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命运吗?” 我视野里出现了一个寸头。他坐在凳子上,向我的病床挪了挪。“打个比方,有时候命运总是在捉弄人,把自强的生命塞进病弱的躯体里,却要给纨绔的灵魂无尽的享乐,或者……让深情之人阴阳相隔。”
而我呆呆地望着花白的天花板,脑子里想的除了“疼”还是“疼”,只感觉到大量的鲜血顺着脑袋上插着的管子被引流到一个塑胶壶里。眉毛生疼,天花板在旋转,神经拉扯着整个脑袋。
“你有在听吗?”他突然提高了音量。凑得更近了。
“嗯?”像是被一只强力的手从纸袋里一把扯出来似的,我转过头怔怔地望着面前这个目光中带着些许气恼的男孩。
“我是说,你觉得这个世界有轮回这种说法吗?”他叹了口气,一字一句地说。
“也许吧。我不知道。”我生硬地回答,然后扭正视线,继续盯着天花板。
他见我又要钻回那个破纸袋里,便扫兴地地躺在了自己的病床上。路过的夜班护士进来张望了一眼,按掉了屋子里白炽灯的开关。他迅速把绑着绷带的腿架在吊环上。
血液一点一点被吸出来,脑袋上的刀口隐隐作痛。
天花板上只剩下了从走廊里照进来的微弱的光芒,恍惚间出现了一个在手术台前运刀的男医生,他带着口罩,专注地切开,取出,置入,缝合。四周静悄悄的,可我却听到了自己心脏跳出胸口的声音。
我睡着了。
术后第一天。
“沈子希,恭喜你出院。”
武浩领坐在病床前,耐心地帮我剪开手腕上的住院环。
“治疗结果很不错,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就可以在全国范围内推广。”
我细瘦的手腕在他的手心里被轻柔抚摸。“武医生……”欲言又止。
“我知道的。”他放下剪刀,抬起头来看着我。没戴口罩的他的确很好看。阳光下棱角分明,深棕色的眼眸,粗硬的黑发,嘴角自然地上翘,上唇沿还有短短的胡子,说话时喉结也跟着一起跳动。
“我知道的,这一路走来很辛苦。”他笑了,露出整齐的牙齿,摸了摸我的头,“头发很快就会长起来的。”
我尴尬地合上嘴,对他微微一笑。
“希望以后我们再也不会相见了。医院,可不是什么天堂。”他站起来,戴上口罩,最后望了我一眼,关上了病房门。
“武医生…其实我……”脑海里的声音戛然而止,痛感就像蜘蛛的脚在头皮上来回踩动。睁开双眼,还是白白的天花板。
额头上是细密的汗珠,春日的暖阳弄湿了手心,床边是个歪着头观察我的男孩儿。
“兄弟醒了?你做噩梦了吧。”转过头去,那个左脚缠着厚厚绷带的男生翘着二郎腿,目光里带着些许玩味。
“嗯。”我闷哼一声,继续盯着天花板。
“你这家伙真没意思。”他咕囔着叹了口气。
我握了握手心,指头都快要在手心里打滑了。而挂在上衣口的引流壶还在贪婪地吸吮着血液。
“帮我个忙。”我咬着牙说。
“你说。”他正襟危坐。
“叫武医生来,我好疼。”说完,我长长地呼一口气,试图把疼痛全都送出去。
“武浩领啊,没问题。”他毫不费力地站起来。刚踏出房门一步,似乎想起了什么,竟然躺回床上。
看来是指不上了。我绝望地闭上眼睛。
也许没过多久,耳边响起那个在梦里游离了很久的声音,“子希,给你开了药,每天饭后三次,每次两粒,可以缓解头痛。”
武浩领低头在病历本上写着什么。
“医生,怎么会这么疼?”我艰难地撑起脑袋。
“术后反应。”他边写边说,“鼻唇沟皮瓣转移很成功,后续每半年修复一次……至于嗅觉神经的处理,我们在你的颅内放置了一个模拟神经接合器,可以帮助恢复嗅觉,这些术前你也了解过了。”他把病历本合上,放在了我床边。
“那还要疼多久…”我沮丧地追问。
“看情况吧,按时吃药,随时跟踪病情。”意识到我的失落后,他赶忙补充道,“放心吧,不会有生命威胁。”
接过热水,我咽下了两粒。很快头脑昏沉,又陷入了沉睡。
“我说,你不吃不喝,是要闹哪样啊?”武灼珉喝了一大口鸡汤,放下碗向我发问。
我慢慢地转过头去,瞅了他一眼,又扭正脖子,还是望着天花板。
“喂,兄弟,你不想吃我理解,但胃里太空了喝药会难受的。”他那条绑绷带的腿伸过去踢了踢我的床沿。
白色的天花板上映着的大脑血管流动gif图被这一踩晃没了,我忍着懊恼,闷闷地说:“你吃好就行了,省得在这儿装病。”
他被噎住了,收回腿在床上调整了姿势,双手压在脑后,良久没说话。
午后两点的阳光把人晒得几近崩溃。我眨眨眼,听到了肚子的求饶。
“看吧,人是铁饭是钢,更何况你现在就是张纸。”烦人的声音又冒了出来。
我紧闭双唇,不理他。
“诺,给你订的饭。”他从床上下来,打开了包装袋,走近我的床,又拍了拍我的被子。
香甜的米味顿时四散开来,还有酱油烧制好的鸡胸肉,蒜香爆炒的大白菜,混合的饭香味一股脑飘进了鼻腔。
我惊愕地撑起身子,盯着他手捧的盒饭。
再吸吸鼻子,消毒水的味道分外明显起来了,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怎么,不喜欢吃?”武灼珉斜眼盯着我。
我没说话,往床边挪了挪,凑近他。闭上眼,洗发水的清香随之扑来,衣服上的薰衣草味也紧接着席卷了我的全身。
“喂,你这是搞什么啊?”他好像被吓到了,往后退了退,小腿撞在凳腿上,凳子发出刺耳的惨叫。
“哦,没…没什么。”我睁开眼,心满意足地看了他一眼,接过饭盒吃了起来,“谢谢。”含糊其辞。
大概是这辈子吃得最香的一次了吧。消散,聚集,我闻得到任何气味,以及一切微弱的变化。
“我跟别人打架了。”武灼珉坐在凳子上,看着我狼吞虎咽。
“哦。”
“其实我已经恢复好了。”他继续。
“哦。”
“但是不出院是为了确保复仇万无一失。”
“哦。”
“这次不算什么,以前还有更严重的。”他伸了个懒腰。
“哦。”
“他们的确惹错人了。”
“哦。”
“……”
我意识到什么,停下筷子,抬头看他,并尽量把嘴里的咀嚼动作放慢。
“哎算了算了,你继续。”他摆了摆手,好像要笑出来。
我点点头,闷头大吃。
“大兄弟,你真是个奇葩。”他躺回到自己的病床上。
“能有多严重?”我猛地发问,嘴里还有没嚼碎的米粒。
“这个嘛…”见我来了兴趣,他索性坐直了身子,“呐,这儿。”他扯了扯病服领子,指着脖子。
我抬头,看到一条暗红色的长疤懒洋洋地躺在动脉血管附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于是赶紧低下头继续扒拉饭粒。
“兄弟,你害怕了?”他乐了,“你不打架吗?”
“呃…不打。”我咽下最后一口,把饭盒丢进垃圾袋,“赵姨的孤儿院很温暖。”
“嗯……?”他像是没听清,但没有继续发问。
我又躺回了床上。
术后第一天就可以闻到气味了,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武医生。看来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我暗自想到,盯着天花板在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