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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 2008年那场大雪,阻住了回家的路,也阻止了一些故事的发生 。
1.
我冒了严寒,回到阔别了一年的故乡去。
腊月二十四,火车从深圳出发,却因这一场罕见的大雪,几年来难遇的冷雨被困在路上无法前行,停停走走,走走停停,到第三天时才进入湖南境内。
隔着车窗向外望去,雪花还在漫天飞舞,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天是白的,地是白的,田野也是白的。望着那飞舞的雪花,我感到十分的无奈,觉得自己的心也是一片白茫茫的。前两天刚开始见到飘雪的兴奋荡然无存,心里还有几分痛恨起这场似乎永远也下不完的大雪来。
火车进入湖南境内,车厢里的空气也骤然冷了起来,火车上人虽多,但也难抵从窗外飘进来的阵阵冷气。我拿出一件冬衣加在身上,刚刚的寒气退了许多。其实,天气寒冷对我还不是最大的威胁,我带的衣服比较多,穿在身上的也不少。而且在那个背包里还有一件给老爸新买的内蒙古皮棉袄,即使在再冷的天,穿上那件皮棉袄也会像裹着一团火一样暖和。现在我最担心的是肚子饿的问题,原本以为照平常车速,只需十几个小时就可以到家的,所以在买了车票后也没有留多少现金在身上。可这几天来,一路上随着五块、八块、十块不断猛涨的快餐和方便面,口袋里的那一点点纸币也所剩无几了。今天己是腊月二十六,如再过两天还回不了家的话,我真的担心可能会饿倒在路上。
一时间,我真的有点后悔这次回家了,心里也升起一缕幽怨,当初如果不是为了和女友定亲而赶回去,也不会遭这个罪了。
2.
坐在我旁边的是个女孩,淡淡的眉,大大的眼,一束好看的卷发用一条蓝色丝带随意地绑在脑后。一件淡绿色底,领上镶着荷叶花边的薄薄的棉袄裹着她那清瘦的身子。一路同行,我除了从偶尔的几句交谈中知道女孩是回怀化新晃,也在深圳打工外,其余的就不是很清楚了。看着女孩那清秀略含忧郁的神情,我不禁想起了女友那一副令人怜爱的模样。
或许,女孩爱美,穿着打扮上也尽量保持着那种苗条、飘逸的风度。可连续几天在火车上的滞留让女孩那瘦小的身子也抵不住窗外吹进的冷风了。紧挨着女孩坐着,看着她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我不觉也感到了阵阵寒意。
过了许久,我才试探着,小心翼翼地问女孩道:“你是不是很冷?怎么不多加件衣服?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家。路上不要着凉了,你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我……”女孩沉呤了一会,才略带羞涩地笑了笑,说道,“前两天在深圳时比较暖和嘛,我以为很快就会到家的,路上又怕麻烦,就没带多少冬衣,没想到现在会是这个样子。唉!这天气……”
也是个粗心的女孩! 我心里暗叹一声。想到自己的一时疏忽,搞得现在要在路上饿肚子了。看着女孩冷得瑟瑟发抖的样子,我想起了背包里的那件内蒙古皮棉袄。
“是啊!谁也不会料到今年的天气竟会是这样?现在困在这里,还不知过年时能不能到家呢?”
“谁知道呢?但愿不要停得太久!”女孩呵口热气,拼命地搓了搓双手取暖。
我思索一会,站起身来,从行李架上取下背包拿出那件给父亲买的黑色皮棉袄递给女孩,笑道:“披上它吧,不要感冒了,出门在外要照顾好自己。”既而还是补充一句,“这还是新的,没穿过的。”
女孩愣了一下,略带羞涩地看了我一眼。停了一会,才接过棉袄,轻声说了句谢谢。
披上棉袄,女孩神情比刚才好多了,当寒气退尽后,脸色也红润了起来。我随意地和她闲聊了起来,聊我们的工作,我们的家乡,也聊这一场罕见的大雪。女孩话语不是很多,但是言谈中流露一种幽默,偶尔还透出一种女孩子特有的调皮与机灵来。
入夜,火车仍在铁轨上艰难的爬行,车厢里的乘客都困睁着两眼,闭紧嘴巴,透过那两个空洞而迷茫的眼球望着车窗外偶尔闪过的一点点灯光。
女孩趴在桌上睡着了。我没什么睡意,搓了一下手,无奈地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和远方异乡雪夜里昏暗的灯光山影,紧了紧裤带,抚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一脸的怅然。
夜更深,雪更大,风更冷了。
3.
当火车进入湖南郴洲站后,喘了几口粗气,又停了下来,时已经是二十七,第四天了。
“卖方便面啊——,卖快餐啊——”火车一停下,车窗外那些小商贬就马上围了上来。拖着长长的唱腔,叫嚣着这个小站。
我推开车窗,叫住一个卖快餐的中年妇女,问:“快餐多少钱一份?”
“二十块!”
“什么?二十?”我倒吸口凉气。瞧着那一个小小的饭钵,一盘小小的菜碟竟要二十块,分明是宰人嘛!摸了摸身上最后一张钞票,我有点傻眼。想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家,吞了吞口水,无奈的又退了回来。
“怎么不买了?”女孩见我退了回来,问道。
“二十块一份呐!谁买得起?”我叹口气,又紧了紧裤带,平常不爱骂人的我也不禁心头火起,狠狠地骂道:“这些鸟人,就知道趁机发这些不义之财,也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一点良心!他妈的,我宁愿饿死也不买他们的饭,狗日的家伙!”
“这么贵?”女孩皱皱眉,停了一会,探头出窗外,买了两盒饭进来 。递给我一份,说道:“吃吧,不要计较那么多,保重身体要紧,谁叫我们现在需要呢!”
我有点感到意外。愣了一会才接过盒饭,却又有点吃不下去了。望着车窗外那冷冷的灯光,想到这一路上的无奈,眼里有点发涩,不禁有种凄然的感觉,想不到,此次回家竟会是如此地步。
“怎么不吃?够不够?”女孩看着我笑道:“怕我啊?”
“没有没有!哪里会呢?谢谢!”我有点窘,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停了一会,女孩又把她那份饭倒了一半在我的饭盒里,笑道:“我吃不了那么多,帮我解决一点吧!二十块钱一份的饭,不要被我给浪费了。吃吧,吃了饭才有力气,不要回到家连家里人都认不出来了,那岂不是不好?”
我扭过头,心里有种感动,有种温馨。既而低下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女孩转过头,望着窗外的夜色。
4.
五天,六天。火车停停走走,七绕八弯地转了好几处不知名的地方。在株洲又停了一天时间,到腊月二十八时,还没走到湘潭。
车厢里的旅客个个也心烦意乱,有的开始不停地骂人,骂政府,骂这鬼天气,骂那些昧着良心牟取暴利的小商贩。一石击起千层浪,有一个开骂,别的人也随着附和起来。一时间,车厢里闹哄哄的,人们的吵闹声,叫骂声,小孩子的哭叫声,此起彼伏,一片混乱。
我静静地坐在那里,女孩也静静地靠在背椅上。几天来的饥饿加上寒冷,又加上茫然地等待,让我们两人也没什么心思去讨骂什么了,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能早点回到家中。
二十八日早上八点,火车走到湘潭,却又因为前面冰雪所阻而停了下来。望着那绵绵的山脉和茫茫的白雪,我颓然地靠在背椅上,喃喃道:“看来,今年是回不去了,可能要在火车上过年了,唉!现在也不知道家中怎么样?家里人肯定是急疯了。”
“别急,会回去的,不是听说政府派了许多武警官兵在破冰铲雪,并为路上许多被困的车辆送水送饭吗?”女孩挤出一丝笑意,像安慰自己又像是在安慰我,“现在到了湘潭了,等一出湘潭前面就好走了吧?”
“只是我们这趟车怎么没人来给我们送饭呢?我都快饿晕了!”我笑道。的确,女孩带的现金也不是很多,而我却早就襄中羞涩了。这两天一路走来,两个人互相照应着省了又省,想想也真不容易。
“说不定很快就会有了!”
女孩的话音落后没多久,车厢里的广播就响了起来。乘务员那轻柔的声音在各个车厢里回荡着:“尊敬的旅客朋友,本次列车已抵达湘潭车站。因今年罕见的雨雪冰冻天气给我们的旅途带来了很大的困难,为战胜雪灾,疏导交通,党中央国务院召集各地武警军队予以救援,并捐送了大批衣物,食物给各地受灾群众,本次列车也将免费为大家发放食物。同时,湘潭市的全体武警官兵也日夜在铁路上破冰铲雪,疏导交通,争取让被困旅客早日返回家园。飞雪无情,人间有爱,让我们团结一心,众志成城,抗击雪灾,争取最后的胜利。最后预祝各位旅客能早返家园,过一个欢乐祥和的春节!”
广播完毕,车厢里又响起了韦唯那曲深情又动听的老歌:“这是心的呼唤,这是爱的奉献,这是人间的春风,这是生命的源泉……”在那悠扬的歌声中,几位乘警带着几名服务员推着一辆辆小推车,送来了许多食品。
当我和女孩各自领到一份食物时,一股暖流流遍全身。一路上,对政府的不满,对商贩的痛恨,此刻也消失得无影无形。
“看来,党中央政府还是不错的。你瞧,那些武警官兵,一到国家受灾受难的时刻,就发挥他们的力量了。这里毕竟是领袖的故乡,比有些地方的小商贩好多了。”吃饱了饭,我心情也好多了,又跟女孩聊起天来。
“当然了。”女孩也笑了笑,说:“世上还是好人多嘛!或许,会有一些人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利而不顾别人的感受,但,那些人也毕竟只是少数吧!像你,还有火车上的这些乘客不是都很不错吗?”
我点点头,望着女孩清澈的眼神,心里流动着一份温情。
5.
十点钟,天空出现一轮太阳的影子,虽只是惊鸿一敝,但那道光和影也让车上的乘客看到了希望。而且,乘务员也在不停地报道前面军队破冰铲雪的进度,估计到下午时分就能够完全疏通了。听到那一个个好消息,大伙儿脸上也露出一种久违的笑容。
中午十二点,下午一点,两点……
时间点点流逝,乘客们吃了饭,精神也好了起来。又纷纷议论起这场大雪及路上的点点滴滴,一路行来,沿途的患难与共也拉近了大家心与心的距离。熟识不熟识的都是老乡兄弟、大哥大姐的乱叫。一时间,车厢里气氛融洽,热闹非凡。想到很快就可以到家了,有的人还互留了电话、地址,约好日后再联系。
我看着女孩,有心想问问女孩的电话和地址,但思索一下,还是忍住没有问。或许,我们的这次相遇,也只不过像两颗不期而遇的流星,匆匆交织又匆匆掠过,流星虽短暂,却也有美妙的一瞬。或许,我们只要在这次偶然的相遇中能找到一种彼此关怀的愉悦,留有一份美好的回忆就够了。
下午四点钟,道路终于疏通了,火车也全速的行驶起来。车厢里,人们在经过短暂地静默之后,都吹呼了起来:“回家喽——,我们回家喽——”
6.
晚上八点,火车终于抵达溆浦低庄站。
火车快进站时,我把背包从行李架上取下来收拾好,看着女孩,笑道:“我马上就要到站了,你呢?还要多久?”
“我还要几个小时,应该不会超过十二点吧!”她边说边准备把棉袄脱下来。
“你穿着吧!”我阻止住她,“现在晚上这么冷,你又还有那么远的路,不要冻着了。这一路上还真的谢谢你的照顾,要不然我都不知道会饿成什么样子了?”
“哪里?其实说起来,我要感谢你才对,只是我把你的衣服穿走了,你又怎么办?”
“没事!一件衣服而矣,那有什么的?只要我们大家都过得平安就好了!衣服你穿回去吧,身体要紧。”停了一会,又问了一句,“你要到十二点才能到家?那有没有人来接你啊?”
“有啊!我老爸会来接我的,放心吧!你呢?”
“我?”我停了一会,说道:“我女朋友会来接我。”
“哦!”女孩张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向我挥挥手,笑道:“那,祝福你吧,谢谢你一路上的照顾!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我挥挥手,随着人群慢慢走到门口,回过头来,看着女孩那瘦小的身影在黑色棉袄的包裹下,静静坐在人们的欢声笑语里,流露出一种孤独的美丽。
走下车来,天上又飘起了白白的雪花,女友已经在出站口等着我了,一脸的焦急与渴盼。看见我走出站口,才卸下重任似的松了一口气,走上前来,扑在我怀里。
“思泉,路上还好吗?你不是说六点左右会到站的吗?怎么到这么晚才到?急死我了!”
“没事,我这不是已经回来了吗?”我拥住女友那瘦瘦的身体,想起了火车上那清瘦的女孩,想着这几天来的点点滴滴。茫然间,不禁想起了那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小诗:
这一次离别,
就再也难以相聚。
隔开我们的不仅仅有岁月,
还有关山。
有许多苦涩,
总是萦绕心间。
迎着你是雾一样的惆怅,
背过身是云一样的思念!
偶然相逢,
相逢偶然,
或许,我们只能是旅伴!
“呜—”一声长鸣,火车又启动了,而天空的雪花映着车站的灯光也无边无际地飘洒下来。火车过后,那一条条纵横的铁轨,在经过一次偶然的交叉后,又沿着自己的方向各自伸向远方……
——2022.1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