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着理想前进(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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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只打一筒米(一斤),有这么多的胡豆掺和吃,够了。沥点干饭出来,给弟弟吃,他还小。”母亲把弟弟放在自己的腿上,搂着他,继续理菜,“稀饭煮清点,里面不煮玉米坨坨,用胡豆下稀饭吃。”

母亲一脸的惆怅,“不晓得是啷个搞起的:过了年来,每个月都喊吃不拢,总要差个一两天。上个月差两天的米,这个月有胡豆来抵。我看还吃不吃得拢?”

她盯着我:“今天你打米时,就不抓一把出去了。你要记倒起:煮饭时少打了米,就不抓米出去。你去看看炉子上的锑锅,水响了没有?”

我到了厨房:“水响了。”

“打米煮稀饭,就一筒,不要抓出去,到时捞点干的起来,弟弟吃。”

“晓得了。”

我拿着瓷铁盆去里面屋子的尿罐(用罐来装大小便)旮旯打米做饭,正好撞见老大在舀米,我扯起嗓门大喊:“妈妈,黑子在偷米!”

老大闪电般地从后门跑了。

母亲心急火燎地赶过来,见米坛坛周边到处是米:一边骂一边冲出后门,去追打老大。

母亲跑不赢他,就没打成。

母亲下午:一般是上山打猪草或捞柴、种菜;煮猪草——天冷时,煮上一周的猪食;天热时,最多煮两天的,然后装在大缸子里盖好,依次从上舀到下。

母亲每月月末的一个下午:她还要到沙坪坝小龙坎一个远亲家里去挑潲水,来回26华里路。

远亲家有五兄弟,除父母外,还有婆婆,共八口人。他们平时将淘米水装在一个大罐罐里,澄清后将面上的清水逼掉,剩下沉淀的就是喂猪的潲水。

母亲用两个大麻布口袋来装它,挑着回家。她一路走,麻布口袋里的清水就不断地往外渗透,一路留下母亲的印记;但重量不断递减,潲水就酽了。

我下午:一般是煮晚饭(包括明日早饭,晨起后,烧柴火热饭,下咸菜吃);有时洗衣、洗猪草、宰猪草、零时煮点猪草;有时与邻居一块去山上拣山螺丝来喂鸭。

尤其是在夏天偏东雨后:我经常是独自一人上山拣山螺丝,顺便刨地上的地木耳,带回家洗净煮汤,起锅时勾点芡粉,很好吃;太阳稍微一晒,地木耳就化了。

偶尔与邻居们一块到青草坡(松林坡)去采野生菌:通常是吃了午饭就去,下午五点左右回家,把菌洗净煮好后,互相吃:一般都是少的去吃捡得多的。

宣伯伯每次都捡得最多,满满一背篼(中号),我最少。由于我们是左隔壁,他的幺儿小宣比哥哥长一岁,两人经常在一起下象棋,自然两家关系比较好。我家经常拿着碗到他家去,舀来吃,吃个饱,然后又吐清口水——煮熟的野生菌里面,看不到油花花。

父亲的三班倒轮流了一圈,这个礼拜是上白班,他揣了米在身上,中午在车间蒸饭,在食堂里打点菜来和着吃。

老大知道父亲从不打骂他——无论他怎样。

母亲吃过午饭后,把猪儿喂了,背起大背篼出门打猪草去了。老大锁定母亲走得很远了,才回来吃午饭。

他吃饱后,丢下碗筷径直到厨房,不吭声不吭气,对准我的脑壳就是打:“讨赏婆......讨赏婆!”

我除了声嘶力竭外,还是声嘶力竭大哭!幸好当时曾叔叔上夜班在家还没午睡,过来把老大拉开了。

黄昏后,母亲背着冒冒一大背篼猪草回来,放在门口外,到灶房看见我脸上的青包:又急、又气、又骂!

吃晚饭时,曾叔叔端着碗到我家门口,一边吞饭一边说:“张师傅吔,你家黑子够狠的了,幸好你家妇碧是个女的哟!如果她也是个儿娃子的话,我看就要像和平后山那两兄弟一样,准要打死一个才算得了数的哦!我拉了他好久才把他拉开。”

他摇着脑壳,用筷子敲了几下碗:“我问妇碧他为啥子打你?说黑子今天上午偷了米,告了他。黑子一听到偷米,蹦得八丈高,硬要蹦过去打她。我使了好大的劲才把他拉住。我叫她跑,她不跑,就蹲到那里不动,等他打。她太老实了,啷个得了哦!”他端着碗,刨着饭走了。

母亲咬牙切齿:“他回来我要打死他!偷了东西还打人!怪不得每个月吃到后头,吃不拢。”

母亲盯着我:“还怪你平时多打了米。”

父亲一直不吭声。

母亲怒火万丈地瞪着他:“就是你惯伺的!”

每当月底来临时,母亲都要抽时间,看看米坛坛还有多少米,甚至拿平时打米的筒筒(容量一斤),一筒一筒地打出来:看还有多少斤,对应的还有多少天,每次少打多少(中午少打一把,晚上少打两把)米,这个月才吃得拢。

我第一次煮饭的时候,母亲就教过我,如果全家都在:
中午两筒米。
晚上两筒半米——包括次日早饭——将夹生饭捞出,少量米在汤里,再将玉米粉或者面粉和上少量水调成糊状,用勺子,一勺一勺舀在锅里,就成了坨坨,干稀分明——这是晚餐。
再用蒸笼将夹生饭蒸熟,放在一边,这是明早的早饭。

“分斤舍两”——母亲从打出的米中,抓了小半把摊在手里说:“你看,每次都要这样抓点出来,放到坛坛里面去。”

后来,母亲经常提醒我:“分斤舍两,抓点出去;今天父亲上班不在家吃午饭,少打半筒。”

我一直是按照母亲的吩咐做的,可还是吃不拢。

母亲老是说我笨得很——就是差错在打半筒米上:一筒米的半筒,手把手地教了你百十遍,还是教不会!

母亲对我无可奈何——还是耍的好,不用教就会。

母亲很是担心我——以后长大啷个办哟!变了女人就得做事。

这些话,我耳朵里都起了——老茧。

快晚上9点了,父亲到处寻找老大,都不见影子,这是第一次出现的情况。父亲很着急,就骂母亲。

双方对骂一阵后,就你一下,我一下地动起手来了。

母亲急中生智,转身从厨房当头拿根扁担,从牙齿缝缝里挤出:“你信不信,老子砍死你!”

父亲顺手拿起板凳,竭斯底里:“你砍!”

他们近距离地对峙着,咆哮着!

我拼命喊叫:“不要!不要!”并使出全身力气双手拖住扁担。

“过去!放开!我给他拼了!这个挨炮眼的!”母亲不顾一切地倒腾着扁担,我就是不松手,随着扁担动而动。

后来,王叔叔把父亲喊到他家去了。

母亲打人用蓝竹篾块。平时,我只要一看见它,就把它用来发火(生炉火)。后来,她就改用家门口的夹竹桃树丫,把叶子去掉,用光杆树丫来打。

夜深了,大家都熟睡了。我家的桌子上,有老大该吃的晚饭——门是虚掩着的,猪儿的窝窝往里边靠了点,等待老大的回来。

天麻麻亮,母亲就起了床,从外屋床底下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夹竹桃棍子,进了里屋,到老大和父亲的床前,掀开烂被单就朝老大身上打去。

父亲睡在床的外边,翻身就着了地。

“打死你!偷米!偷米!还偷不偷......”母亲一边着急地吼,一边拼命地打。

老大没有任何反应。

大概是母亲打累了:“你还偷不偷?你说不偷了,我就不打了。”

老大不语。

母亲气急交加:“你今天不承认错误,老子今天就打死你!”

母亲正要再来一番痛打时,父亲夺过棍子:“我来,我来打!”

母亲转身就在我床跟前,一下坐在床沿上喘粗气。

父亲说:“是啷个回事情?你说以后不,就行了。”

老大还是不说一句话。

母亲很累地说:“给我打!第一次就这样,不服降,还得了?!这么小就偷,长大了就要去塞炮眼!小时偷针,大时偷金!”

父亲就开始打。母亲嫌打得没有份量,就过去争着要打。

父亲不肯:“走开!我在打,你来干啥子!这里有我!你去给我热饭,我要上班!”

母亲大吼:“就是你平时惯伺的!现在还不管,长大了就要去塞炮眼!到时别怪我!”

母亲突然倒在床上,把我的腿给压住了。

我急忙坐起来:看见母亲,脚着地,在流眼睛水。

我只好起身,离开床铺,身上简单地穿了点,脚上踏着母亲做的烂布鞋(没穿几天就烂了),走出里屋门:我“呀!”了一声!

猪儿正在拱外屋门,地上的屎和尿被它踩得到处都是;它睡的窝窝(烂麻布袋坝的),也没逃脱污染,除了脏,湿,乱外;还好,一点都不臭——猪粪与牛粪的颜色一模一样。

我过去把门一开,猪儿像放箭一样,一下子就射了出去。

天还没完全亮开。我首先把烂麻布袋甩了。地上的猪粪:我先用铲子刨,后用铲子刮,把石灰地上的屎和尿都弄走了。可是,痕迹还在。

“你去把猪儿弄回圈,出去这么久了,怕丢。”母亲的眼睛很红,样子很累,声音涩鼓鼓的,“这里、我来,快去找到它。”

我正在下坡,母亲追出来:“麻布口袋呢?”

“我甩在渣滓堆堆里了,上面有很多粪。”

“把它捡回来,洗了还可以用。”

“要得。”

我突然看见猪儿翘着尾巴正在地里吃窝笋,大吼:“滚出去!打死它!”还不停地捡起石头掷向它。

猪儿嘴巴在咀嚼,微微向上伸了伸脖子,慢悠悠地摇晃尾巴,脖子又朝下伸展,吃起花儿开。

我使劲呼唤:“猪儿啰啰啰......”它根本不睬。

我掰了根树丫,追到地里——朝它打去!可它跑了。

后来的追赶,我输了,只好回家,拿来铁盆,边敲边喊:“猪儿啰啰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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