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水水,水水,那个晚上我梦见了水水。
那个最初出现在邱楠和元元给我的书信中的女孩,在多雨的晚上出现在了我的梦里,她,年方二八,巧笑倩兮,明眸皓齿,着一身绿衣,轻轻地撑着油纸伞扣着水溪镇的青石板路,似丁香花般的芬芳即刻盈满了我的梦境,我几乎辨不清那情境,那人如花,是否为真。
梦里,我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是略微可以辨识那是一张极为动人的清秀脸庞。
水水。水水。
我想,大约我此行匆匆,不只是为了邱楠和元元的邀请那么简单。
醒来时,不知何时又是细雨纷纷,凉风阵阵,那朝杏花亦是没有再现芳踪,怕是还躲进陆游雨停的临安。我住的那间房子就在邱楠和元元的隔壁,正对着是几杆修竹,风雨起始动静,它们亦是沙沙作响。
静寂的夜,许是被湿寒惊醒,那无头的梦早散了大半,我却再也无法入睡了。
待许久,我方察亮了灯盏,用铜剪剪了剪蜡炬的长焾,房间瞬时亮了起来。
看着跃动的灯花,我想起日间邱楠和元元对我说的话。
那日在水溪小学,他们看到我很是惊奇也很是惊喜。
过骆马桥后,元元问我,三哥你怎么来得这么突然,我们还在等你的回信呢。
我笑笑说,想你了,奥,不是,是想你和小四了。
他俩笑笑说,不知道三哥可有大哥和二哥的消息?
过落马桥后是一段鹅卵石路,我们慢慢地回了家,那房子隐没在花木扶苏里,简单而清静。
喝了元元端上来的几盏自酿的稻谷酒,我感觉好了些,不很冷了。
自大学毕业后,只有我留在了省城,大哥和二哥早各自回了家乡,邱楠和元元也回了水溪镇教书,我们四人已经好久没有联系了。
我们絮絮叨叨谈起以前的事情,都有些伤怀。
大家各自都刻意不谈起现在的情境,气氛稍显沉重。
元元聊着水溪的天气,说本来前几天天气还好好的,最近不知道怎么老是下雨,人都被阴地发霉了。而且今天突然又有大雾,这可是好多年水溪都没有的大雾。三哥真厉害,一来就又是雨又是雾的。元元笑笑。
邱楠突然说,三哥现在有人了没有?
有人?
我愣了神,顿了顿,知晓了他的意思。
还没呢。
元元嘀嘀咕咕说,那水水姑娘倒是蛮适合三哥的。
邱楠也符合道,是啊,是啊,多可惜的小姑娘。
我不由失笑,你们俩就不要取笑三哥了!
真的,要是你见了水水一定会动心的,元元仍旧坚持着说。
我心底的好奇也慢慢强烈起来,我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小四,讲讲你们传说里的水水姑娘吧,我都被你俩勾起了好奇心了。
小四喝了一口茶,说起了水水的事情。
水元一家大约是在我上大学的时候搬到水溪镇的,我也是听父亲说的。在我离开水溪到省城之前,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们一家。我们上大学上了四年,三哥你知道毕业后我和元元又回了家乡,那么,粗略看来他们搬来水溪已经差不多有六七年了。他们家就住在水家桥附近的水家院,说来也蛮巧,那原来的住户也姓水,只是搬到省城已经多年了。
他们都姓水。水水的父亲叫水元,水水好像没了母亲,这样看来身世也蛮凄凉的。他们一家人都很少与人交往,水元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长相倒是蛮清秀,四十多岁了也不见老,常常在每天傍晚的时候才去买菜,与常人大是不同。其实我见过他也是很少,一来,水家桥那边很是偏僻,二来,我做老师虽然不很累,但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所以见的水元的面很少,见的水水就更是少。不过,有一年,大约是我参加工作的第二年,我去水家桥那边做一个学生淘气学生的家访,那孩子正好住在水元家附近。正是那回,我遇见了水水。
三哥,你知道吗,我们水溪最出名的是什么?
(我没有立刻回答)
莴笋、湘妃竹、竹枝风筝吗,我以前和你说过这些,想必你定是忘了,其实这些都很出名,但还不是最出名的。最出名的啊,是逢源双桥,是竹桥!
其实,我觉得三哥还是非常有慧眼的,你刚来时我注意到你立刻就被竹桥迷住了。不过竹桥在家乡确实很神奇,因为它根本不用一粒钉子,完全是用铆合来连接桥身,可以称得上是巧夺天工。
竹桥里最著名的就是逢源双桥。
逢源双桥分为子母二桥,互为连接,彼此回环,极富特色。桥身的竹子采用一种叫做翠玉竹的竹子修成,别的竹桥时间长了,或者腐坏或者色变焦黄,但翠玉竹做的逢源双桥却是绿玉永翠,千年不腐。很是神奇。
那逢源双桥更因语音与逢缘相近,所以最勾痴情男女的心思,自来痴儿女为罗织相遇,专为一睹逢源双桥,更有失意的男女来此桥殉情,与花溪河同眠。
说了这么多桥的事情,其实想说的是,那天我就是在逢源双桥遇到水水的。
那桥下是花溪河,那孩子(怎么成了孩子)赤着足在玩水,菱花菡萏开了一整湾曲水,她细细地笑着,那笑声顿时就乱了一池绿水。她间或回眸,我见那是一张极为清丽的脸,花样年华,粉面含娇,端是美丽。
哎哟,元元你怎么拧我呢,疼死了。
我们都笑了。
邱楠续道:
我第一次见她面,就觉得她很适合三哥,真的。
我笑笑,不语地看着邱楠。
三哥,你当我是在信里取笑你,或者现在还是取笑你,其实不是的。
你了解小四的为人。
大学那年,你送我一本兰波的诗集,里面的一首叫奥菲莉亚,我第一次见到就觉得那水水就是那书里跳出来的女儿家。
不然,也定似那红楼里的女孩家。
可是去年,她忽然就溺水死了,芳华早逝,实在可惜。
不然三哥可去去见见那姑娘,一定会相信我说的话的。
小四说完了,和元元静静地看着我。
我问了一句,那,水元现在怎么样了?
不知道,水水死后,我又去了水家桥,水元家的门闭得紧紧的,只一串桐花探出墙头,再没看到别的。
凌晨几点了,不知,我被寒气激了一下打了个哆嗦。
奥菲莉亚,兰波,灯花也受惊似的颤抖了一下。
我记起了其中的句子:
黑暗沉寂的波浪上安睡着群星,
洁白的奥菲利亚像一朵盛大的百合随风舞动;
枕着长长的纱巾,缓缓的漂着……
远处的森林里传来猎人的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