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 刺客随云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伯乐联合征文【品】之“手艺”。

教坊司

清夜长街,地面上一长一短两个模糊的影子不断变换位置,瘦长的老者手里拄着一根竹竿和一个少年并肩踟蹰而行,拐到一间崇义坊,坊门紧密。两人矮身一纵,越至墙头,蹿房越脊,来到一座并不起眼的宅邸。立于屋脊之上,院内影绰绰有灯光,两个奴仆引着家主回府。

少年抽出剑来:尊师,此甚易,徒儿下去一击必中。

老者冷哼一声:为师叫你行刺否?

少年:徒儿心浮气躁,徒儿知错!

老者:这回不是叫你来行刺,你且瞧得仔细,此家主人乃是太监田元照,为师叫你夜里保护他,别叫其他刺客给刺杀了。

少年疑惑地望着其师。

老者怒道: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少年:是,徒儿领命。

老者:你每夜来此看护,为师让你回山之时,自会差人告知,卫护须得谨细耐心,正好磨砺你之心性。

少年:是。

老者看着他:随喜,京城喧闹繁华,白日你只在寺院安身,切不可随意出来闲逛。暴露行迹。此间藏匿刺客高手不少,便是为师也得夹着小心。

少年点头:师父嘱咐已牢记在心。

老者不再说话,纵身一跃,悠忽不见踪迹。

入夜,教坊司狎客盈门,与勾栏颇不相同,勾栏但有钱便可入,教坊司却是只伺候官宦,多半是禁军军汉及低阶官吏。

隔着一条街就依稀听见丝竹管弦之音、靠近一些便可听见风言浪语,嬉闹调笑,或赶上司业大发淫威,叫健奴惩处不听话的歌妓时,斥责、鞭打、哭喊、哀求之声飘荡在空中。

每当京中朝臣有被抄家籍没之夜,狎客填门,欲一睹这家夫人或小姐之风采。在司业威逼恐吓之下,不得不从,内心承受灭门之痛,表面却要强颜欢笑,任人奸淫。有性格刚强的进来便寻死。死便死了,司业毫不在乎,不依从的便日夜惩处,直到就范为止。女人被投入此地,叫天不应,叫地不响,无所依靠,最后只得低头,听凭发落了。

萧家被族,女眷籍没。萧夫人有殊色,更兼才艺超群。攸儿十三,亭亭玉立,正是破瓜之年,一时间京城动心者不知几何,据说连宰相崔弼都坐不住了,差人带话给司业,叫萧夫人母女到宰相府待宴。禁军则无所不及,王建功当夜率领左右便到。司业哪里惹得起他,宰相以后再说吧。

司业当即率几个健壮的婢女来到关押母女两个的房间。萧夫人对此似乎早有准备,没等司业开口便道:你欲叫我母女陪人淫乐。万死不从,萧氏虽败,豪杰同情,必然将你刺杀。你若不信,何不去外间打听一二。

司业一想可不是,大人物护卫严密,不好得手,要拿自己出气却是轻而易举。京城刺客出没,若不小心把项上人头不保。

于是她恨恨道:不由你不从。她圆滑狡黠,出去给王建功编了一个谎言,说母女两个已绝食一日,死意甚坚,强食无味,不如由她慢慢施展手段,等她两个就范了,叫王将军先做恩客。

王建功自己揣摩萧家女眷多半刚烈,心里凉了半截,只得找其他歌妓了。

司业喘了口大气回房间,只见桌上插着一把利刃,下面一张字条,司业战战兢兢拔出刀,展开字条,上写着:若胆敢虐待萧氏母女,小心尔项上人头。司业吓得一哆嗦。想了一夜,计上心来,天明即来到母女两个房间。

司业笑道:萧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区区司业惹不起。不过你两个也别叫我难做,不能白吃白喝,就去后院浆洗吧。

萧氏母女自然应允。

后院是个长嘴的婆子主管,安排七八个干粗活的浆洗婆子干着,见萧氏母女来,顿时沉下脸来。骂道:你两个放聪明点,再不是深宅大院里的夫人小姐了,如今带罪之身,打得杀得,既然不愿挑伺候大爷的轻快活,到这里须吃得苦,受得罪,粗活脏活我叫你干你就得干,不叫你歇你便不能歇,若不能从。举了举手头的鞭子,老娘的鞭子不是吃素的。

长嘴婆课督母女极为用心,天未亮,月未落便叫她们起床,到后面的井边浆洗全教坊司的衣服,堆积如山。其他粗活婆子乐得闲着,坐在一旁看热闹。

母女两个不声不响地做着。然毕竟是大宅人家的夫人小姐,从未做过这等粗活,自然生疏缓慢,婆子见了抡起鞭子便抽,萧夫人遮着女人忍痛挨着。婆子冷笑道: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自找苦吃,哼哼,不出一月,你们两个会长得跟他们一般粗手粗脚,笨腰大脸,便到时要找恩客也不可得了。

饭时只丢下两块粗粝蒸饼,连院内的狗都不来抢。萧夫人冲女人笑笑:攸儿,吃了饭才有力气做事,如今许多州府饥荒,百姓连这个都吃不着呢。说罢把一份蒸饼递给女儿,两人喝着井水艰难下咽。才吃饭,婆子又来提着鞭子又来监督。如是天黑张灯乃罢,喃喃呐呐嘴里骂个不停。

母女俩精疲力竭来到下落,一间潮暗小屋,地上铺着干草。她们躺下来,浑身热辣不已。

攸儿:娘,我们只能逆来顺受么,如此受屈辱,不如跟随父兄到刑场吃一刀。

萧夫人:你还小,萧府故旧定会设法营救。你父兄乃赎萧门之罪,你活下去便不必负疚。

攸儿道:只怕没等人来营救我两个便被恶婢折磨死了。

萧夫人道:为娘岂是逆来顺受之人,不过叫你知道人间疾苦。

次日,婆子照例一副狼很凶相,举鞭欲抽。

萧夫人轻叱一声:老婢住手,我明日便叫你死无葬身之地,你信也不信。

婆子听罢顿住,冷笑道:你如今不是侯府的夫人了。

萧夫人道:我若答应司业,必结一两个恩客,他为讨好欢心,必然替我做事,我叫他把你吊在这个树上。说着指了指婆子跟前的歪脖柳树。

婆子一想可不是,夜里哪个狎客她也惹不起。于是气哼哼走开,提着鞭子去打正在闲扯的粗活怕婆子们:千人日的,还不给老娘干活去

两个稍得喘息之机。婆子不来大骂,却在一旁絮絮叨叨地劝谏:老身也是过来人,男人们上刑场了,女人哪个有心思干那个事情呢。时间一长,什么都忘记了。人生何其短,何苦跟自己过不去,趁着年轻漂亮,恩客喜欢,及时行乐。老身见过太多色艺双全的出色女子,年老色衰,也是一只没人要得老……

过了几天,司业带着几个奴仆气势汹汹地跑来。司业冲萧夫人一笑:实话跟你说了,你们家男子被砍头好几日了,禁军在全城缉拿萧家党羽,抓到便是死罪。没有人会来救你们了。此后,我的话便是圣旨,叫你们做什么便做什么。

萧夫人:我母女誓死不从。

司业大怒,对身边健奴说:拿下!

没等恶奴动手,攸儿早拔下发髻上的簪子,欺身到婆子身后,抵住她的脖子,终究是将门之后,常与父兄及家中护卫演习弓马刀剑。身手胆气自然超出寻常女人一大截。

攸儿:敢动一动便要你的狗命。

司业哪想到她会这手,当即软下来:好,既然不乐意,我便也不想逼,好姑娘,你且放开我来。僵持下去怕不好收场。

攸儿啪地打了婆子一记耳光:老狗,还嘴硬。叫这几个奴才都跪下。

司业冲他们嚷:跪下,还不跪下。

攸儿吩咐粗活婆子:把他们给我用捆脚布绑起来。

婆子们看着司业,攸儿又是一记耳光。

司业喝道:给我捆起来!

攸儿:捆不结实取你老命。

司业:捆得结实些。

几个粗活婆子过去把恶奴们五花大绑,紧紧捆住。

攸儿在司业后背抬膝盖使劲一顶,婆子瘫倒在地,动弹不得。

萧夫人望着女儿露出宽慰的表情,女儿果锐甚于其父兄。

萧夫人:孩儿,你打算如何处之?

一个健奴腰间配有匕首,攸儿过去拔出来,一刀一个将恶奴杀死。

其余婆子大惊,攸儿用匕首指她们:敢出声,死。

攸儿说:留着这等恶奴,待其松绑必然害我。我们翻墙出去。

萧夫人:司业不在,奴婢必然来寻,追兵很快到,且外面多禁军,为娘力弱恐拖累你,你速走,为娘拖着他们。

攸儿:娘,要走一起走。

你等一个都走不了了,且到前边陪大爷喝酒吧。王建功领着几个禁军校尉到了。

萧夫人把女儿挡在身边:攸儿快走。

此时司业从地上爬起来:王将军,这个小妖精狡黠得紧,待老身揭了她的皮。

王建功大笑:不愧是将门之后。大爷喜欢。只要你们母女依从于我,日后自然享福。

萧夫人一把从女儿手里扯过匕首架在脖子上:你若相逼,誓死不从。

王建功冷笑道:你死便死,我便要了你女儿。

只听得墙头有人冷笑:欺负两个弱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王建功不觉一惊,抬眼一看只见墙头蹲着一汉,腾地蹿到近前,身形魁伟,虬髯锐目。

王建功几个不由往后退几步,拔刀在手:你是何人,胆敢防我做事

来人哈哈大笑:我欲教训几条阉狗而。说罢拔刀便攻,快速闪电,当即刺死一个校尉,手腕一翻刀刃直奔王建功的脖颈,迅疾凶猛,王建功也是了得,慌忙往后一缩身。来人却中途变势,刀向着王建功的其他帮手。只一合,王建功麾下三个校尉命归黄泉。

王建功大为惊骇,他在左军中也算数一数二的勇士,从未见过如此凌厉的刀法。来人收刀在手,气定神闲地看着他:接我第二招,霍地身形暴长,寒光一闪,但听得铮的一声,两刀相交,王建功往后退出七八步才收住脚步。来人笑道:想不到禁军大将如此孱弱,来,接住我第三招便放过你。说毕,挥刀欲击,忽听得脑后有破风之声,并不回身,回首一刀打掉。王建功趁势突入,奋力一刺杀。但见来人悠忽一转身,刀随身走,蹭地销断其刀。只需趁势再一刀,王建功必血溅当场

忽听墙头有人跳出,一道黑影快如利箭,跳到攸儿跟前,一把夹在肋下,迅疾跃出墙外。

来人只好撇开王建功,跳到墙头去追,但纵跳轻身之术相形见绌,哪里有人影。回身往院内看,王建功见势不利,早已溜走,只有几个婆子和萧夫人。

来人跳到院内看着萧夫人:萧夫人,待俺老孟救你出去。

萧夫人道:多谢义士美意,我本意追随我夫君于地下,皆因女儿故。女儿既为人救走,我无所挂碍。

孟楷道:我却是误打误撞来的,因为在路途碰见方才那将,一路跟踪而来,本意将其杀死。救你母女却不是我早有筹划。

萧夫人:想必乃我萧家故旧。我无憾矣,说毕,横刀往颈只一抹。登时身亡。

孟楷叹了口气,把头摇摇,跃出墙外。

深山古寺

攸儿睁开眼睛一看时,置身深山古刹之中。她记得被人扛在肩上昏昏沉沉,一路崎岖颠簸。环顾四周时,正面大殿上坐着一尊巨大的弥勒佛。金漆斑驳,咧着的笑脸露泥胎来,十分古怪。往左右看,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盯着她看。

见她醒来呲牙一笑:你醒了,随我见师父去吧。

攸儿爬起来看着他:你是何人?这是何地?

少年呵呵一笑:俺叫随喜,这是我们练功之所,正是我把你背进山的。

攸儿道:我记得在一所大宅里,主人请酒食,我吃了几口便睡着了。

随喜笑道:你中了迷药被迷倒。

攸儿道:师父呢?

随喜:你随我来。说着领着攸儿往里去。

攸儿:我们在此地练习弓马击刺么?

随喜摇头:此乃临战杀敌之术,非刺客之术。

攸儿:刺客?

随喜:正是,需习练击刺、纵跃、下毒、易容、暗器等科,由不同老师教授。

当下领着攸儿穿过大殿,来到院落之中,八月的天气,抬头便是蓝天白云,山风飒爽,十来株巨大的古松干枝遒劲,一个鸟窝落在枝杈间,毛茸茸的幼鸟兴许饿了,嘴巴伸出来喳喳地叫着,顷刻,一只大鸟从空中盘旋而至,落到窝里,嘴里吐出虫食哺喂雏鸟。

攸儿不禁黯然:失祜之人不如鸟兽。

随喜不甚明白失祜之意,冲她笑笑:早先有几窝鸟儿,叫俺们师兄弟练暗器一一打死了,这一窝师父不叫打。

攸儿:师兄弟都是哪里来的,皆如我一般是师父救来的么?尚有家人么?

随喜:多半是孤儿,由师父们从各处救出。你休问个不停,若叫师父们知道,必然惩处。

攸儿又问:如何惩处?

随喜:关在地牢之中,或投于毒蛇坑中,如何惩治随诸师性情,总之万不可恶了师父。新入门弟子能活过一旬者,十不过一二。

攸儿:你如何告诉我许多?

随喜支支吾吾道:俺……俺想要你活下来。

此时,院内有几个年长的男女指挥着七八个少年每人拖着一具尸体往外走,攸儿认得一个主人家上菜的老婢。他们瞥了两个一眼,未加理会。攸儿刚欲启齿,随喜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新入门弟子一对一月比,输便死,尸体拖到密林深处,夜间自有猛兽吃掉。

攸儿不由打了一个寒颤,但她转念一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教坊司那般险恶也活过来了。若不明不白死掉,如何对得起父母兄长。当下稳住心神。穿过一道半圆形拱门,里面又是一个院落,二十几个少年男女正在练习刀剑,表情木讷,目光凶狠。台阶上站着的正是掠她出来那位老丈,不再装扮盲人模样,二目如电,腰板挺直。随喜在阶下施礼:师父,俺把师妹带过来了。

老丈看了看他们两个:你迟了半个时辰!

随喜却不说让攸儿在大殿内歇息了半个时辰:弟子知罪,弟子贪恋凉爽,在树荫里歇了几脚。

老丈哼了一声不再问他,扭头望着攸儿,初来乍到的孩子多半哭哭啼啼,不知所措。

攸儿却不是,丝毫不见胆怯,掠她出教坊司时,一路跟他攀谈,颇令他不好招架,含糊其词地说是其父故旧,特来营救云云。在高复府中与孟楷对峙之时,琵琶女一时拨弄,间不容发时她竟然破了其局。雷家刀法历经无数战场搏杀锤炼,刀法简练至极,快如闪电,势如雷霆。若孟楷已出刀,只怕自己一行没人能回来。想到这里面色不禁温和下来。

攸儿脆脆地叫声:攸儿参见师父,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老丈点点头,颜色为之微微一霁:此后,你就跟着众人一起练功吧,学成之后,自可为你一门报仇。记着为师道号:云峰。以后你就叫随云吧。

攸儿问:师门弟子都有一个随吧。

云峰:本门弟子修短随化。修、短弟子皆已经能出山,为本门效力。

攸儿知语出何处,但不说,免得显得当众卖弄。

云峰朝众弟子喝道:止,列队,我有话说。

男女弟子列成两横列。女队前,男队后。云峰指了指攸儿:此新入门弟子,唤作随云。此后你等一起习练刺客之术。对随喜和随云道:你两个下去列队。随喜列在男对左首,随云知道自己初来,到列右首了。

云峰往下扫视一眼,道:我通天门,江湖不留名,不欲彰显,以刺杀为术,行通天之道。凡我们弟子,皆得严守我门法度,听从我门号令,水火不避。非考核,勿得内斗。违者严惩。既入本门,便终身为本门之人。擅脱离者,本门弟子皆可诛之。你等知否。

众弟子齐声应道:弟子知晓!

这时,外出的几个年长者带着七八个弟子回来。攸儿猜测他们大约是各科的老师了。然而云峰并不引见。

云峰训话毕,把手一挥:好了,各自练功去吧。

弟子们各自散开,演习武艺。攸儿袖手在旁看了一会,见诸弟子演练拳脚刀枪,舞动生风,皆是花架。她自出将门,自幼随三个兄长跟着京中名教头演习武艺。眼界自然开阔了,有时祖父萧朝贵见了,未免亲加点拨。她在教坊司看孟楷出刀大悟祖父往日之言语。祖父见她兄妹皆好音律,曾说技击之道与音律同,音不过角、徵、宫、商、羽,其节奏缓急不同,变化无穷。技击,不过刺、劈、削、砍等招,其变化之道与音律类同。原来通天教对新入门的弟子只教授皮毛功夫,待选出可造之才,方教授真才实学。

老师们只是袖手在台阶上观察,并不下来点拨。女弟子中有个十七八岁的,叫随凤,大约正在练刀,招式颇为凌厉,脸上眼神中带着一股冷酷的表情。

墙边兵器架自有刀剑等各色兵器,攸儿走过去,取了一柄剑,在手里掂了掂,极为普通,远不及她府中的。她拉个架势,缓缓地将剑点出。一遍遍重复,时快时慢。女弟子见了,皆露出轻蔑表情。台阶上的老师们却不禁微微颔首。

黄昏之后,众弟子收队吃饭。鱼贯到一间偏殿内,三副座头,摆上蒸饼汤水等食物,一副座头八副碗筷。攸儿一看,食少人多,定有人挨饿。云峰喊了声开饭,转身自出去了。但见男队随喜不慌不忙坐了。女队随凤先坐了,剩下的便争抢起来,凶狠地打斗。攸儿半日肚内无食,早已饥肠辘辘,然尚在发愣之际,座头已经坐满,剩余的十来个男女弟子只能面带怨恨,愤愤离开饭堂。

攸儿方知此为规则,原来是抢到座头者得吃。留下也不会有人可怜,遂转身出门。皓月当空,照得院内明亮,她见没争到食物的散开沿着墙边草丛低头搜寻,一个躬身一扑,起来时,手里抓住一只青蛙,大为兴奋,塞进嘴里便撕咬,青蛙四腿乱蹬,血顺着他嘴角流出。只见他目光凶狠地望着饭堂方向:饿不死俺随怒!

攸儿自忖:此地若心肠不狠毒,只怕活不下来。这时,随喜出来从她身边走过,垂手碰她手一下,她把手掌张开,两个蒸饼塞到她手里。这是他趁乱之时藏在口袋里的,若发现被人告发,要被投入水牢惩处的。攸儿见他若无其事走了,她心思极为缜密,知道此刻万不能进食,便也从容往前去。转角处,悄悄弃在草丛里。肩头被人拍了一下,扭头看时,正是随凤。冷冷地盯,喝道:贱人,把手张开,别以为傍上男人你便能活下去,鬼鬼祟祟,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攸儿把双手手掌摊开叫她看了。随凤又喝道:张嘴……攸儿并不顺从:我并无吞下虫蛇,不劳检点。随凤哼了一声:贱人,过两天你便知道能找到虫蛇是你造化。把攸儿推开,扬长而去。攸儿从草丛中检出蒸饼,三口两口吞下。

众女弟子一并在一间大通房内,各自贴墙四周摆有一溜窄窄的床位。月光从窗户射入,把里面照亮。

随凤占据最好的位置,大门正对。其余女弟子都对她十分畏惧,各自找自己床铺躺下,谁惹她,好便骂,不好便打。见攸儿进来,指了指靠门口床铺:贱人,你睡那里。攸儿心想初来形势不清,暂且忍耐一时再计较,便过去铺位和衣而卧。一夜无话,晨光照进来时,众女已起,攸儿也起来,只觉浑身奇痒。随凤走过来冲她冷笑一声,一挥手冲众女道:速去洗漱。众女皆是幸灾乐祸表情。攸儿知道定是随凤暗算自己,施了药物。往事常尉也跟她讲江湖奇闻异事,她知道这痒药越挠越痒,挠破全身不能止。向老师告发徒劳无益,老师们正是要她们相互残杀,看谁能胜出。当下她强忍着不去手挠,跟着从院子出来,出山门到山坳处溪水处洗漱。药力过去,痒便不再。随凤和众女见她并没发作,也暗暗纳闷。

白日各科老师教授本科。毒科老师正是高府解毒老婢,道号云行。在一个偏殿内给他们讲授各色虫草毒性,各手一药书。萧府藏书甚巨,医书攸儿也曾涉猎,只是未辨实物,经老师一讲授,便了然于心。其他弟子识字者本来就少,如何读得下艰涩的文字。因此,攸儿进境比他们一日千里。

再争座头夺食时,攸儿总能占得一席之地,有几个一直争夺不得的,在习练越纵术时,在悬崖峭壁之疾奔,体力不支,跌落山崖,老师云定不见丝毫怜悯。

课间,众男女弟子在林间一处空地歇息,各地散开,彼此不交一言。气氛压抑。云定坐于一处石块上,监视诸弟子。攸儿暗想,这些弟子如何无人逃跑,或路途险要,沿路多虎豹,易被吞食,被师门监视严密,逃即处死,或暗中被施毒,走即不得解药,毒发便亡。她忍不住摘了一片细长叶子,放在嘴边吹起来,以往她们一家去郊外踏青之时,她时常与兄长比试,竟能吹奏出优美的音律。攸儿便轻轻吹奏起来,寂静山野,格外清越。众弟子乍听之下颇觉惊诧,目光不觉朝她望去,随着曲调的悠扬顿挫,他们脸上不觉松弛下来,沉浸在悦耳的音律之中,生怕很快结束。云定听了,脸上露出难得的一丝笑意。独随凤嫉火中烧,正巧脚下草丛中一条二尺多长毒蛇蜿蜒而过,叼住蛇尾,朝攸儿脸上甩过去。蛇在空中扭曲着,身体一弓,朝攸儿张口咬去。一边随喜大惊,欲施以援手依然不及。云定也觉得吃惊,然作为师父,出面干预,是否破坏规则。攸儿见眼前一道黑影过来。她自小便习练听风辨风之术,并不慌乱,右手一抬腰间佩剑,接住蛇七寸部借力一拨,蛇又如飞矢一般朝随凤射过去。而她吹奏未止。随凤拔出剑,唰地劈出,将蛇从中剖开,恨恨说道:贱人,叫你卖弄,迟到把你舌头割下来。

傍晚饭堂吃饭,攸儿抢到与随凤相邻位置,抢到之后便不再争抢,食物足量,盛了汤水就饼。随凤抬手朝攸儿碗上抹过去,只是袖子挥了个圈,颇似不经意之举。攸儿不动声色地挥挥袖子。照旧吃喝。片刻间,随凤脑袋一晃,额头磕在桌面上,昏了过去。原来她想在攸儿碗里施药却叫攸儿挡回到自己碗里。

桌上众弟子皆惊,随喜暗暗替攸儿捏把汗,随凤可不是好惹的,她那一批二十几个只有她一个活下来。男弟子除了随喜可以与之匹敌,其余都惧怕她。然而师门严禁男女弟子结交,违者处死。他一时也不知如何保护她。

一月过去之后,又来了几个男女新弟子。随喜随云峰又出了一趟回来。攸儿暗中化解了随凤多次算计。生死攸关的月考到了。诸师皆坐于院内台阶上。新人弟子满月者可随意挑选对手,生死相搏,赢便能活下去。

男弟子先考,新进弟子八人捉对厮杀,他们以为挑先入者无胜算。随着云峰一声令下,八个两两厮杀在一起,全无招式,举着刀剑乱砍乱刺,怒目呲牙,彼此身上都有伤口,缠斗多时也不见谁倒下,各个精疲力尽,歇了半晌又厮杀,力弱拙笨者渐不支,最终对手刺中或砍中要害。随怒与对手把武器打掉,肉搏不已,两人在地上翻滚,最终随怒把对手压在下面,一口照脖子咬下去,咬断颈脉,鲜血喷红,随怒嘴里带着皮肉站起来嘶号:俺不会死,俺不会死!除了新入弟子心惊肉跳,脸色煞白之外,其余似乎对着颇为麻木。

死者尸体被拖到墙角。搏杀地面血迹斑斑。

该女弟子搏杀了。

有人急急选了实力较弱的对手。轮到攸儿时,她走出队伍朝着站在一旁的随凤一指。随凤冷笑着下场:贱人,往日不得施展手段,今日叫你死得明白。

云峰也大觉意外,心想。这随云难道疯了吗。他连忙跟身边云定、云行等人低声商议:随云原是萧府小姐,身上干系重大机密,总门主曾亲自关照,不可有失。弟子月考相搏,亦是本门规矩,素来无人破坏。今日之势,我必出山干预,将来总门主问及,你等为我作证。

众人应诺。

下面众弟子皆替攸儿担心,随喜恨不得自己替她下场。

当下两两相对。随凤执刀在手,双目死死盯着攸儿,如猛兽蓄势待发。攸儿十分松弛地拉个架势,她脑中闪过孟锴教坊司的那一击,她在睡眠之中演练过许多次,也在僻静无人时演练过。当下她凝神屏气,渐听不见周遭嘈杂。耳边只听得云峰喊了声:开始!

随凤刚欲启动,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光闪过,随凤被一剑穿喉,等攸儿拔出宝剑来,随凤蓦然倒下。便连云峰也是目瞪口呆,便是做师父的也未见得有如此干脆的身手。

其他待搏杀弟子见势震惊不已,无心厮杀。

攸儿朝众师拱手道:弟子斗胆请诸师止弟子月考相互搏杀,其一、新入弟子相互暗算,可造之材未必胜出,便胜出怨毒甚深,未必感念师门之心。其二、刺杀之任或需师门弟子相互协同,若防备日仇隙,虽严令必无成。岂是本门培养弟子之本意。请诸师三思。

本门教归,自总门主订立,从未有人质疑。经攸儿之口一提,如晴天霹雳,一时其余诸师皆望云峰。

攸儿心里清楚,云峰并不想惩罚自己,不过触及门规,怕其他师父率先提出罚责,他只得下令。云峰喝道:我门数十年皆是如此,诸师皆按门规执行,你是何人,胆敢指质。若不是念你初犯,严惩不贷。她瞬时便明白了师父的言外之意。师父按门规执行,弟子可以变通,不必以命相搏,胜败已见便止,门规并无明令须将败者致死;且进食亦如此,但轮流,力弱者不至饿死。则门规亦未禁止。云峰令随喜押她来水牢,她心中便清楚,师父不过遮人耳目。随喜在诸师跟前装得凶狠,无人之处,便悄悄道:师妹,你知道我日夜替你担心,恨不得变作一只老鼠在你身边保护你呢。

攸儿道:我本不想杀随凤。不过她每日设计暗算我,我若不反击必死其手。

随喜道:师妹方才一剑势若雷霆,换作我也招架不住。如今诸弟子谁敢与你竞争。

攸儿道:我不想同门搏杀如仇,必设法更变之,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否。

随喜道:师妹但吩咐,水火不避。

随喜引着攸儿到大殿,抬头望天空,太阳悬在山顶。大殿后有台阶下到地宫,一扇大铁门。随喜拧开锁,推开门,一股湿气扑面而来。台阶下横阔几步露出地面,便算是岸。木笼钉在中间位置。四面都是茫茫的一片水。随喜不敢久留,怕诸师或诸弟子生疑,当下从腰里拔出一柄短剑递给攸儿:俺刺杀一个官儿得来的,甚是锋利,你留着防身。又把火石火折子掏出来,这个你也用得着。师父说不定关你一两个时辰便叫我来放你,且耐心等待。

攸儿接过来:师兄,你对其他师妹也如是么?

随喜大囧:不是……我只待你一人如此……慌乱地跑到上面,带上铁门又冲下轻声喊道:师妹,铁门未上锁,若有事你便跑上来。我去也。说着蹭蹭跑上去。

攸儿扑哧一笑。

此时天色渐暗,水牢一片茫茫,攸儿在岸边察看地形,双目适应了下面昏暗。水底看去颇深。靠岸边有一个木笼,一门向岸,惩罚人时打开门,将人塞到门笼里,锁上门,人便只能立在水中,身材稍矮一点的弟子,脖子一下被浸泡。此刻,如一股黑烟般的蚊虫发出嗡嗡的声响,贴着水面忽而东,忽而西。攸儿心想这里蚊虫如此凶猛,若入了木笼,多半凶多吉少。难怪随喜押她来时说,被关入水牢的弟子,凡过夜,活下来寥寥无几,上月一人逆了师父,关在水牢一夜,次日欲放时,尸骨全无,诸师对此并不在意,死人常有,死法不同而已。

水面波澜微微荡漾,此间必有外来水流,若一潭死水则早就臭不可闻。她打着火折子四面细细观看,发现南墙有一片咕咕冒水,想必有个洞孔连到外面。攸儿心想,夜来关押在木笼的弟子如何凭空消息,莫不是从孔洞逃出去。于是她来到木笼跟前,水面上木笼空隙不过手臂粗细,一般人亦掰不开。攸儿忽生一股好奇心,便下到水面,水没入到胸口,她拔出短剑,围着木笼转了一圈,用短剑拨弄木桩,转到水正中这一面,短剑无甚格阻,用宝剑划了一圈,原来中间木桩折了,中间正好留下盘口粗细的一个洞。

攸儿暗道,我去一探究竟,他日紧急说不定能救得性命。于是,举着火折子趟着水,往南墙去,蚊虫如暗器一般射来,水没到脖颈,到南墙中间,脚下有股水流冲击,伸手一摸,果然有个洞,大可容身。她便把短剑归鞘、火折子都插在身上,深吸一口气潜入水底。攸儿水性并不出众,不过胆色过人,当下钻入洞中,手摸着洞壁往前去,揣摩潜出十几步远,浮出水面,头已经不碰见洞上壁了,洞内黑魆魆不见一物,唯有自己哗哗划水之声,又游了十几步,觉手上触碰一物,捞出上手一抹,心里吃了一惊,却是一段人腿骨,再游,又是一节。水里隐隐闻到一股腥味,当下心中大骇,莫非有什么怪物隐藏在此,水牢弟子大约被其拖出来吃掉。若它在暗中袭击,焉能躲过,当即把短剑拔出来卧在手中,又急游几步,前方有光亮,必是出口,于是潜入水底奋力游过去,一抬头,置身在一个深潭之中,横阔十几步,一口瀑布从上面悬崖挂下来。四周莽莽草木。暮色苍茫,攸儿就近游上岸,爬到一个岩石上歇息。原来此处正是寺院后山。喘息甫定,忽听水面有响动,水波荡漾,攸儿看得真切,一条长蛇向她这边游过来,显是奔着洞里去。攸儿心想,如这物横亘在此,此密道将来亦无用。挚出短剑,伏在岸边不动,眼睛盯着大蛇,长七八尺,粗两围,从容游来。等到游近了,头刚过去,攸儿猛挥剑砍中蛇头,大蛇吃痛,身体猛一缩,便寻觅敌人,攸儿又是一剑,爬起来往后便退。大蛇已发现她,便张口扑过来,攸儿往岩石后一跳,躲在后面,蛇暴怒急追,蛇头越过岩石寻找。攸儿看得真切,双手握住剑柄,尽力一挥,蛇头砍断,跌落到树根处,仍咬住不放。长长的蛇身翻滚扭曲着。

攸儿立在一边看它渐不动了。外面只有一点微微亮光了。攸儿沉思片刻,把剑在水里洗了洗,归鞘插在身上,扑地跳入水中,原路返回。

不过一个时辰,云峰果然差随喜来放她,举着火把在地宫到处找,未见人影,大为焦虑,在岸边轻呼:师妹,师妹。一面喃喃道:难道出去躲到别处去了,你不知我们食汤里是下了药的,下一顿才给解,若逃走必然毒发身亡。急得团团转之时,水面一根芦苇慢慢升起来,攸儿从水中站来了,双手抹掉脸上水珠。原来她回来之时想着蚊子凶猛,在水里躲避倒好,便割了一段芦苇秆子带着,回到地宫,那饿狠了的蚊子扑面而来,她便到岸边衔了芦苇秆全身没入水底,时间不长,随喜便到了。她从水面出来之后,便芦苇秆插在腰间,随喜见她大喜过望:师妹,你吓着我了……

攸儿上了岸,道:蚊虫凶狠,我只能到水里避避。并不提从洞口出去之事。她自幼受教凡事需缜密。她浑身湿漉漉,衣服贴着身体,少女身形,散发出一种莫名诱惑。

十五六岁的少年情窦初开,虽在灯火中看了不甚真切,不免心旌摇动。

攸儿冰雪聪明,如何不知?当下从容一笑:师哥,我们两个要在这里喂蚊子么。

随喜想拉她又不敢,连忙前面引路:师妹,快随我来。两个出了地宫。

攸儿回到寝舍之后,不觉便带着一种威势,不怒而威。女弟子见了,皆侧目而视。因相互戒备久,彼此多不交一言,寝舍死气沉沉。她仍旧回到门口床铺,攸儿将她们一一看过去,道:我不是随凤,不会欺压同门,师姐师妹若信我,无人在月考中被杀死,无人会饿肚子。

她说完之后,鸦雀无声。攸儿知道她们尚不信任。便换上衣服,躺下去。

过了半晌,睡在另一侧随馨尖声道:从来都是你死我活,你凭什么改变。她过去跟随凤走得近,常欺压他人,此番众人等着攸儿将其整死。攸儿受到处罚时,她巴不得随云出不来。因此见攸儿回来时,便预感不妙。

攸儿道:若按旧例,我头一个便找你算账。便要整死你亦不难,然我心里有个见识,既为同门,便当相互友爱。若自相残杀,仇人也。若论心机武功,我自保有余,何不隔岸观火,看你们自生自灭,为何不顾生死却来救你等。

众人见他所言不虚,心里活泛了。于是皆张口说话,攸儿把计划和盘托出说了,都愿意唯马首是瞻。

凡做师父皆希望能碰上一个资质出众的徒弟,而随云乃是他们所见弟子中最为卓越者,因此格外用心教授。攸儿往往触类旁通,举一反三。进境一日千里。但进食,攸儿提前安排好几位不食,其后暗藏食物分给她们,每顿数位相轮,以此皆得饱食。随喜亦在男弟子这边效仿,然随怒不肯,他已经挤到饭桌上,扬言道:往日较俺饥饿难耐虫蛇也吃得,凭甚便轮着吃饭,若没本事,该死便死。

随喜拿不定他,悄悄告诉攸儿。练功间隙,随怒远远地避开他人,犹在一边发狠。攸儿朝他走去:随怒,你练得不对,便练下去十年八年也赢不得高手。随怒止住道:休哄我,我也赢得他人。攸儿道:你一个胡练,没有高手验证,不会长进。随怒叫道:俺不用别人印证。攸儿道:你若把自己孤立,活不长久。随怒:俺不怕。攸儿道:我知道你怕。你若不听我的,明天去林中练功不教你听我吹曲儿。随怒最喜她吹叶子曲儿。便想了想道:那你肯教我吹曲儿么。

攸儿道:如何不肯?等碰上竹林给我做支笛子好不好。

随怒忽而咧嘴一笑,笑面颇为难看:你可不许骗俺。

有天弟子们相互印证功夫,手里多了木刀木剑。云峰见了心里了然,然并未多言。新入弟子月考,诸师端坐,弟子们战战兢兢。参考弟子皆手执木刀木剑,虽无狠毒凶恶,然招式顺畅,攻守有模有样。胜败点到即止。云峰看着其他几位老师说道:我门规矩,弟子相互印证亦未明言以死相搏,弟子们既然已经分出输赢,我等亦考较出潜质来,凡胜者皆教授下一阶功课,败者温故。

几位老师并无异议,于是弟子各个心里狂喜,日后不用相互戒备自相残杀了,自此寺院多了许多生气。连师父严酷的脸上亦不觉改变。

不知何时白天夜里便多了欢笑之声。

攸儿不知不觉成了众弟子的领袖。

这一日诸位师在树下纳凉。云行道:这一届弟子成材怕是最多了,然我总是心惊胆寒,总门主若知晓,未知如何?

其他人心里何尝不是如此,云定道:诸位,不是我怅怨,我等屈身在深山老林几二十年,从壮年到白首,总门主亦垂垂老矣,复国与我等又何干,且以我子孙为人质,以左道胁迫,我心如枯槁早无进取之意了。

云峰叹了口气,指了指树上的鸟巢:我当初禁止弟子射杀此鸟,不过为有生气而已,随云来,我复知生人之乐。我等虽教授数百人,视我等如师的不过数人而已,岂非悲哀。若总门主怪罪,我一人承担而已。

诸师心里明白,迟早事发,唯恐时不我待,便把自己的本领倾囊相授给随云、随喜等几个弟子。

一回,在林中练习纵越时,几只野猪受惊跑出,众弟子合围,将野猪射死抬到伙房整理。云峰下令,夜间,众师徒同食猪肉。此后弟子们不再为食物争抢。

九月秋风渐起,这日云峰将随云唤到一边道:传闻江湖有因琵琶术可摄人心魄,控制人之心神。高府相遇之琵琶女想必即是。你父母素精通音律,你可精研之,如何破之,总门主甚忧之。

随云道:需找回我家乐谱详参之,我家被田元照率人抄家,田亦好音律,想必私藏。

云峰道:明日我带你和随喜去趟京城。

刺府

云峰带着两个徒弟进京,先在报国寺安顿下来,执事僧与其似乎十分熟稔,安排在一间宽敞幽静的房间。随云扮做男孩模样,昔日也曾随父母来过几次,因此并不陌生。报国寺僧侣众多,俗家信徒颇众。寺院宏阔,人流往来不息。因近来京城禁军巡查甚紧,白日三人只在这房间枯坐。午饭罢,云峰对两个说:为师有事外出,去去便回,你两个切莫在寺中胡乱走动,叫人起疑。

两个答应一声,看着师父整了整衣冠出去。随喜关上门,面带喜悦之色道:我进京两次,都住在报国寺,连大殿都没进去过。

随云确另有心事,她隐隐地感到本门与这里必有干系,不然何以在如此热闹之处落脚。

随喜见她不应,便有笑道:师妹,如何不悦,莫不是想起来家事。何不与师父请示夜探你府。

随云:师哥,师父说我门弟子修短随化,修短两辈弟子今在何处?你见过一二否?

随喜摇头:未曾,诸师但说学成出山,自有各门委派任务。

随云站起来:师哥,我欲更衣。去去便回。

随喜挠着头道:你是男身装扮,如厕恐多有不便。

随云道:无妨。捂着肚子开门一溜烟跑出来。见随喜没有跟随,便从容地走下台阶。随云想报国寺几重院落,禅房众多,岂能一一打探。机密之人、机密之事必藏于隐秘之处。于是她便往寺院深处去,进了院子便两侧厢房是僧人夜间打坐的禅房,随云记得后山有几间精舍,异常隐秘,有一回其父带她来时,主持智正亲自带着游览了全寺,朦胧记得。院中苍松翠柏,排成行列,十分清幽,并无僧侣及香客走动。她清楚,此时寺院深处,进出大门有四个威武的僧人把守,一般香客轻易不得入内。她贴着树干往里去,于是院墙有一道门通往后山,两个僧人在此把守。时山风徐徐,她正在上风口,她袖中藏了随凤倒的迷药,当即隐在树后一拂,便可两个僧人打了个呵欠,迷迷瞪瞪靠着墙半睡半醒。她从树后闪出,急跑几步纵身一跃,翻过高墙。树木掩映隐者五间精舍。

随云潜入到门窗后,一一听过去,头四间皆无声息。来到最后一间,窗户微开,屋内有脚步声,随云便伏在下面,偷眼往缝隙看去,不觉一愣,立刻认出当中这位正是高复。另一个谋士打扮,五十岁上下。

只见高复颇为烦躁,看着谋士道:孤以为老和尚必是在敷衍你,总推脱时机不对,叫孤一等再等,四十年,天下百姓都忘记陈国了,忘记孤了,追随孤之文武皆垂垂老矣,便是夺了天下,亦无时日享受富贵。莫非老和尚留恋此间富贵,早把复国大业抛在脑后了。前年面见孤时大言不出二三年便可为孤聚集十万精兵,如今精兵何在。如今天下将乱,群雄逐鹿之时,孤如何与之抗衡,难道就凭借他教出来的江湖术士。孤哪里是王侯,倒似江湖左道之门主。

谋士拱手道:大王暂且忍耐,老将军乃先帝托孤重臣,必无异心。杨夏将覆,然形势未明,老将军积四十年之经营,岂能孤注一掷,是以谨慎。

高复道:老和尚因何不欲我来此间。

谋士道:想是太监耳目众多,唯恐暴露尔。

高复冷笑道:你等皆不知晓,老和尚尚有一孙在,不知隐匿在何处。

谋士泣道:大王休听他人谗言,老将军若有异心,杨扈诱于王侯,何不投之,且死保大王往潜入深山,数十年未改其志。大王与诸文武家属前朝遗民,皆无恒产,粮饷皆由其筹措,虽不能比之昔时,亦不曾匮乏,是以将士安心。大王慎勿轻出此言,叫文武寒心。

高复脸涨得通红,半晌道:孤进近来颇急躁。杨夏失其鹿,高材疾足者先得,孤与你等只能作壁上观。

谋士道:老将军必有筹划,白日应酬诸太监,不得分身,夜必与王深谈。

高复:但愿如此。转身盯着窗外。随云忙一矮身,身体碰到草木,发出悉悉声响。高复喝道:什么人。拔出宝剑。

只听几声喵叫,高复赶到窗口,只见草丛窸窸窣窣响了几声,复归于寂静。高复愤愤道:畜生可恨!

随云蹑足潜踪回到房间时,师父云峰已回,见她把脸色一沉:你往何处去了?

随云噗嗤一笑:师父,我去如厕忘记是男生装扮,里面有女香客大喊,我慌乱逃出,欲往另一面,又担心僧人见怪,因此跑到后山树丛去了。

云峰皱着眉头道:胡闹,亵渎神灵。

随云走过去侍立在师父身后,随喜刚欲张口,随云冲他眨了眨眼睛,他只好闭嘴。

随云道:师父是去找相熟之人吗?本门弟子入京皆在此处落脚么?

云峰轻声喝道:休得胡乱打听。顿了顿道:夜间我与随喜两个去田府,你在寺里等候。

随云道:如何不教我去,师父正需我找寻乐谱。

云峰道:“非是不教你去,田元照查抄你一门,你若见了必愤怒,恐暴露行迹。”

随云道:田太监府想必戒备森严,师父担心我累赘。

云峰道:你身手已在随喜之上,不过未经考验。为师不瞒你两个,田太监此时杀他不得。总门主自有安排。

随喜补充道:上山之前,我奉命保护之。

云峰叱道:多嘴。

随云见师父连机密也向自己透露,不好再强求,便道:我欲回家一探究竟,我父母常将新谱之曲藏于府中某处,田太监未必能寻到,且太监皆贪财货,未必查抄无用之乐谱。

云峰想了半晌道:亦好,你随我出寺,半途你自去旧府。勿得留恋。

随云点头。

吃罢晚饭,一直等到亥时,三个换上夜行衣,带好应用之物。夜空朗朗,万籁无声,三个来到墙边,纵身越过。一路穿房越脊,走到朱雀大街之上,俯身往下看,一队巡城禁军正沿街巡查。

云峰对随云道:去吧。随云便斜侧越过去。回头一看,师父师兄立在屋脊上看着自己,便知他们放心不下。朝他们一摆手,跳到地面,贴着墙疾驰,到路口拐弯进去便是昔日府邸。老祖母诵经之声,父母及兄长欢笑声依稀犹在耳畔。随云忍不住滴下两行泪,不敢去往日光景。摸黑到府门对面,影在一株树后,府门挑着灯笼,照亮台阶,四个佩刀士卒守在两侧,上方的横匾写了一个仁字。随云想,定是叫哪个新贵占去了。灵猫一般闪到对面墙边,只一跃,跳到院内。院内盆景、修竹、花木皆如常,未做改变。随云呆呆地看了一回,院内黑魆魆,并无人来,房内偶尔传来几声咳嗽。随云迈步便往里去,走到父母常住的那个院落,翻墙过去,隐身在竹丛之后。院中一人抬头望天,似观天象,腰挎长刀,一手扶着刀柄,背影颇雄健。随云隐伏不动。这人缓缓转过身来。轻喝一声:出来!

随云抽出长剑疾奋力一击,快如闪电。这人身形不动,只用刀鞘一磕,随云手臂顿感一麻,身体尚未收住,手腕一翻自下而上又是一剑,极为老辣。这人闪身一跳,横跳一丈远:你师承何人?

随云一声娇喝:干你何事。又是一剑,却是他祖父教她的,势如雷霆。

那人仍是用刀鞘一格,将剑震开:原来是个女孩儿,此雷霆刀法,你是萧四小姐?

随云道盯着他手中之刀:你是何人,我祖父之宝刀如何到你手中。

杨复仁:虽系田太监所赠,亦是你父甘心将此刀交与我。

随云道:你见过我父亲?

杨复仁点头:我奉命监斩你父兄,临刑亲往诏狱见之。你父兄欲死于此刀之下,亦是我亲自执刀也。

随云冷笑道:你立下奇功,故太监把我家赏与你。

杨复仁恭不愠不怒:他人若占你府,岂能任你出入。随我来,我带你去看你祖父机密。说着迈步推门出了院子。随云在后跟随。

杨复仁引着随云来其祖父的书房,屋内装饰极为简朴,正面一幅山河图,占据半面墙壁,其三面皆白壁。杨复仁点着一支蜡烛,径直走到山河图边,随手一揭,整图飘落,将蜡烛在墙上影了影,白壁上写着十数行字。杨复仁冲随云招手:你近前来,看是你祖父萧候字迹否?

随云抬头视时,上写的是:余年六十又五,行将就木,位极人臣,富贵已极;当世褒贬,史家盖棺,皆不足论余之平生也。不作传书,深惧累及子孙也,故隐其行迹。他日我子孙或见之,亦知其祖为人也。

余并州人氏,少任侠,轻生死,投雷家军,甚得将军厚爱。时雷将军为镇北将军,管辖并、幽、冀等数州。余被捡拔入雷霆十六骑,出生入死,威震北国诸部落。余视雷将军为父,与诸兄弟意气相投,亲如手足。陈主忌惮雷家威名,便遣太祖杨扈为幽州帅,以分雷将军之势,交锋之时,太祖以不得骑将,三请之于雷将军。时疏略强盛,凭陵诸国,唯不敢南下,盖忌惮我雷家军。将军念诸州本为一体,遂留余辅佐太祖训练骑兵。其后太祖坚请留余。二州协力,疏勒数年不敢南窥。

前陈主崩,诸子夺嫡,天下纷争,太祖阴有异心,余其实不觉也。其时太祖有一歌姬,美艳无双,琵琶无双。太祖每延余至内庭饮宴,美人皆侍立,弹奏诸乐,极动听,深入肺腑,有飘然欲仙之觉,如是又半年之久。一日,太祖左右心腹会议,遂定反计。余亦预焉,竟赞成之。遂阴结疏,暗算雷家军。不出二年太祖登临,此美人销声匿迹,想是被灭口。余不听此琵琶之声,幡然若醒,往昔在目,方知做出禽兽之行。百身莫赎,所以不以死谢罪,欲有裨益于时也。余不通音律,不能详参此摄心之术。故寄于我儿,自幼便延请名师为教授音乐,专精甚深。将来见我书着,或追查之。余心枯身寂几二十年,今死可矣。

萧朝贵,元贞十年

笔力苍劲刚正,是祖父笔迹无疑。元贞乃是太宗杨睢登基后的第一个年号。随云瞬时明白其中隐情,难怪祖父难以向祖母启齿。

她不动声色地望着杨复仁:你等亦被此琵琶摄心术威胁否。杨复仁不觉一惊,萧家小姐小小年纪,反应如此机敏。于是他不置可否,他当然不能说杨玄机得到杨保密信大惊,当即叫他去商议,太监之中田元照径精通音律,然此机密之事,怎可能说与他听。萧远宁夫妇素有京城音律第一品之称,于是杨玄机奏请杨炼将萧府赐给杨复仁,叫他率领细细搜寻,冀有所得。

杨复仁把烛往外去,一面说:此你家机密,明日我亲将字迹铲净。

随云道:尚欲去我父母居所搜寻。

杨复仁从怀中掏出一卷书递过来,灯烛下,随云接过来看时,正是其父母精研音律之心得笔记。

随云道:你有何交易。

杨复仁摇摇头:你萧雷两家与此妖门不共戴天,你若能破之,必追之天涯而除之。

随云把书藏在怀里,朝杨复仁道:我看你气宇轩昂,不似狠毒之人,奈何替太监做事。

杨复仁:此非你所宜知,速回吧。

随云说声好,话音未落,已跃上屋顶。

回到报国寺,山门已闭。一跃而过,寺院寂静,一路来到自己的房间,正欲入房门,忽而一盏灯晃晃悠悠过来,她便藏在廊柱之后看去,一个僧人引着一个俗家正往里去。灯下两人的面孔乍明乍暗。随云一眼便认出后面这人便是田元照,当初查抄萧府之时,她将这张面孔记得牢牢的。田太监来此做什么,随云心想:我且跟上一探究竟,若得便趁势将其刺死。

于是便在后尾随,前面两个又进了一层院门,走到一处禅房。前面僧人进去禀报,不多时叫田元照进去,这僧带上门,立在门口,警觉地看着左右。随云便潜入后面窗台之下,舌头点破窗棂纸,眯着眼睛往里觑看。屋内点着蜡烛,正中一个须发皆白老僧坐在蒲团上打坐。

田元照走到他下手跪下:弟子近来颇为忧愤,请恩师拆解。

老僧张开眼睛,笑道:元照,你如何忘记为师跳出三界,不在五行。

田元照:恩师烛照洞鉴,为子弟指点迷津。恩师教弟子忍以待时,今官家性情多变,难以掌握,中尉把持军政大事,元照时时如履薄冰,不知何时方能出头。

老僧道:元照,上次为师告诉你将欲取之必先与之,看来你尚未明白。

田元照道:恩师,我私下奏请官家教王建功率禁协助宋威平乱了,又奏请王中尉手下两个去监军吴蜀两地。王中尉与杨中尉暗斗,欲将心腹安插在津要之处,因此正中其下怀。

老僧道:“他明日请为师去测凶吉。”

田元照:还望恩师成全,王策时每入宫,弟子如芒刺在背。

智正老和尚看着田元照:元照,功到自然成,你勿忧,夜深了,你叫修德送你回去吧。日后他就在你府里保护你吧。

田元照忙又叩了一个头:多谢恩师。

老和尚已经站起来,看着田元照起身,目送他走出房门。

随云听到修字,心里一怔:莫非修、短两辈子弟多在寺院,见田元照出来了,忙一闪身准备跟随。只听身后一声轻响动,一只有力大手掐她的脖颈,随云欲用手去格挡,那手一用力,她便昏厥过去。老和尚掐着随云,双目露出杀机。忽一人从墙上跃下,轻声喊道:门主手下留情,她便是萧家小姐。

老和尚面带愠怒:云峰,放任她跑到我这里偷听机密之事,你犯了失察之过。

云峰忙叉手又道:属下失职,请门主责罚,回去我定严加管教。

老和尚提起随云,往云峰那一推,人便如椎木一般被扔过去,云峰忙接了,退了好几步才止住。

老和尚道:云峰,我门弟子最紧要的是先正其心,生死效力本门。若其心不正,则天赋越高,反为我门祸害。

云峰忙查收道:属下谨记。

老和尚不再说什么,呼地跃进屋内,窗户悠忽闭上。

云峰夹着随云回到房间,点着蜡烛,忙检查随云伤势,见并无大碍,长出一口气。随喜在一侧心如火焚,然师父面前,不敢表露出来。半晌,随云睁开眼睛,见师父、师兄都在,瞬时明白怎么回事,便坐起来:师父,你俩个去田府如何。

随喜道:我和师父翻遍他府上下,寻到这两卷书,说罢从案上拿了递给随云。随云翻开看时:确实田元照记录的各种乐谱,上有各种批注。当下笑道:田太监精研乐谱心得皆在此卷。偷看看师父时,面色凝重。看着随云道:日后休得擅自行动,你年纪尚浅,初涉江湖,许多事情尚未明白。并未严加申斥。

随云心里未免一阵感动,师父冒死将她救下,看得出对自己甚为爱护。当即应和道:随云记下了。

云峰对他们两个道:你两个都歇息吧。靠墙一东一西有两张禅床,徒弟两个各据一张,和衣而卧。云峰在当中的蒲团打坐。

监察

深秋山野,草木摇落,密林深处,松涛阵阵,一只公鹿从树丛中慌乱逃出,身后一个黑影猛地几个纵越,跳上鹿背,一下扑到,在满是落叶的地上滑了一段,鹿四蹄乱蹬,顷刻一动不动,这人站起,满嘴鲜血,连髭须上都是,右手执着一柄血淋淋的短刀。此人转回身,如嗜血猛兽,用嘶哑的声音冷笑道:身为刺客,置身何处亦不忧吃喝。野兽是你之食物,人,亦是你之食物。你等皆如富家子弟,悠哉山水,如何负荷门主期待?!

朝云行似笑非笑道:师父,十年前你便是这般教导我的,我修字辈弟子前后二百余人,存活下来这不过十三人。三年出山,我杀死同门十一人,吃掉一人。今随字辈弟子存活四十余人,徒费本门钱粮,众师老矣,不复冷硬心肠,所教弟子皆软弱,门主必然失望。

云行与随云、随喜等众弟子站在山岩上看着他,皆默不作声。原来门主派了三人来监察他们。两个和尚与这个说话的修仁。随云隐隐感到与自己在相国寺夜探老和尚禅房有关,当然也明白了老和尚便是本门主,师徒三人回到山里并未再谈及此事。随云每日抽空研习得来乐谱。十天后,两个和尚和修睦进了寺院,到树下听得头顶有鸟儿聒噪,修睦一甩手,几点寒光射向树梢,三只羽翼将丰的雏鸟落在地上。

三人走到里面,众弟子正在互相切磋,间或嬉闹,云峰坐廊下安闲闭目养神。忽觉一股杀气逼近,立刻张目站起。与此同时,随云也亦觉察出异样来,做了一个手势,众弟子皆收招,转向来人。

修睦嘴角挂着冷笑,朝云峰一拱手:修睦见过师父,不想十年后又回寺院。指了指两位和尚,这是悟和、悟心大师。门主身边信任之人。我三个奉门主之命监察随字辈弟子训练。若有违背本门教规之处,有先斩后奏之权。

唤作悟和的胖达和尚从袖中掏出手笺来展开递给云峰:上人,门主亲书,请过目。

云峰接来看了,默然,将其递回,沉吟良久道:三位上师光临寒寺,乃我师徒之荣光,我等在深山几十载,教门主念及,不胜荣幸。

悟心道:云峰上师,休要怅怨。本门自门主至诸弟子谁不是隐忍待时,如今门主已定下大计,复国兴教在即,任何一处皆不能有纰漏。上师放心,我等报国寺会据实禀报,绝不抹杀诸师之功绩。

云峰拱了拱手道:还请上师训示。

修睦道:师父在上,赎弟子无礼,方才见诸弟子比武如儿戏,难不成本门门规已改?

云峰从容道:未改,诸弟子皆已过月考,门规并未规定弟子相互切磋,必以死相搏,此弟子之事,诸师亦不干涉。

修睦冷笑道:往日并非如此,诸弟子每月较量,捉对厮杀,输赢亦生死。

云峰道:此亦修字辈诸弟子之所选,诸师并未明令。

修睦道:如此只怕教出来的皆是废物。

云峰望着两个和尚:请两位上师验明,诸位弟子入门,最长一年,最短二月余。

两个和尚都是行家,略扫几眼便知弟子深浅。

悟和打着哈哈道:修睦,我三个初来,尚明状况,还是随云峰上人安排为便。望着云峰笑道:我等一路赶路,肚内饥渴,不知厨下可有酒食。

云峰拱了拱手:请恕怠慢之过,三位上师且随我到厨下。说着前面引路。

诸弟子见此,皆预感大事不妙,随怒冷笑道:好日子到头了,俺们又得相互厮杀了。

随喜望着随云,见她脸色如常,朝众人摆摆手:他正欲我等乱了方寸,落入陷阱。我等须同心勠力,明枪暗箭,皆可一一化解。

随馨尖叫道:他三个是钦差,连诸师都不能违背,我等如何敌得过。

随喜道:若我等瓦解孤立,可被任意宰割。

随云:你等所知,我门第颇高,素知官宦之间阳奉阴违。如今我们正是要阳奉阴违。夜间吃饭教他看出漏洞,连累诸师,且先轮次。众人皆点头。随云看着随馨、随怒两个:你两个若欲投新主则早投。两个皆不敢作声。

夜阑,寝舍不复往日热闹,往日女弟子或谈论穿着打扮,抑或议论男弟子,各自想着心事,未来生死难料。随云抱着琵琶来到廊檐下,坐于栏杆之上,轻揉慢捻,音律便在整个寺院飘荡开来。随云潜心研究父母留下的乐谱,皆堂堂正正,黄钟大吕,沁人肺腑。她一时难以驾驭。田元照之书则走阴柔一路,其批注直言,某乐可渐催人昏沉,若巧言诱导,可操控听者言行。随云所奏乃所载乐谱,但见月光下,一人听得手舞足蹈。琵琶声歇,此人恍然若醒,蹭蹭几步过来,目露凶光:谁准许你私藏乐器。

两个和尚此时亦出来,走向前,悟和呵呵一笑:不愧萧府小姐,果然好音律。

悟心道:门主难题或可解开。

云峰走来:正是,我去京师时已秘禀门主,可教随云精研音律,将来可随门主遣用。

修睦听了,不觉一怔,没想到这个随云大有来头,便道:理应告知我等。

云峰道:门主神机独运,寺中诸事亦有非你所当知者。

悟和道:这是自然,我等但据实相禀,门主自有决断。夜深,我也困乏了,便去床上挺了。师弟,我两个走也。

悟心朝云峰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两个和尚似乎乐得看修睦处处寻事。

修睦朝云峰拱拱手:弟子亦疲乏,先告退。说着转身溜之大吉。

檐下只有师徒两个。

随云道:师父,是我招惹来的麻烦。

云峰摇摇头,望着沉沉夜空:早晚将至,与你无干。

随云:弟子该如何应对?

云峰:随你之心。并不敢久留,转身离去。

修睦觉察到诸弟子皆无饥色,心里不忿,趁诸弟子训练之时,对云峰、云行等师说道:想我等入山之时,常被独自丢弃在密林深处,无干粮饮水,任凭生死。请问师父,此科目删减否。若受不得疾苦,武艺纵好,如何做得刺客?

两个和尚皆点头称赞。悟和微微一笑:修睦说得甚是,修化两辈弟子哪个不是千锤百炼,若不能百折不挠,如何负荷本门重任。

云行拱手道:弟子们入门不久,尚未修炼此科目。

修睦道:恐诸师宠之过甚,我亦诸师所教弟子,今欲同门竞技,两日不食,且入密林习练纵越之术,若捕得野兽便可疗饥。

悟心道:贫僧亦愿观本门弟子能否忍耐。

云峰等人亦不好多说。诸位弟子听了,暗暗心中叫苦。

一日不食,夜来回到寝舍,随馨捂着肚子叹息道:来者不善,此番不知将谁整死。有人忍不住叹息。

随云道:你等休慌,明日辨识毒药,需尝之,我必为你等设一食。

众人听了将信将疑。次日清晨,悄悄告与随喜,令男弟子皆知。早饭不得食。云定教授诸毒药,一长案上摆满了各色毒药的根茎枝叶。

两个和尚及修睦在场监察。云定望着他们道:此皆毒物,修睦,你亦曾练习,如今还敢配药试药否?

修睦望着琳琅满目的毒药,把头摇摇:弟子久不弄此。

随云走向前:师父,我来配药试药。

云定面色凝重:诸药搭配变幻无穷,我未曾配得解药。

随云点头,便搭起药来,弄了许多,用大杵臼将你捣成糊糊样。随云用手捏了一团,来到三人面前,三位上师,此十几味药配置,中和之后乃充饥良药,一丸可度一日,冒昧先献与贵客。

两个和尚似笑非笑,看着修睦。修睦怒道:你休激我,如此剧毒你如何不食。

随云笑道:我随字弟子皆食,师兄亦可食也。说着,将团子送入口中咽下。

悟和望着云定:师姐教出好徒弟,我等实未知可如此配药。言外之意是他们师徒早已经串通。

云定怒道:老婢亦未尝如此配制。

随云道:此药甚苦,甚涩。令人难以下咽。话音未落,浑身抽搐,突然倒于地上。云定大惊,慌忙过去察看,见随云冲她眨眨眼睛,放下心来,故意做戏道:死婢,每自作主张,今日且让你受罪。说着,拂袖走开。

修睦看着诸弟子冷笑。悟心道:单一味断肠草如何受得住。话音未落,随云缓缓爬起来,掸掸身上尘土,笑道:我已饱了,食之稍过量。你等有谁敢尝。

随喜站出来道:我来。随云揉了一个丸子递给他。随喜接来一口吞下,皱着眉头道:甚苦!

半晌,不见他倒下。随云又问:谁来。诸弟子纷纷应和,随云揉成丸给他们一一吞下,皆无事。臼里尚剩余少许。随云向修睦道:修睦师兄,明日野外修习,你若不食休诬赖我等皆舞弊。

修睦见其他人吃下去皆无事,又见两个和尚那眼睛瞟自己,便道:这有何难,拿来与我。

随云道:还是师兄自取,万一有失,免诬赖我等。

修睦便将杵臼上剩余的搓下来,揉作一团,一口吞下,大笑:这有何难。笑声未落,身体一晃,轰然倒地,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两个和尚大惊,望着云定:师姐,他可是门主亲选之人,若有长短,只怕你师徒难脱干系。

云定看着和尚:两位大师皆高手,请问我师徒二人如何做了手脚。

随云望着云定道:想师兄饿昏也未知,当取厨下蒸饼就水灌入试之。云定恍然大悟:原来厨下每顿在蒸饼中下一种药,次日解开。以防弟子逃走。诸弟子久吃,体内又囤积,故随云未配。

云定吩咐随喜:速教厨下那一块蒸饼来。随喜飞奔而去,不多时,伙夫捏着一块蒸饼来,撬开修睦牙关,凉水泡软了送入口中,再用水一灌。一张饼灌完。修睦腾地坐起来。噗噗噗放了一连串的响屁,众皆掩鼻而笑。他脸上红一阵青一阵,爬起来一溜烟跑了。

两个和尚也无奈,把头摇摇,冲云定一拱手,快步离开。

云定望着随云,露出惊喜与欣慰之色。不便当众表露,便朝弟子道:你等都回去歇息吧。

诸弟子回到寝舍,果然肚里充实。

随馨满怀嫉妒问随云:云定师父将绝学都教与你了?

随云从铺头抽出那本厚厚的药书来递给随馨:都在此书中,各药之性不一,相配或相克或中和。

随馨哀叹道:我不识字。

转天,云行带众弟子去崖峭壁习练纵越之术,修睦因昨日失了脸面,格外愤懑,一路冷言冷语,旁敲侧击。在山岩上歇息之时,修睦远远地避开众人。随云问云行:师父,弟子不解,门主训练诸多刺客为何?为佣金否,太监每年所施钱货亦惊人。

云行道:门主欲复旧国,诸道可盟者则盟,不能盟者则刺之。

随云转向修睦道:此皆无情无义之辈,门主如何驾驭。凭药?

云行:诸师旦训练,驯服且在报国寺也,譬如驯鹰,日夜相熬,假以时日,自然驯服。

如此机密之事,师徒两个一问一答,随意说了出来。说着,下面林间有骚动,修睦便扑下去了,他前日失了面子,急于掰回来。见一只鹿窜出来,便一跃而下将其扑倒。云定指了指密林深处:此处常有一只大虫出没,必是其将鹿惊出。随云笑道:大虫教人抢了猎物,定然不爽。

修睦刺死鹿吸血毕,对着云行也是一番训示。随怒上前一步道:师兄,我愿意追随你。修睦大喜:下去吸鹿血充饥。随怒看了看随云,见她并未说话,一梗脖便跳下去伏在鹿颈上吸起来。随馨左右看看,亦鼓起勇气朝修睦道:师兄,我亦愿随你。修睦把手一挥:下去食鹿。随馨跳起去抽刀便从鹿腿上剔生肉吃。两个吃得满嘴的血。

修睦喊道:还有谁?话音未落,林间一道黑影如箭矢蹿出,修睦正挡在路上,措手不及,尽力一闪,避过其头,叫其身撞出一丈开外,重重地跌落在草木丛中。这物被修睦一挡,冲突之势为之一缓,原来是一只体型巨大的野猪,长着两个巨大的獠牙。这货亦有点发懵,原地转了一圈,似乎不知该往何处逃,说时迟,那时快,一箭破风而至,正中野猪脖颈,野猪吃痛,暴怒,眼珠通红,修睦爬起来,正摘下挂在身上的荆棘条,野猪看见,冲他奔去,修睦大惊,便尽力往山岩上一跃,野猪从脚底蹿过去,直扑随馨随怒两个,两人正费力地嚼着生肉,野猪捻指间便至,若叫獠牙刺中,非死即伤。坡上一道白影掠下,白光闪过,血光一片。随馨一睁眼,巨大的猪头落于脚下,猪身倒在另一旁,地上草木丛中,一摊淋淋的血迹。随云将剑上的血在猪身上蹭干净了,将剑还鞘,看着随怒随馨两个:我们稍后吃烤猪肉,想你两个也吃得饱了。从容上了山岩。修睦捂着脸上被棘刺剐烂的脸,自觉狼狈,悻悻往山下去。随怒随馨两个,望望众人,皆鄙夷地看着自己,知不为众人所容,只得转身随修睦去了。

随喜放下弓,朝男弟子道:我等生火做饭去。众人大喜,立刻将猪抬到溪边,洗尽了割成一块一块,生起一堆篝火,将肉串起来在火上烤着,不一时,香气四溢。

这日,清晨,诸弟子在院内练功,修睦倚在廊下冷冷地盯着,见随喜正指导两个师弟切磋,便晃悠过去,用手一点随喜:你学艺不精如何敢指点同门。

随喜身形比他矮一截,抬头瞪着他道:干你何事?

修睦冷笑道:若在外间遇上,三招内我必取你性命。

随喜怒道:如此请师兄赐教。

话音未落,修睦呼地一掌便拍出,随喜躲闪不及,只得用手接了,被震开几步。众弟子齐骂:好不要脸,竟然偷袭。

修睦冷笑:胜者为王,何来许多礼数,朝随喜猛扑上去。招招凶狠,只去随喜要害之处,随喜支持十余招,渐不能支,遮拦不定,教修睦一拳打在肩膀上,往后便倒,修睦杀红了眼,右手作爪直探随喜心窝,欲掏心摘肺。随云见状,从一人手中夺了一柄木剑闪电刺向修睦。

修睦伸手去格挡,剑尖似长眼,忽地又抵住其咽喉处。再格,忽悠一闪仍抵住咽喉处,不能往前一步,生生将其逼住。两个和尚笑眯眯走过来,拍着掌道:好剑法,好剑法,果然禀赋过人,假以时日,将为我门第一刺客也。

修睦收招,冷笑道:若非念她女流,早下杀手。

随喜爬起来,揉揉膀臂,无甚伤害,欲反唇相讥,见随云向他使了个眼色,便默然走开。

随云朝修睦笑道:多谢师兄手下留情。一面望着两个和尚道:两位上师早,上师得门主亲炙。且教我开开眼界。

悟和听了大笑:好一张利嘴,本门高手皆是你等之师,我和悟心师弟只能在寺洒扫。

此时云峰已到廊前,笑道:你等弟子须知天高地厚,若得上师指点,乃你等福分。

说罢,三人皆笑。

随云听出师父言外之意,别被两个和尚笑面所惑,须得小心提防。

随云在寺内众人瞩目,行动不得自专,夜深之时,趁其余人熟睡,随云起身潜行至云峰寝舍,在门口踌躇半晌,只听里面轻声道:进来。随云轻轻推门,借着月光,见云峰在墙边蒲团上打坐。

随云掩门,轻轻走过去跪下来:师父尚未休息。

云峰点点头:我年老睡眠少矣。

随云道:弟子见师父为难,料已知和尚来意。

云峰喟然道:为你而来。

随云:因何?

云峰:上山那日宅主乃前陈晋王高复,一眼将你看中,念念不忘;门主亦闻听你禀赋过人,报国寺亲见,欲亲自调教。不好明言,惧麾下议论,故以督察为名欲令我与诸师献去。和尚几次挑明,皆被我搪塞过去,故令修睦搅乱。我山寺一举一动门主皆知,寺院必有其密探了。

随云:诸师中,随馨,随怒辈?

云峰道:诸师料不至于,必在诸弟子中,随馨、随怒皆跳梁,做不得密探也。

随云:何不将我献出?

云峰沉吟半晌道:我与诸师亦非正道之人,平生为人驱使,亦驱使他人,教授弟子虽多,爱惜者唯你一人尔,岂能将你送入魔窟。

诸师皆是冷面冷心之人,鲜有感情流露,近来眼眉之间独对他生出许多怜爱,令她勇气自溢。

随云垂泪道:弟子不愿连累诸师。

云峰道:诸师平生荒唐,你来,方知人生之乐。徒儿,勿忧,去吧。说罢挥了挥手。

随云只得悄然出门。

山色苍茫,寒风凛凛,清晨地面一层薄霜。

十几日过去了。修睦跳梁不已,皆教随云随喜一一挡回。两个和尚脸上已不见笑脸,铁青着望着诸师徒。

夜间,随馨偷至修睦房中禀报随云动静,两个正说着,忽见窗外黑影一闪而过,修睦便跳出门外,只见一条黑影跃出墙去。他便追上去,越墙而出,月光皎洁,前面黑影直奔后山。修睦加紧脚步急追,追出数里,前面一片竹林,黑影不见,正逡巡之际,林中悠悠箫声传来,修睦一愣。箫声凄婉如诉,直抵其心间。教他眼泪欲下。箫声稍歇,一个柔婉之声音问道:修睦,你苦厄多时,孤苦如困兽,此生奈何?欲求功名富贵乎,欲求金钱美色乎。

修睦但觉句句击中自己要害,轻声回道:正是。

又问:和尚将夺你之功劳,你非其敌手也。

修睦恨恨道:两个秃驴暗中结交王策时手下太监,欲持两端,叫我探明。若门主得知,必将其处死。

修睦

箫声又起,修睦面上带笑不觉沉醉。

声音又问:修睦,你在随字师弟前丢了颜面,欲夺回否?

修睦道:然,我正欲此等知我厉害。

声音道:明日林间你可献技教其敬服。

修睦:然也。

声音道:你累矣,且倒地歇息。修睦便倒于草丛卧倒,酣然入梦。箫声渐远,渐隐,不见。

修睦蓦然惊醒,站起来,环顾左右,空无一人,沉吟半晌:却才如何睡着。黑影哪里去也。

随云悄然来到寺院边,大口喘息,胸前起伏不定。忽见一人如飞鸟掠来,轻声喝道:云儿醒来。一提将她越至树丛之后。

墙头人影晃动,月光下两个光秃秃的脑袋晃动着一闪而没。

随云睁开眼睛,看时正是师父云峰。

云峰道:田元照之乐谱乃邪僻之道,你勿再研习,恐走火入魔难以自拔!

随云道:此书可摄人心,然令人邪念顿生,难以遏制。我即刻将其毁去。专攻我父母所留之乐谱。

云峰点头:和尚必与寺中密探交换消息。我两个速回吧。

次日又至山间练习纵越之术,云行与诸弟子皆在山岩歇息。随云站起来,指着山脚密林道:此处必有野兽,待我独自下去将其驱出,你等瞧仔细了,休令走脱。修睦在一侧冷笑道:这有何难,随怒亦可。随云笑道:恐教野猪撞飞。修睦大怒:我今日且教你等见识,说罢飞身便往山下去,隐没在林间。

云行把头摇了摇。许久不见人兽出来,随云向随馨随怒道:想师兄正在林间吮血,你两个如何不去。两个望了望林间,不敢下去。随云向随喜:不如我们下去一探究竟。于是众人皆下山进林子,走百十步,只见一只斑斓猛虎一跃,闪身至草木丛中,隐没不见,树下一具残躯,半条身子被吃掉。

随馨尖叫着:修睦师兄教猛虎吃掉了……

回到寺中,两个和尚站在廊上冷冷地盯着他们。随馨早跑过去,喊道:修睦师兄叫猛虎吃掉了。

两个和尚相视一眼,悟和望着云行:云行,此事非同小可,门主怪罪,你众人脱不了干系。

云行叹道:修睦一向当众逞能,我亦阻拦不住,诸弟子皆在,你可一一讯问。喃喃又道:既门主怀疑,何不另寻德能之人将我等替换,我亦灰心矣,任你两个任意禀报。说毕他径自去了。

两个和尚目瞪口呆,近日诸师只是躲着他俩不见,见了便百计搪塞,令他们好生焦虑。

悟和看了看诸弟子,沉声道:你等听了,我奉门主之命,捡拔你辈出类拔萃者至门主跟前,由门主亲自面授,委以重任。我两个暗中观察。随云、随喜、随风、随缘其中佼佼者,明日随我两个回报国寺。

悟心笑道:日后你四个出息了不忘提携我两个

随云冷笑道:不如王中尉提拔好。

和尚听了脸色一变,凶相毕露,盯着随云:王中尉是谁?

随云笑道:王中尉大阉狗,素善首鼠两端,我爷爷在日,来我府中宣旨,必谄媚屈膝。如今气焰冲天。上师恐求见不得。

悟和大怒:胡言乱语,目无尊长,我教你知道本门规矩,呼地举掌便朝随云面门击来,异常凌厉,随云往后一跃,剑已刺出,两个斗在一起。别看和尚胖大,身形异常灵便,招式刚猛,随云剑走轻灵,往往出其不意,间或一两招其祖父所传雷霆刀法,令和尚措手不及,不得不回防。等和尚又得势之时,只见随云袖子一拂,一阵香风扑来,和尚赶紧屏住呼吸,往后一跃,随云逼上去。两个杀得难解难分。若论功力,和尚自然高出一截,却忌惮随云奇招怪势,不敢全力出击。诸弟子皆替她捏着一把汗。悟心见师兄久战不下,居然不顾身份,奔随云后背袭去,随喜早已戒备,便迎上去接住,七八招便抵不住。随云大喝一声:看药。悟和便往后跳开,随云突然一剑刺向悟心,将其逼退,随云朝诸男弟子喝道:还不帮师兄,众弟子一拥而上将悟心围在当中。悟心初时并不放在心上,应手招架。不想诸弟子竟能协同,颇类阵法,一时间竟让他左支右绌,疲于交架。

随云看着悟和道:你两个的事若叫门主得知,焉能宽恕?我若在门主身边,你岂能安稳。

悟和涨着脸道:你欲如何。

随云道:你门主信任之人皆不信复国,何况我辈,不欲枉死。我不知你两个阴事,你便知如何禀明门主。

悟和道:我若不依你,该当如何。

随云道:鱼死网破而已。

悟和点点头:不愧萧侯之孙。你且教他们住手。

随云道:你可熟思之。转身看着战局。悟心已撑不住了,手脚被刺破好几处。

随云道:报国寺嫉妒你两个之人亦不在少数,若得知消息,岂能守口如瓶。

悟和沉吟着。

悟心大喊:师兄,就依她,依她。

随云轻喝道:众师兄,大师赐教已毕,我等且止,请大师训示。

这句话将悟心羞臊得满脸通红,一声不响走到师兄跟前。

云峰、云行、云定等师从廊下出来。云峰道:两位上师,门主精细,如不周密商议,如何过了关。

悟和叹了口气:只得如此了。

随云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另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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