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是一名任职于国内人工智能创业公司的法务工作者，平日在和法务同仁的交流中，常常会被问到这些问题，“什么是人工智能？到底哪些公司属于人工智能公司？”“我想加入人工智能创业公司，需要具备哪些条件和能力？人工智能创业公司的法务需要学习编程或算法吗？”，还有担心未来前景的，“人工智能会不会取代法务？”

那么，人工智能公司法务究竟有哪些工作职能，需要具备何种能力维度，我想结合自己的工作经历，简单阐述个人对于这些问题的思考。

一、什么是人工智能，当前人工智能发展的背景是什么？

从2006年开始，随着深度学习技术的发展，互联网时代人类对大数据积累及广泛应用，再加上计算机基础运算能力的突飞猛进，激发了人工智能在人类历史上的第三次的发展浪潮。在诸多行业领域，被赋予人工智能技术的产品相继研发并且验证落地，取得了巨大的商业价值，譬如自动驾驶，人机交互（智能客服、智能手机助手），计算机视觉（智能安防，医疗AI影像）等领域。

那么究竟什么是“人工智能”？这一概念已经被提出很久，行业内对其定义一直存在不同的观点，如：

——维基百科上定义“人工智能就是机器展现出的智能”，即只要是某种机器，具有某种或某些“智能”的特征或表现，都应该算作“人工智能”。

——百度百科上定义人工智能是“研究、开发用于模拟、延伸和扩展人的智能的理论、方法、技术及应用系统的一门新的技术科学”，将其视为计算机科学的一个分支，指出其研究包括机器人、语言识别、图像识别、自然语言处理和专家系统等。

——中国技术电子化研究院于2018年编制的《人工智能标准化白皮书》认为，“人工智能是利用数字计算机或者数字计算机控制的机器模拟、延伸和扩展人的智能，感知环境、获取知识并使用知识获得最佳结果的理论、方法、技术及应用系统。”

对于绝大多数非计算机专业毕业的法务群体而言，真的很难理解专业术语背后的意义。但从人工智能技术赋予的产品特点而言，其实产品本质上都和一个概念有关，就是“概率”。人类对绝大部分事物认知是基于概率（经验），人工智能技术亦是如此。而人工智能技术通过海量数据的采集和处理，经过计算机算法训练和模型优化，从而实现推断的“概率”可以无限接近100%。在部分技术领域，计算机甚至能够实现替代人类作出判断，或超越人类认知和判断的能力，譬如前段时间很火的，战胜韩国棋手李世石的谷歌围棋人工智能Alpha Go，就是一项例证。

二、人工智能公司，目前大体上可以分为哪些类别？

基于上述发展背景，人工智能技术逐步带来商业变革和产业升级。而在不久的将来，任何一家公司或多或少都会与人工智能有关，无论是直接研发人工智能技术或者是购买该技术为自身产业赋能升级，这场科技变革趋势势必会到来。

在此历史背景下，目前人工智能公司大体分为如下三类：

1、行业+人工智能大公司

目前世界上绝大多数公司都是这种类型或即将变为这种类型，即自身依赖多年领域内资源积累，提供给用户人工智能赋能后的产品或服务。在国内，诸多传统行业的大型公司，内部也相继成立人工智能技术部门或研发实验室。比如，2016年3月，德勤联手Kira Systems 打造“德勤机器人”，正式将人工智能引入会计、税务、审计等财务工作领域。2017年11月，中国招商银行正式发布招商银行App 6.0，融合所有时下最前沿的人工智能技术，包括人脸、指纹、声纹识别，智能投顾，智能风控，AR技术等。2018年6月，上汽集团人工智能实验室正式建立，作为首个中国汽车行业的人工智能实验室，重点聚焦智慧出行，智能制造和智能驾驶三方面的研究。

2、研发底层技术/基础设施的人工智能公司

全球已经有大量的创业型公司加入这个行业，它们就是从人工智能的底层平台需求出发，围绕“算力-算法-大数据”人工智能三要素，构建完整的从人工智能计算平台硬件单元研发、大数据分析和治理、AI建模再到平台部署的人工智能“基础设施”。

对于这类技术公司，通常也会布局一些Pass形态的基础计算平台，或SaaS形态的在线软件服务形式供客户直接调用。中小型公司客户只需调用平台的基础组件和算法模型，就可以大幅缩减人工智能研发的投入成本和周期。

3. 应用平台服务型的人工智能公司

与研发底层技术/基础设施的人工智能公司不同，应用平台服务型人工智能公司主要专注于机器学习、模式识别和人机交互三项与人工智能应用密切相关的技术，通常以封装好的API开放接口（应用程序编程）提供给客户。客户无需再自行研发基础功能，通过直接调用技术产品，可以快速实现与大公司一样的人脸识别能力或人机交互能力。

三、人工智能公司的法务需要具备哪些能力维度？

每一类人工智能公司对法务岗位会有不同的能力要求，却也存在共性的需求。人工智能公司法务的本职职能还是根据公司的不同定位，贯彻和执行公司股东层面和经营层面对法律合规风险管控需求。

笔者任职的人工智能创业公司，致力于利用深度学习、中文NLU、计算机视觉等技术，研发带有情感识别能力的对话机器人及行业解决方案。公司法务团队需要了解和运用的法律知识范围，主要涵盖在合同法、公司法、劳动法、知识产权法和网络安全和数据等几项法律部门领域。在日常法务工作中，法务团队也会涉及到合同审核，工商事务办理，制度流程性文件编制等常规性或事务性工作。由于科技公司的生存和发展，也遵循对“人、财、物”的三要素管理，法务团队除需上述通用的基本执业技能外，我们也会特别关注以下几方面的法律实务能力：

【人】——人力资源领域法律风险管理能力

人才，是人工智能公司最核心的资源。在人工智能公司，算法工程师，机器学习专家，大数据高级分析师等皆为企业最核心资源，也是被各猎头顾问，竞争对手，大型互联网公司猛烈挖角和猎取的对象。How to protect our company？企业法务的一项重要职能，就是协助公司管理层和HR部门，设计商业秘密保护，高管和核心人才期权激励以及竞业限制的管理策略。

笔者曾请教专注劳动法领域的陆胤律师（上海市蓝白律师事务所 合伙人），“.......对于创业型技术公司，前期取胜靠技术（提升竞争壁垒），中期发展靠产品（促进商业落地，扩大市场占有），而当企业变大出名了，各种影响干扰或者不正当竞争便会纷至沓来，后期决定各家企业命运的便是内部管理水平，包括对人才的管理。”

由于劳动法法律专业性较强，各类法律法规众多，实务操作中案例口径又不统一，故一般而言，产生劳动争议纠纷往往会选择外包给第三方外部律师，但是人工智能公司法务对于公司HR实务中碰到的简单问题和困惑，还是要能够答疑解惑，支招献策。

【财】——投融资领域法务项目管理能力

这一轮国内“人工智能浪潮”起始于2015年，短短三年期间涌现了大批人工智能的初创公司。由于在创业初级或中级阶段的技术公司很难通过银行信贷或商业变现直接获取公司发展所需资金，引入外部私募股权融资（PE）或风险投资（VC）成为各创业公司主流融资模式。“红海蓝海，百舸争流”，谁家能顺利融资，谁家便有了扩充团队，不断迭代技术和打磨产品的本钱。面对在投资领域身近百战的各家机构投资人以及一份份晦涩难懂的融资协议，公司创始人就会非常需要具有融资实务经验的外部律师或公司法务提供专业支持。在整个融资谈判过程中，法务作为公司内部管理人员，主要发挥着如下作用：（1）对接投前法律尽调；（2）协同外部律师，沟通和谈判Termsheet和融资协议；（3）负责完成融资交割事项；（4）以及协调投后管理等投融资法律风险管理工作。

对于投资者而言，除了关注公司发展前景和投资回报，倘若关注公司能够拥有良好的法务合规治理能力，在融资过程中也会是一项加分项。

【资产】——知识产权领域实务申请和运营能力

在人工智能公司，最有价值的有形资产主要包括三类，“传感器”，“芯片”以及“基础平台”（大数据和云计算技术数据存放、传输和计算过程中，用以存储资源、网络资源以及计算资源共同构成的硬件部分）。上述有形资产虽然实际价格不菲，但背后的无形资产（知识产权）价值更高。

企业知识产权管理有些部分是公司法务自身能够管理好的，比如商标、域名、软件著作权等。但对于专利部分，其实不是简单申请，它关系到公司“核心竞争力”的问题（无论是未来融资/IPO，或大型互联网公司热衷的专利诉讼），专利的数量和质量都会是“热点”。与商标、软件著作权申请流程不同，申请专利期限较长，技术难度高，而公司99%专利又都来自于技术部门，对于专利申请部分，我们目前采取策略是将其作为技术部门的日常工作任务之一，长期来看会有良好的效果。

另外，如果人工智能企业是同时主攻软件+硬件产品的，当技术产品参与到科技前沿技术研发和竞争中，建议产品研发部门应协同公司法务，去提前分析不同技术实现方案在全球范围内的专利所属权，譬如现在诸多智能音箱，智能家电已被申请发明或外观设计专利，所以在产品设计初期，如果能更改技术方案，规避专利诉讼风险，也是为人工智能领域立体化竞争战略的部署做好准备工作。

四、人工智能公司法务需要学习编程或算法吗？要不要“懂行业” “懂技术”？

现在任职的科技公司（竹间智能科技），内部推崇“技术派“文化，且同事大多也都是算法工程师或数据分析师。笔者没有任何计算机专业背景，刚开始认为“懂技术”就是“懂编程”。所以有一段时间，笔者也曾花了大量时间和精力去学习Python编程，奈何天赋不佳，精力有限，没有再坚持下去。从个人认知角度出发，如果法务之前有计算机专业背景或理工科学习背景，能够了解工程师每一行代码背后的意义，会很受人工智能公司欢迎，说不定未来还能往AI+法律产品专家方向转型。如果没有这方面专业背景知识，现在不用气馁，节省更多精力和时间去打磨自身的法务专业能力。

那么，人工智能公司法务如何才是真正“懂行业”“懂技术”呢？笔者的理解，人工智能公司法务要在自己所处的行业领域中，掌握前沿技术的实现原理和技术产品边界，从而能高效准确地识别产品法律风险，也能够用非技术语言，将产品的技术原理以及出现的法律问题及时和公司经营层，商务或合作方沟通解释，提供有针对性的法律解决方案，以获取各方支持和认可。

比如有款“资讯简报”产品，工程师常会利用“网络爬虫”技术去自动提取网页的程序，抓取和分析网页上数据后，集合成文章推送给目标客户，如果抓取的是公开新闻信息，没有什么法律风险，但如果是网上印有作者Logo的图片或是网上作者的原创文章，就需要法务参与评估，谨慎对待和处理了。

又如现今已出现的TTS语音合成技术，就是通过计算机模拟合成你想要的人物发声（比如志玲姐姐声音），配合语义交互技术，模拟真实人机对话。目前在法律还没有创设“声音权”等知识产权保护的情形下，法无禁止即可为。但未来如何，尚不可判断，就需要公司法务关注知识产权法律领域的理论发展。

五、如果我想进入人工智能公司，该如何积累和培养这方面的思维和能力？

从本质上而言，人工智能公司法务，与其它行业的法务一样，都需要拥有“快速了解行业+法务通用技能”两项标签特征。

如何快速了解行业？每个法务都会有自己的经验和方法。笔者之前在传统汽车行业从事法务管理工作6年，对于“计算机和人工智能”技术完全属于“小白”一枚。笔者决定进入人工智能行业的动因，是在2016年偶然读到了英国学者理查德·萨斯坎德所著《法律人的明天会怎样？——法律职业的未来》一书，被书中描绘的法律市场的剧变、颠覆性的法律技术、律所的未来、法律人的新工作场景等内容所震撼，再加上后期种种机遇和缘分，最终有幸遇见创始人Kenny，加入到这家人工智能创业公司。为了尽快弥补自身对人工智能领域认知不足，笔者用知乎结识了当时还在上海交通大学的史宇航博士，通过和史博士交流和引荐，逐步进入到人工智能+法律这一新兴行业领域。在互联网科技高速发展的今天，其实只要有心，公司法务肯定会有各种机会和资源去参与、旁听行业中高质量的大中型论坛，可以追踪行业趋势，结交认识诸多行业大咖和良师益友，从而快速弥补，迭代更新自身已有的知识储备。

法律人的一个特点就是学习和接受新事物的能力较强，只要肯花时间学习和坚持，对人工智能行业趋势和资讯收集整理完全能在短期内提升不少level。另一方面，培养打磨自身法务技能，则需要一个厚积而薄发的过程。如果现有公司已经存在比较成熟的法务管理体系或方式方法，那么在工作实践中积累学习是对青年法务成长最好的“助推器”。如果没有，互联网上有诸多法务管理和知识分享的学习课程，及法务大咖们写的感悟心得，也都会是不错的选择。

六、人工智能未来会不会取代法务工作？

会的。对于部分简单，重复性的工作，不久将出现“机器辅助法务”，甚至“人机合作模式”。

这一轮人工智能技术创新突破（无论是深度学习或者强化学习技术），确实颠覆了“人类认识世界”的知识方法论。人类认知这个世界的过程，主要基于“已有的知识和经验”对“新问题”进行处理和判断，即“数据/信息”—“专业知识/经验常识”—“认知”这一学习过程。而现今计算机通过海量大数据学习，构建复杂的，有些连人类都无法解释的模型。当新数据输入时，计算机依靠该模型进行预测。人类的认知过程其实比机器学习多了一步专业知识/经验常识“归纳和演绎”的过程，表面上来看，人类效率更高——只需要较小的数据样本，输出准确率较高的认知。但在某一些特定领域中（比如围棋，人脸辨认或者数据分析领域），只要机器具备足够的运算能力和训练数据，它可以“一直学”，不断提高认知和推理能力，终有一天，机器会超过人类。

而在法务工作领域，也已经开始被国内外多家AI科技公司关注。虽然如今的“人工智能技术”离我们设想的智能程度还有很大差距，但未来一些简单的，重复性的法务工作很有可能会被机器所取代。

前阶段在阿里巴巴公司内部，进行过一场特殊的“比赛”，600份用户隐私服务在线协议，8位专业律师用了1周时间完成审核，而人工智能仅用时1秒，并且在这600份协议中，标记出的问题准确率达到100%。虽然“用户隐私服务协议”属于格式文本，其中对敏感关键词的审核判别是有法可依，有规律可遵循的。但这场特殊的比赛结果，犹如一颗投石，激起了法务界的“涟漪”，因为发明这一智能合同审核机器人的部门不是律师或是法务，而是阿里巴巴的技术部门，公司法务做的仅仅是数据标注和训练等辅助工作。

尽管“机器学习”在某种程度上能代替一些企业法务的常规性工作，但也正是它自身逻辑的特殊性（数据—认知 学习路径），只是简单粗暴的从数据中获得结果，故造成机器只能在已有数据上作出相类似的推论和判断，当前阶段还缺乏创造力。

当公司法务处理实际问题，由于每个法务的经历经验，法律素养及所处立场的不同，即使面对格式合同模板或者相类似案例，如果客观情况发生变化，法务会得出不同的思考结论和价值判断，这恰恰是机器不会拥有的法务人最重要的能力——对知识的“质疑”。企业的风险识别及合规管控，离不开这种“质疑精神”。也正是这种对既有案例或事实的“质疑”能力，是公司法务的智能之光，才会与其它法律群体一起，共同推动法治的创新和进步！

“过往不往，未来已来”

陶光辉先生（一法网创始人）在《主动型法务3.0》一文里曾提到的“……法务人的发展趋势其实有两种维度可以进行思考。一是技术的发展带来的人工智能法务，另一个就是理念的进步带来的主动型法务。”

人工智能公司的法务，无疑是最了解本企业人工智能技术产品边界，以及产品从研发到商业化落地过程中，需要面对和处理一系列前沿公司法律风险问题的工作者。人工智能公司的法务群体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只需要找到自身定位，并结合行业和公司需求，就能确定个人提升和努力的方向。

                                                                                                                                 聂   磊

                                                                                                                           2018年7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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