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夏天敏在小说《我叫孙芸芬》里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民娃奶奶夜里做梦梦见自己的妈叫自己孙芸芬,她想知道孙芸芬究竟是不是她的名字,于是就去求证,几经波折终于证实了她的名字,然后为了让别人知道她的名字,她想尽各种方法去传播。
在别人眼中,民娃奶奶的这一做法可谓荒谬:是不是老糊涂了,黄土都埋到脖子了,知道了名字身上能长一块肉啊……
民娃奶奶之所以要固执地找回自己的名字,起因是那个梦。因为这个梦她想到,连猪啊狗啊都有名字,凭啥她就一辈子没有自己的名字?做姑娘时她是二妹,结婚后她是家顺家的,后来是民娃奶奶……她可不想死了以后,自己的墓碑上刻着什么什么氏,必须是有名有姓。
应该说,这一刻她是觉醒了,她是一个人,一个独立的个体,她的身份不应该靠她是谁的妹是谁的媳妇是谁的妈是谁的奶奶去证明,她就是自己。
觉醒不是突如其来的,小说为我们做了蒲垫。在那个极端贫困的年代,作为一个女孩子不需要读书识字,等待她们的命运就是,在娘家时带大弟妹,大了以后结婚生娃,娃长大结婚后生娃她就负责带大孙子,死后安静地葬在自己丈夫的身边。可是,当经济发展起来后,家家户户翻盖了几层高的楼房,乡村甚至办起了旅游业。物质一旦满足了,人也就有了精神追求,自我的觉醒也是题中之义。
自我觉醒是永恒的主题之一,这一主题在高更的这幅绘画中表现得淋漓尽致。画面的右方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象征着“我们从哪里来”,画面的中间部分是一个采摘果实的女人,有人说这是高更对塔西提版夏娃的描绘,她象征着“我是谁”,画面的右方是一个托腮凝神的老者,他应该正在思考“我们到哪里去”。高更的这副作品后来延伸出著名的哲学三问: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将去往哪里?
哲学的问题是终极的问题,看似是个高大上的问题,却有底层逻辑,每个人在一生中都会或多或少地考虑过这个问题。考虑到这三问中的任何一问,可以说就是一个人自我觉醒的时候了。
高更中年以后放弃了正经工作,放弃了自己的家庭,一个人去了太平洋上的小岛,一个叫做塔西提的地方,在那个地方与当地的居民一样过起了原始生活,把所有的精力放在作画上。毛姆以此为背景创作了享誉中外的小说《月亮与六便士》。
李叔同,早年留学日本,是中国话剧的始祖,在北大教过书,创作过一首家喻户晓的歌曲《长亭送别》,可人到中年以后,他也抛下了俗世,甚至抛下他的日本妻儿投身佛门。当然,后世出现许多以弘一法师为题材的电影、话剧、绘画等艺术形式。
高更和李叔同中年时候为了追求心中的理想放下一切是一种觉醒,这种觉醒是经过苦苦思索之后知道了自己将往哪里去;孙芸芬的自我觉醒表现为想要知道我是谁;大量的寻根文学则是对“我来自哪里”的一种觉醒。
当然这三问并不是截然分开的,只有知道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才能清醒地知道我将往哪里去。
自我觉醒也不只是表现为个人,也表现在国家和民族上。现在全国上下对传统文化的重视也可以看作是民族的自我觉醒。我们正是有了民族的自我觉醒,才清醒地知道国家的发展方向。
刘震云说过,文学的底色是哲学,夏天敏的《我叫孙芸芬》,看似是通过讲述一个老奶奶在余下不多的人生中的荒诞不经的故事,却向读者展示了深邃的人生哲学,这恐怕是我们每个写作者都要考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