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海有一小岛屿,名唤珍珠岛,亦有人称其“永生岛”、“长寿岛”。据说岛上居民皆是生于巨型海蚌的珍珠人,以月光为食,长生不死。
远海有数万岛屿,要寻珍珠岛实为不易,故此,数百年间无一人登岛,岛上是否真有皮肤白皙、晶莹剔透,泛着珍珠光泽的珍珠人,也无人知晓。
某日,一艘大船行驶在海面上,船上有五六位身着华服之人,显然既不是水手,也不是寻常乘客,他们围坐在甲板听一位老人讲述珍珠岛的前世今生。老人“吧嗒吧嗒”抽着一杆烟,长呼一口气,缓缓开了腔:
“相传珍珠岛原本只是座无名小岛,岛民皆为普通人类。岛上有一对孤儿姐妹,姐姐阿珍干练直爽,妹妹阿珠温婉细腻,姐妹性格互补,感情极好,终日腻在一起。二人给蚌场做活,以维持生计。蚌场圈海养殖珍珠蚌,将蚌肉或蚌壳研磨制成珠核,种入珍珠蚌体内,抛入海水。珍珠蚌感受到了异物,便会分泌珍珠质包裹珠核,以求保护自己,久而久之,就长成了一颗颗圆粒饱满,洁白光滑的珍珠。
待到珍珠成熟之时,姐妹俩便要下海采珠,这是极富危险性的工作,珍珠岛海域常有鲨鱼徘徊,若运气不好,人落鲨口,连全尸都无法保全。蚌场工人采珠前,必供奉海神,乞求平安,或敲击鲨鱼皮制的腰鼓,以恐吓鲨鱼,但皆收效甚微,每逢采珠都有人丧命。
姐妹约好轮流下海采珠,但每每来到海边,姐姐阿珍总是执拗地把妹妹拦在一边,腰间系绳,蹿入水中,采得珠蚌,便迅速游返。若是鲨鱼临近,岸上等候的人就一起拉绳,阿珍感受到绳子抖动,知道是他们约好的信号,也急忙往回游,好几次都有惊无险。
妹妹心里过意不去,做饭补衣,包下了所有起居家务。
阿珍说:‘辛苦你啦,阿珠。’
阿珠头一低,脸泛红:‘姐姐才是……’
姐妹俩就如此平平安安,恩恩爱爱地过活着,直到……”
“慢着,齐先生。”一个小伙子打断了老者,他把玩着一柄小匕首,刀柄与鞘上皆镶有宝石,他漫不经心道:“恩恩爱爱?她们是做了夫妻吗?”
众人闻此,纷纷憋笑,有人还是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老人眼睛眯缝,分不清是睡是醒,他拿烟杆敲敲甲板:“想笑就笑便是,老头子又不会吃了你们。”他慢悠悠睁开双眼,转向那个小伙子,恭恭敬敬道:“殿下有所不知,待老头子慢慢道来。老头子故事讲得无聊,还望殿下恕罪。”
“好,你说你说,我再不打岔了。”说着,他将匕首收入鞘内。
一个敞着衣衫的胖大汉子却抢先开口道:“这个故事我也听说过一点,后来姐妹俩爱上了同一个男人,闹得不愉快,妹妹投海自尽了是不是?”
小伙子忙摆手让他住嘴:“干巴巴,干巴巴!哪有你这样讲故事的。齐先生,还是您来讲吧。”
老者开口道:“万将军说得倒也没错,确实有这么个好运的男人,只是……罢罢,我还是接着上面说吧。俗话说得好,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这珍珠岛远离陆地,风俗习惯也很特异。岛上没有嫁娶观念,只要情投意合,便可私定终身。两个人可以,三个人无妨,一群人亦可。男人和女人可以,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也可以。所以老头子刚刚讲‘恩恩爱爱’说的就是姐妹俩已相约一辈子厮守。
瞧把你们吓成什么样子了,老头子讲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吗?罢了,我们接着说,某日,一艘商船驶来珍珠岛收购珍珠,触礁,沉了。不少水性好的岛民都游水前去救人,姐姐阿珍也在其中。阿珍见一人抱着块船板,浮浮沉沉,面色苍白,早已精疲力尽。阿珍抄起那人的胳膊,便往回游,救至岸上,阿珍才有工夫仔细瞧起那人面貌,她心旌一动:倒是个俊朗少年呢。
此人是一富户家的少爷,头一回出远门就遇此海难,也不知是福是祸。总之,一时半会也走不了,便住在姐妹俩家里修养。刚刚还命悬一线,转瞬又是美人相伴,再加上这位富家少爷也是个没心没肺的主,身体稍稍好转,便把海上的惊心动魄抛之脑后,坐在床上与姐妹俩谈笑。”
小伙子开口抢道:“齐先生,容我插句嘴,我猜这小少爷一定是个花花公子,他在打两位姑娘的主意对不对。”
“殿下聪慧,正是如此。这些日子,阿珍对小少爷关怀备至,央求阿珠变了法地做各式菜肴供他享用,可再怎么样,海岛上能有什么吃的,翻来覆去都是那么些海产,姐姐担心他吃得腻了,暗自苦恼。阿珠见此,心中不快,对富家少爷的态度愈加冷淡。谁知这少爷是个贱骨头,谁越疏远他,他越想亲近谁,总是缠着阿珠侃天说地,谈论海上的历险,京城的繁华,妹妹不胜其烦,姐姐却听得两眼泛光。
终于,姐姐耐不住了,她找妹妹商量,想要三个人一起生活。妹妹很不愿意,但因姐姐总是很照顾自己,自己又深深地爱她,实在不忍直接拒绝,心中却暗暗打算,若是姐姐执意要与那少爷相伴,自己便离开这个家。每每想到此,妹妹眼里都会涌上泪来。姐姐瞥见妹妹落泪,却误会了,她料想一定是妹妹也喜欢小少爷,并想要独占他。这下子,姐姐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万将军听得是满脑门汗:“这女子的心思也忒复杂了,有啥想法就不能当面锣对面鼓直说吗?”
小伙子道:“将军啊,直来直去就不是女孩子了。”
“殿下所言甚是,”老者继续说道:“姐妹俩互相猜疑,久而久之便生了嫌隙。一日轮到妹妹阿珠下海采珠,阿珍便要替她,阿珠不让,阿珍偏要。
不料,阿珠恼了,一把推开姐姐:‘你早晚要离开我,倒不如让我趁早喂了鲨鱼罢了。’
阿珍想要辩解,脑海里却浮现了小少爷的面容。阿珠见阿珍愣神,心中更是一阵酸楚,她系了绳跃入海水之中。只见远处海面浮现出几只鲨鱼鳍,急速向蚌场逼近,众人忙拉绳,可惜晚了一步,拽上来的却只有半截绳索。血水从海底扩散开来,浮于海面,众人皆垂泪。
姐姐无法接受事实,每日都到海边期盼妹妹回来。几个月后,那少爷家中派来救他的船只终于抵达珍珠岛。少爷劝阿珍抛下过去,跟他回去开始新生活,阿珍登时与他翻了脸,赶走了他。小少爷无可奈何,只得乘船离去,他命人记下航线,每年都要来看看阿珍,阿珍却不理他。
说来惭愧,那位少爷便是老朽的祖上,这段逸闻也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难免有不少添油加醋之处。接下来的故事更是令人难以置信,大伙儿姑妄听之吧。”
“快说,快说!”众人催促道。
“好好好,且听我细细道来。阿珠走后的第十年,我家祖上又来到海岛,不曾想,阿珍却一反常态,对他笑盈盈的。阿珍告诉他,这十年没有白等,阿珠果然回来了。她将其中原委一一告知,说是前几天一只巨大的珠蚌漂至海滩,阿珍伸手去摸,刚一触碰,蚌壳猛地弹开。一位裸身少女躺在蚌内,正是阿珠。
我家祖上以为阿珍彻底疯了,内疚万分。那天正值中秋,月圆如盘。只见一女子缓步走上海滩,举手仰头,望着月亮。祖上认得,那不是阿珠还会是谁,不知是惊诧还是害怕,祖上一跤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后被随从扶起,仓皇逃离,自此再未登岛。
祖上事后回忆起来,阿珠的样貌与十年前无异,身姿举动却鲜有人气。后又派人打听,据说那阿珠终日不言不语,不喜与人一处,连阿珍都很难接近她。更奇的是,阿珠无需饮食,只喜欢每天夜晚出来晒月亮,众人都说她是拿月光当饭吃的。”
“哈哈哈,”小伙子笑了,“对上号啦齐先生,以月光为食,这么说,阿珠就是所谓珍珠人咯?”
齐先生道:“正是如此,那珍珠人不过是人形的珍珠,不通人性,不讲人语。”
“齐先生,实话跟您说吧。我也曾派人收集过珍珠岛的传说,不妨说与你听听。”
“殿下请讲。”
“从来就没有什么珍珠岛、珍珠人,更没有相亲相爱的阿珍和阿珠。齐先生的祖上世代务农,到了您这一代才入朝为官,哪来的什么富家少爷。”
齐先生仍是镇定自若,吸了口烟:“或许是老臣糊涂了,把别人家的事记成了自己的。”
“这继续说下去有意思的事就更多了。珍珠岛原名骷髅岛,上面住着一伙海盗,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来往船只深受其害。远海几大商户曾雇佣兵勇,组成水师,联合讨伐之。诛灭海贼,却让海盗头子跑掉了。这海盗头颇会些远海异术,黑道之人尊其为‘天师’。
这位天师不知施了什么法,培育出一种巨型珠蚌,将人之皮肉、毛发,总之是人身体上的东西,植入蚌肉内,十日之后,便可在蚌内长成一人形之物,身披黑泥,散发恶臭,哪有半点珍珠的样子。这些怪物对天师言听计从,继续做海盗勾当,其身形可怖,普通方法又杀之不死,远海百姓苦不堪言。
天师渐渐不满足于混迹黑道,改头换面,去某一大帝国做官,也算他有本事,步步高升,竟坐到了宰相的位置。他常施法术,做些假祥瑞取悦皇帝,皇帝被妖术蒙蔽,对天师非常信任,尊敬有加。近日,天师又在京师散布谣言,说是远海有一珍珠岛,岛民皆为珍珠人,食其肉,可长生不老。皇帝信其言,命三皇子与天师来珍珠岛捕捉珍珠人。
齐先生,您说,我们这也是去珍珠岛,会不会碰上他们。”
齐先生兀自吸烟,半晌不语,一袋烟抽完,他开口道:“三皇子殿下,老朽今天是着了你的道了。我早看你不一般,京师遍布我的耳目,你韬光养晦,装出一副纵情声色犬马的纨绔子弟模样,心底却比谁都明白。老朽知道,不除掉殿下,殿下早晚也要对付老朽。故出此下策,求皇上命我二人来珍珠岛。
只要殿下一登岛,老朽便可命我那群黑泥兵士杀光你们,之后用珠蚌培育出和你们一模一样的人形傀儡即可。殿下你有一点说得不对,老朽若是多用些心思,确能培育出与常人无异的珍珠人,他们都会听命于我。待我回京,暗地里除掉老皇帝和殿下的两个哥哥,再拥立殿下……哈哈哈哈……”
“然后再让我这个珍珠傀儡禅位于你是不是,齐天师?”
“殿下聪慧,殿下聪慧,哈哈哈哈。”
方将军已抽出佩剑,架在了天师的肩上:“天师,你这全招了,倒也省事。”
齐天师却冷笑一声:“我若不是有备而来,怎会把实话都讲给你们。”说完,头一偏向剑上抹去,齐天师人头落地,身子一瘫,化作了珍珠粉末。此时,大船已逼近珍珠岛,岛上一悬挂黑旗的战船也向此驶来。只见齐天师昂首挺立于船头,身后是一群张牙舞爪的黑泥海盗。
方将军道:“殿下,你预料得不错,老狐狸果然留了一手。”
三皇子捏了捏散落甲板的珍珠粉末:“老东西没说谎,他确实能制作与常人无异的珍珠傀儡,这不就是他的替身嘛。”
甲板上齐天师的人头尚未完全化作粉末,其开口道:“殿下聪慧,殿下聪慧,老朽这就带人攻来,试问殿下凭这船上几十条肉体凡胎要如何抵挡啊?”
“不错,普通刀剑确实无法杀伤那些黑泥怪物。”三皇子顿了顿,“吹号吧,将军。”
“得令!”方将军手一扬,“吹号!吹号!”
号声一响,海雾散去,十多艘战船现出身形,战船组成编队,迎着黑旗船驶去。
甲板上的头颅又开口了:“来再多船,再多人都没用,哈哈哈哈。不过殿下这招也算高明,暗布伏兵,竟然瞒过了老朽。”
三皇子:“这并非我国水师,其调动你自然不知。早些年各大商号联合组建水师讨伐骷髅岛,其中最大的嘉和商号大当家与我颇有交情,他小儿子可是我的儿时伴读啊,齐天师怎么连这都没调查清楚。齐天师多年身居庙堂,似乎丢了老本行,对海上的事不大了解了。你难道不知道远海水师已制造了新式兵器,能将你那些黑泥轰成碎渣吗?”
“你说什么,什么!”头颅慌了。
“闭嘴吧你!”方将军飞起一脚,那头便落入了海中。
三皇子:“开炮!”
方将军手一挥:“开炮!开炮!”
水手们打起旗语,众战船得令,伸出了黑洞洞的炮管,装弹,点火,炮声轰鸣,黑旗船炸得粉碎,齐天师尚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已灰飞烟灭。
三皇子长吁一口气,身子一软,险些跌倒。方将军忙扶住了他,三皇子定了定神,大声命令众水手:“打旗语。班师!凯旋!”
一时间,战船之上人们欢呼雀跃。“凯旋!凯旋!”
回国后,在三皇子的促成下,海防与商号联合组成护卫舰队巡航海上,此条航线再无海盗侵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