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人村事之十三：小金
杨府/文
办公室维修电脑的活儿，前后选择了好几位，皆不如意，要么要价太高，要么技不精湛或服务态度几成问题。大浪淘沙，在最后的河床上，只剩下了小金。就像一片金箔闪着寻常的光芒。
他瘦高的个儿，微弯着腰，似乎要勉力支撑着生活的重扼；眼睛细长，始终笑眯眯的；满脸的和善与歉意，又仿佛是生活的感恩者，那么易于知足。
对人是十二分的友善，不管是霜雪的寒冬，抑或是星斗满天的秋夜，随叫随到。异常守时，约好的时间，从不延误。即使深夜，他也会说：稍等，半个钟头或一小时内赶到。然后骑上那部破旧的自行车，迎着某一季节的晚风，穿行在北京灯火闪烁的街巷。年年月月，他就这样奔波在生活的风尘中，似乎不知疲倦似的。他又很节俭，通常只用挂在脖子上的那部小灵通通话，挎包里放着一部手机，却轻易不用。如果有电话来，他常会用小灵通打过去，有时信号不好，就跑到对面的阳台上去。
正由于他的服务态度好，生意自是繁忙。也便因此，在不到三、二年的时间内，他的固定客户已发展到五十多家。逢到饭时，也在谦让中匆匆吃上一小碗，蜻蜓点水式的掠过三几口菜，生怕给主人增添什么麻烦似的。
经过几次交谈，我也便了解了小金的一些行状。
小金的家在伏牛山浅山区，自然条件差，生产力水平低下，人们终日劳作，只是为着温饱。小金的姥姥家离我们村庄只有一箭之远，他小时候就住在姥姥家，在我们的村小学上的学。因此，说起村上的故人故事，他也都熟悉。
但他小学一毕业，便没有再读书，就回乡承担起了繁重的劳务。此后，和多数乡村青年一样，起房盖屋，娶妻生子。可是，乡里的计划生育抓得紧，抓得严，当他的第二个孩子诞生时，乡里给他下发了严厉的处罚通知书。他因为身无长物，久困资财，便拖延不交。乡里先是派人牵牛拉粮，以致后来又要捆人扒房。
小金只得携妻儿连夜出逃他乡，先在北京的菜市场，贩菜卖菜，亏了；又到建筑工地，做小工，扛沙包，抬石料，活儿累，挣不下几个钱。适逢他施工单位附近的电脑城，偶缺人手，临时喊他帮忙。
小金第一次见到电脑，非常新奇。此后，便有事没事的，常去看，去问，经理看他对电脑有悟性，就让他每天晚上过来，干些装卸电脑的粗活，他也由此略懂了一些电脑常识。
几天后，他便辞了工地的活儿。每天在挂包里，装上二个馒头，一瓶矿泉水，跑到西单图书大厦电脑图书专柜前，一坐就是一整天。就像饥渴的土地遇到春霖，又如老僧入定，世界在他面前安静了，直到关门的铃声响起。他强识强记，不易记忆的，就用本子抄下来。就这样，他苦学苦记了一个多月，那么枯燥的东西，他居然读得津津有味，福至心灵。但他又实在买不起电脑，就又到那电脑城里寻活儿。他给经理演示了一番，经理欢喜说，士别三日，小金已非“吴下阿蒙”了。那经理也算惜才爱才，叫他到维修部去，帮忙给一些客户做跟踪维护。如此半年，渐渐摸到了些窍门，渐渐登堂入室了，便另立门户，出来自己单干。
他先前的客户，感到小金为人不错，不管给多给少，从不讲价，都乐意替他找活儿。因此，没有半年，小金所要服务的客户已有二十多家。遇到机会，他也兼给人家装配电脑，赚些差价。
几年下来，薄有积蓄，便在南三环附近按揭了一套70平米的商品房。暂时结束了漂泊的生活。
小金虽然有房住了，生活安定了，但他犹是一如从前，不骄不躁，努力开拓着自己的业务。他给妻子投资开了一家裁缝铺，日常开销就由妻子负责。两个活泼的孩子，也在附近入学，天伦之乐，充盈门庭。更令小金自豪的是，两个孩子的学习都很好，免了许多费用。
小金说，我之所以要在北京奋斗下去，就是要为下一代赢得良好的教育机会，将来的社会，知识才是终身的技巧。
我深以为然，不由得从内心发出一声赞叹。
现在，小金的生活变得稳定而又舒适，但他的服务态度始终没有变，技艺却日渐精湛。还是那么守时，约好的时间，从不延误。随叫随到，风雨无阻。他的眼睛细长，始终笑眯眯的。满脸的和善与歉意，仿佛永远是生活的感恩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