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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于县长的那天,憋了一冬的雪一大早就下了起来。纷纷扬扬的雪片像棉被一样一层层的铺了下来, 好像要把这巴掌大的小山村给埋住。尽管雪大路滑,可是于县长的送葬队反而比平日里这个小山村任何一个人的送葬队都要长。
为了让于老头的葬礼风光一些,于老头的三个儿子更是宰了两头猪和一只羊,将全村人一家不少的都通知到了。
但是村里好些人还是在背后议论着弟兄三个:活着的时候不好好孝顺,死了却在这当孝子给谁看呢。
埋掉于县长的第二天,弟兄三个在于县长住的房子里算了一天的账,也争吵了一天。核心议题无非是于老头留下的几万块钱、家具和那片林子怎么分?最后连请来主持分账的于县长的弟弟都生气的走开了,只扔下那句“没见过你们这种坏东西,活着的时候谁都见不得,死了这会又都出来挣遗产……”在于老头的房子里回响着。
第三天的时候弟兄三个终于意见达成一致,钱除去给于老头看病和埋葬所有花销外,三人平分;家具也是谁看上哪个给自己搬走就是;林子分成三块一人一块。
第四天的时候村里的闲人堆里就有人说:于县长老好人了一辈子,活着三个白眼狼没人管,死了都抢着分他的钱,听说这三个家伙一人能分到近三万块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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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县长是村里出名的老好人、老实人,年轻时承包了村里的一大片荒山,开垦后种上了各种果树和药材。因为这个,村里人都能吃上他的水果,集市上他还推着车子卖,什么杏子、桃子、核桃、梨、柿子、枣在他的林子里都有。每年多余的杏子于老太太都会去掉核晒成杏肉,待到冬季的时候卖,一直持续到于太太去世后才作罢。他的树下也成片的种植着柴胡、黄芩、茼蒿等各种药材,因为种植药材,又将药材种子分给村里愿意种的人种,早年他还成了县里的致富带头人。
平日里为人和气,只要谁家有什么难处来找他借钱,他都会慷慨解囊。一般如果借钱周期长的话,他会按照比村里那些高利贷还低一些的利息将钱贷给别人。
人们称呼他为于县长,并非他真的当过县长。而是因为他的勤劳和眼光,以及对周围人的帮助。所以他很早就把家里的光景过的比村里大多数人家要好很多,也给三个儿子大宝、二宝和三宝先后成了家。在那时候村里人的眼中,这不就是县长家的生活吗?所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村里人开始称呼他为于县长,这个称呼一直就这么跟随着他。于县长还曾经打趣的说“当县长的会像我这样整天在土地里挖吗?你们这不是在侮辱县长吗?”
十年前,于老太太去世后,于县长先是接受了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儿子三宝的邀请,和三宝家在一个锅里吃饭。那时候三宝的媳妇对待公公很好,于县长炕上的被子经常是干净的,惹得来串门的人羡慕他有这么孝顺的儿媳妇。可是外人哪里知道,这个家里的菜和油经常是于县长自己买的啊。好景不长,于县长就又开始自己给自己张罗着做饭了。这期间于县长的四石麦子悉数被吃空了,等到没有麦子的时候,儿媳就天天唠叨着嫌于县长吃的多,都没有钱买面粉了。终于有一天临吃饭的时候了,三宝连于县长理都不理就带着媳妇去镇上饭店吃饭了,于县长知趣地在自己的房间里开始做饭了。外人问起来的时候,他只说自己毛病多,和三宝家不是一个口味,吃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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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县长一个人生活的时候,倒是很惬意。经常是天凉的时候下地干活,天热了的时候就回来随便弄点东西一吃,就出去在树荫下或者邻居家院子里一堆人玩纸牌了。有脏衣服了两个女儿会过段时间来帮他洗。
按理说,没有一个儿子愿意给他碗饭吃,心里该有多难受啊。可是于县长到是想得很开,他觉得天底下不如自己的人多的去了,自己一个人反倒落个自在。平日里看到哪个儿子家忙时,都会去搭把手帮个忙。孙子们上学或者在外边打工,缺钱的时候他也总会给。“他们三个每个人都要养活一家子,也不容易……”他也总是这样给其他人说。
一天中午,在外边远远就能看到于县长住的房子上空浓烟滚滚,周围邻居纷纷跑来围观。这时候于县长才从门外缓缓走了进来,他还是被一位邻居从牌局上喊回来的。原来是早上烧炕的时候,他往炕里边塞了跟木头,炕烧的太热,火将墙上的一条横梁的一头给烧断了。索性火不是很大,不一会就扑灭了。
人们都说于县长躲过火灾,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也只是笑笑,我能有什么福啊!
那天下午的时候,他就找好了住的地方,是村里一户闲置的院落。三个儿子帮他把东西搬进去放好后就都离开了。正当他一个人烧火做饭的时候,大儿媳进来了。
“爸,您还是跟我们一起吃吧。您现在住在这里距离我们家只隔了一户,让您自己做饭,村里人还不把我们骂死了?我们还不得让村里人的唾沫淹死啊……”
于县长纠结了一阵后,还是听了大儿媳的话,从此他就和大宝家在一起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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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宝要将老院落的房子拆了重新盖,这是两年前就跟他提过的事情了,他也明白三宝跟他提这事的意思。当时他答应给一万块钱,但是不用拆自己的房子,毕竟和于老太太一起在这房子里生活大半辈子了。
现在他的老房子被火烧了后,那根衡量掉下来了,站在里边都能看见天。长期住在别人家的房子里不是个事,他只能主动找三宝讨论盖房子的事情,三宝说自己暂时钱不够,于县长答应给两万。
后来三宝收了父亲这两万块钱后,开工盖房子了。可是拆掉的是于县长之前的那一边的房子,自己这边的房子仍然保留。完工后的院落是新的门楼,进去后左边是一排五间的新房,右边还是原来三宝结婚时的老房子。
那一年已经深秋了,三宝还没有让父亲搬回家来住的意思。反倒是三宝的媳妇在外边放话,说于县长要想搬回去住,还得再交一万块钱,否则连门都没有……
也是那一年深秋,在送走他老朋友的葬礼上,人们吃完酒宴散去后,只剩下他一个人趴在宴席的桌子上失声痛哭。那天于县长喝了好多酒,也哭了许久。
也是那一年的年关,于县长的大儿子杀了一头年猪。看着猪肉价钱好,竟然卖红了眼,一头猪全卖光了,硬是给自己家里一点也没有剩下。为了过个好年于县长买了二十多斤肉,外加一百元现金交给了大儿媳……真不知道要不是这样,这年该多么难过,脸色该有多么难看!这之前他已经在外边听到大儿媳妇在外人面前说他的难听话了。
其实于老太太还活着的时候,临近年关,只要杀猪,于县长都会给每个子女分上二十斤肉的。只是现在轮到别人了,反而是另一种场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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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年春暖花开的时候,终于在舆论压力和亲戚的劝导下,三宝媳妇做出了让步。于县长可以回来住,但是不能住新房子。
就这样,于县长又搬家了。这次搬进去的是自己当年亲自盖的房子,为了给二宝和三宝娶媳妇才盖的房子,如今二宝的儿子都二十岁了。
他又回到了自己一个人的惬意生活里了。生活和原来还是一个样,因为他大半辈子就那点爱好,种种地,玩玩牌。两个女儿也会经常来看看他,给带一些馒头和面,给拆洗一下被褥和衣服。
女儿总会问他今年的大年三十晚上,你怎么过的?他总会回答你哥和你弟三个人都端着菜带着全家人过来了,我们在一起吃饭聊天……这种谎言女儿们很容易就从旁人的嘴里打听后能知道真相,但是也没人愿意在他面前拆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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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于县长病了,开始时只是嗓子不舒服,他也就没怎么在意觉着撑两天就没事了。几天后没见好转才去村里的卫生站检查,医生说肺上有点炎症,输几天液就好了。可是连着输液一周了,还不见好转,呼吸更不顺畅了,人也开始发高烧了。
村里医生建议去县医院看,他这才敲开了二宝家的门。二宝陪着父亲连夜去了县医院,住院后高烧就一直退不去,县医院发出转院通知的时候,三个儿子还在迟疑……
接到县医院发出转院通知的第三天,终于转到市里的医院去了。当戴上呼吸面罩的时候,于老头一下子轻松了,感觉自己就要好了。可是,虽然高烧很快退下来了,但是肺部已经因为持续的高烧出现了严重感染。拍的片子里,一周前的肺部和一周后的肺部对比很明显,主治大夫指着前后两个肺部的片子骂二宝太不负责任了,要是早点治疗,绝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在经历了接下来的接近两个星期起起伏伏的救治后,老人家也知道自己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他要求出院,自己想回家了。人们说他还没有进村子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人世了。
人们都会议论于老的死,是因为没有人照顾的原因。也有年老一些的人会提起起于老年轻时为他们的孩子操劳奔波的情景,然后慨叹一声:父母对子女的爱是无私的,子女对父母的爱是自私的。
于老先生走了,带着老好人经历的这一世的世态炎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