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途火车旅行见闻
周末中的某一天,我搭乘一趟短途火车经过四个小时和许多站,去这趟火车经停的某一站的城市见我的一个朋友。
一上车,我的座位就被占据了。一个穿蓝色羽绒服的中年女性抱着一个穿绿色棉袄的小男孩。见座位的主人来了,她也不慌张,态度很好地请我跟她换下位置,由靠近过道的座位改到中间的。说话间,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中年男性和一位年轻美丽头戴帽子的女性,他们的身份分别是男孩的姥爷和妈妈。而那个蓝羽绒服则是小男孩儿的小姑奶奶。在后来的一个小时多的车程中,我才知道原来他们是一大家子人出门走亲戚。
座位换好后,我旁边的小姑奶奶开始调度他们散布在这一节车厢里的家庭成员。她抱着小男孩儿,站起来在车厢中左顾右盼,又唤着“他三爷爷”、“他二奶奶”这样的称呼,以确定每个家庭成员的精准坐标。车厢前部坐了几个,我们所处的车厢后部也坐了几位,还有些老爷们儿一起挤在车厢与车厢勾连的过道里。他们从济南出发,只坐一站去平原探亲,大概是家里有了什么喜事,他们还讨论着随红包的问题。因为只有短短的一站,所以即使没买上坐票也是没要紧的,最要紧的是照顾好坐在我旁边的这个小男孩儿。他大概四岁左右的样子,白净的脸皮,细嫩的皮肤,头发经阳光一照微微发出金黄色,很是讨人喜欢。因为周围还有空座,所以妈妈和姥爷都围着我们坐了,协助着小姑奶奶照看男孩。吃过了自己带上车的早餐,这个叫王子健的男孩儿开始对火车厢里的天地好奇起来。他窜到通道里与那些家长嬉闹一阵,又吵吵嚷嚷地跑回来。一会儿,他从姥爷那里得了一枚新出的五元硬币,就捏在手里把玩又向周围的人炫弄。小姑奶奶很能发挥主心骨一样的带动作用,一边盯住孩子一边忙着聊些家常,把所有的热闹都聚集在自己的身边,显得又忙碌又兴奋。出门在外,有这样喜欢操持又不觉其累的主心骨式人物倒是很好。
坐在我对面的是两位农村妇女。一左一右,左边的身形个头都庞大一些,穿了一条假透肉的打底裤和一双包脚的拖鞋。上身是一件桃色的毛衣,里面的桃色秋衣越过领子露在外面。右边的那位虽然在脖子上系了一条毛线围脖,但还是能够通过脖子看出来她先用红色秋衣套住了一件黑色秋衣,又用一件黄色毛衣套住了红色秋衣。所以整个来看,有黑色、红色和黄色这种鲜明对比在她系了围脖的脖子上。左边的妇女年纪看上去大些,她脸盘很大五官又比较分散,长得像个男人还带一些凶相。即便如此,她还是做了些女人当下的功夫。文过而今却褪掉的眉毛和她新长的眉毛,在她眼睛上方叠出一上一下两个轨迹,不过都是淡淡的所以并不破坏整体和谐。她的手厚重又粗大,每个手指都肥肥的,指甲上是败落的红色指甲油。一看就是经常干活被刮蹭掉了。她的手伸向塑料袋里抓一把瓜子,分给旁边的伙伴,再抓一把送到自己嘴里嗑。两个人嘀嘀咕咕的聊天,因为是方言我难以听懂只能捕捉到病人、结婚这样的词语,不过配合着她们并不舒展的表情,我猜所说的应该是令人发愁的事。
大清早的火车,匡叽叽匡叽叽地晃动在铁轨上。不同于坐汽车和飞机,火车这样轻微幅度的左摇右摆,给人一种贴着地面却又超于地面行驶的感觉,仿佛你既不在地上也不在空中,自己也不知处在那一层空间只是被一遍遍的匡叽叽包裹着。大格子的窗户构成了一个个取景框,窗外的楼房和树只是看得见被切割的部分。阳光照进来,给这一切打上金色的背景。
列车员开始兜售一些小玩意。指甲刀六件套、十二生肖玳瑁挂件、手机懒人支架等都是适于旅途中兜售的东西。列车员垮一个小筐,一节车厢一节车厢的推销过去。有一个女列车员,推销完了速干毛巾又来推销只需要更换铅芯的铅笔。她抓住“绿色无毒”、“更换方便”这几个词在这把小小的铅笔上大做文章。经此一说,好像这把铅笔是世界上最万能的宝贝,买不到反而让人觉得遗憾。也有卖饮料和简餐的列车员,推着一辆细长的小推车,不管过道中挤满多少人也总能够顺利通行。
我眼前的两位妇女,不知道聊到何时就结束了,左边的妇女身旁换了她的丈夫坐着。她从另一个塑料袋里抓了一把茶叶送进杯子里,于是男人便起身去找热水泡茶。她看着我身边的小男孩好像想起了什么也起身走了。此时,小男孩儿的妈妈失去了临时座位,站在过道里跟家人聊天。
过了十几分钟,坐在我对面的女人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女孩儿。小家伙的脸蛋红扑扑的,皮肤一眼看过去有些粗糙,扎两个朝天辫儿。穿着农村里自家奶奶做的棉衣裤,捆扎的严严实实。不管是脸蛋还是四肢都给人一种结实地要裂开的感觉,像是年画上跳出来的娃娃。原来刚才,她的奶奶去卧铺车厢把她从父母那边接来了。奶奶一边叫着“我儿”声音听上去类似于“我嘞”一边给她“松绑”,脱下最外面的红色棉袄。女娃一来,就跟爷爷亲热起来。爷爷看她一眼,她就藏进奶奶怀里,过一会儿再偷偷探头看一眼爷爷,如果被发现了就哈哈笑起来。这个女娃长得并不好看,除了圆滚滚的衣服有些讨喜,在其他方面都是不够可爱的,还不如身边的小男孩秀气。可是她的爷爷、奶奶所表露出的爱却是发自内心的。他们不是爱别的,就是单纯地爱这个有着自己骨血的生命。
没过多久,第一个经停站到了。那一大家子人呼啦啦都下了车。我回到自己靠边的座位上。那个爷爷占据了我之前的位置,和他的女人面对面坐着。女娃坐在奶奶的腿上,一会儿抠抠鼻子一会儿啃啃手指,那女人就“我勒”“我勒”的阻止。还没到午饭时间,他们从包里拿出泡面用热水泡了。女娃被移交到爷爷腿上,奶奶在那边叉起面送到嘴里咬断,再吐到勺子里,然后稀溜溜地吹一吹,最后说一句“我勒,张嘴”就喂给了女娃。稀溜溜地女娃吃了近乎一碗的方便面。每一次吹面,那个奶奶怕面太烫似的,总也不放心总要用嘴唇再碰碰试试温度,才给孩子吃。喂饱了女娃,爷爷又负责给送回卧铺车厢去了。
再回来的时候,爷爷抓了一大把的速食食物。有一包绿色的泡椒凤爪、有两小包颜色红的不正常的鸡腿,还有八宝粥等等。他拖出座位下的旅行箱,打开以后先拿出一卷卫生纸,又翻出一瓶黄河啤酒一瓶小刀白酒。最后为了找一把勺子,他几乎翻空了箱子。一塑料袋的炒花生、一包自家烙的饼和馒头,一袋红辣椒炒花生,尽管封了层层塑料袋还是看见那红色的油快要冲破最后的薄膜渗出来了。找出勺子以后,又一样一样的放回去,留下了酒和炒花生。他们准备了一个垃圾袋放在脚下,吃过的骨头和垃圾都丢进去。男人时不时就一口酒,女人则只是喝茶,偶尔她探过头来与她男人轻轻说两句秘密的话,大概也是和家里的事有关。
我快到站的时候,那个男人很和蔼地问我“妮,你要下车了啊?”我说是啊,一路上都没有与他们说过一句话,不过他们应该也感觉得出我的善意。因为我没有像后来坐上来的一个男学生一样嫌弃他们。被他们不小心碰一下都要掸弹身上的土,一直面露不悦身体稍微向外探着坐在那女人身边。出于好奇,我问了一句,“你们到哪里下呢?”
“我们啊,我们还早咧,我们到宁夏。”
“宁夏?”
“恩,银川。”
“哦,那是够远的啊。”想一想刚才看到的他们箱子里置办的食物,我觉得一切合情合理了。
他们是与之前那一大家子人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