾气动动手,骂骂人。说到底,我就是你俩性格的一个结合体,一半刚,一半柔,可又不是刚柔并济,是那种,你们知道吗,那种纠结,就像双重人格一样。当你想刚的时候有个声音对你说要柔,当你想柔的时候有个声音对你说得刚。所以说我羡慕你们俩,你们是性格的俩极端,却不纠结,完全是性格使然。”
宋春海笑着说:“南极,你这说话就是有水平。呵呵,你要是不说我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好,哈哈。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也许就是我的‘刚’,云峰的‘柔’就是从你身上吸取来的。只不过俺们都只是吸取了合自家胃口的那一部分。你可别忘了,小时候你可是孩子头,俺们都是跟着你混的。”
“就是,再说了,这么多年要是没有你在俺们中间,我和春海早不知道闹过多少回了,呵呵。你说你这种性格纠结,其实每种性格都有纠结的一面。这不是性格,而是环境决定的。人常说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你说春海敢爱敢恨,潇洒,可他看见贪官污吏还不是只能发发牢骚。你说我是弥勒佛性格,我哪有人家弥勒佛那两下子啊。前段时间我和俺媳妇去泰国旅游,被导游宰了一刀,还不是气的我火冒三丈,一拳过去打了人家一个乌眼青。所以说,这性格是一方面,环境是另外一方面,性格适应环境了,那你才能活下来。”
宋南极笑笑说:“是,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有些人的性格导致他高兴的时候多,有些人的性格导致他焦虑的时候多。”
“那是实话。有人不说说嘛,生活生活,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宋云峰说。
“前段时间我又看了一遍《士兵突击》,其实里头给我印象最深刻的不是:不抛弃不放弃,而是另外两句话。一句是:好好活就是做有意义的事,做有意义的事就是好好活。还有一句是袁朗招兵的时候对许三多说的话,说他是个很安心的一个兵,不焦虑。我们很多人无时无刻不在焦虑,怕没得到,唯恐丢失。仔细,其实不用仔细想,我就是袁朗说的那种无时无刻不在焦虑的人。你们看我这会儿工作轻松吧,养老一样,比你们公务员还清闲,可我不满足,每天想这想那。唉,可真有静下心来的那么一刻,我却又根本就不知道我想了点啥,焦虑了点啥。愁来愁去却始终一无所获,可还是忍不住要去愁,我TM这不是犯贱嘛?”
“大部分人可能都这样吧。”宋春海叹了口气说。
“是啊,人长大了,再也不能和小时候一样那么简简单单活着了。小时候咱们都是吃了这顿顾不上下顿,吃两不管三的茬儿。那个时候简单,也真,也真高兴,除了和家里要钱交学费的时候担心要挨顿胖揍才能从父母那要来钱,基本上没有什么能真正让咱们发愁的事,呵呵。”宋云峰笑,眼圈却有点发红。
“说实话,有时候我也是,真想回去。”宋春海闷着头说。
“是啊,有时候觉着自己真有点可悲,为啥啊?似乎,似乎唯一能让自己真心实意笑出来的,就只有是回想到小时候那些事的时候。”
“可有人不是说吗,回忆回忆,那是回不去的记忆,回不去的记忆。”
三个人抽着烟,沉默了半晌。
这个时候,也许一下这段话可以送给他们,以及和他们类似的你们:
每一段记忆,都有一个密码。只要时间,地点,人物组合正确,无论尘封多久,那人那景都将在遗忘中重新拾起。你也许会说“不是都过去了吗?”其实过去的只是时间,你依然逃不出,想起了就微笑或悲伤的宿命,那种宿命本叫“无能为力”。
“几点了这会儿?”宋南极突然问。
“十……十二点半了。”宋云峰眯着眼睛笑,“《老谭谈谈谈》时间到喽!”
“哈哈,看看老谈今天跟咱们谈点啥!”宋春海打了个嗝。
宋南极掏出手机,点开自己开发的老谭调频APP,然后就是那个熟悉,却已经苍老的的声音:累得死和枕头们,大家好,欢迎在午夜十二点半不太准时的收听由老谈为大家带来的《午夜半点谈谈谈》。今天是2013年1月16号,属于中国特色的年度春运大幕将正式拉开,我们将要在这里谈得是俩字:回家。首先一首王杰的《回家》让你伤感一下。
我走在清晨六点无人的街
带着一身疲倦
昨夜的沧桑匆忙 早已麻木
在不知名的世界
微凉的风吹着我凌乱的头发
手中行囊折磨我沉重的步伐
突然看见车站里熟悉的画面
装满游子的梦想 还有莫名的忧伤
回家的渴望又让我热泪满眶
古老的歌曲有多久不曾大声唱
我在岁月里改变了模样
心中的思念还是相同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