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文明之旅】公元1066年·话语权的争夺战

公元1066年,宋英宗治平三年,辽道宗咸雍二年。

治平三年的早春,汴京的雪落在御史台的青瓦上,簌簌有声。吕诲将弹劾欧阳修的奏折揣进怀里,靴底碾过结冰的石阶,发出细碎的裂响 —— 这位侍御史刚得知,宰相韩琦已在政事堂拟定了贬谪台谏官的名单。几里外的福宁殿,英宗赵曙望着曹太后送来的 "手书",那纸同意尊濮王为 "皇考" 的御笔,墨迹里藏着未干的妥协。这一年是宋英宗在位的倒数第二年,无论是大宋,还是生命留给赵曙的时间都不多了,而濮议事件还在继续,而以濮议事件的最终爆发为焦点,似乎剖开了北宋政治生态的三重裂痕:宰相班子的权力扩张、台谏集团的礼法抗争、皇权在夹缝中的挣扎,三者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最终将大宋拖入了党争的漩涡。

一、宰相的权力棋局:从 "辅政" 到 "主政" 的越界

韩琦的政事堂里,挂着一幅《五代乱离图》。每当台谏官的弹劾奏疏堆积如山时,这位宰相总会对着画中 "藩镇割据" 的场景冷笑。1066 年的他,早已不是庆历年间那个谨慎的枢密副使 —— 在辅佐英宗继位的 "定策之功" 后,他的权力触角已延伸到朝堂的每个角落。濮议之争对他而言,从来不是礼法之争,而是一场 "削台谏、固相权" 的政治豪赌。

欧阳修在《论濮王典礼札子》里藏着精妙的权力逻辑。他避开 "皇考" 与 "皇伯" 的称谓之争,转而论证 "宰相有议礼之权":"国家大事,非宰相议定,台谏不得妄议。" 这话直指北宋台谏制度的命门 —— 台谏官虽有 "风闻言事" 之权,却无 "决策之权"。韩琦顺势在朝堂上提出 "单选题":"若台谏坚持反对,当罢宰相;若陛下认可尊亲,当罢台谏。" 这种非此即彼的逼迫,实则是将英宗绑上宰相集团的战车。

节目中披露了一份韩琦与边将的密信,更暴露了宰相权力的扩张。信中写道:"濮议未定,禁军不可妄动。" 彼时英宗因台谏官集体进谏而病倒,韩琦竟绕过皇帝直接调动京畿驻军,美其名曰 "防不测"。这种 "挟兵权以胁君" 的举动,已远超 "辅政" 的范畴,连欧阳修都私下感叹:"稚圭(韩琦字)此举,类霍光矣。"

宰相集团的胜利来得迅猛而残酷。1066 年四月,吕诲、范纯仁等七名台谏官被集体贬谪,罪名是 "离间君亲、沽名钓誉"。韩琦在拟定贬谪名单时,特意将他们的目的地选在岭南烟瘴之地,意图让这些 "礼法卫道士" 永无还朝之日。当被贬的台谏官们出京时,百姓沿街相送,有人举着 "还我言官" 的木牌,却被韩琦派来的禁军驱散。罗振宇在节目中感慨:"1066 年的汴京,宰相的权力天平已经压过了台谏的制衡砝码,这为日后王安石变法的 ' 一言堂 ' 埋下了伏笔。"

二、台谏的礼法困局:从 "言路" 到 "绝路" 的崩塌

司马光的书斋里,《历代名臣奏议》被翻得卷了边。这位刚被贬为并州通判的谏官,在离京前夜写下《濮议辨》,字字泣血:"台谏官者,天子之耳目也。耳目既塞,何异盲聋?" 在他看来,濮议之争中台谏官的惨败,不是败给了宰相的权力,而是败给了士大夫对 "礼法" 的集体背叛。

台谏集团的抗争曾充满理想主义的光芒。吕诲弹劾欧阳修 "曲解《礼记》" 时,特意附上自己批注的经典,逐字比对 "为人后者" 的释义;范纯仁带着百官在紫宸殿外 "伏阙进谏",冻得嘴唇发紫仍高声诵读 "仁宗遗训";就连年轻的苏轼,也在凤翔府写下《上英宗皇帝书》,直言 "陛下若徇私恩,何以对天下"。他们坚信 "礼法如堤",只要守住这道防线,就能避免重蹈五代 "礼崩乐坏" 的覆辙。

但这场抗争从一开始就注定失衡。这里有一组数据:台谏官每月俸禄最高不过三十贯,而宰相的月俸是三百贯;台谏院的办公经费不足政事堂的十分之一,连抄录奏折的纸墨都要节俭使用。更致命的是信息差 —— 韩琦能随时出入禁中,掌握英宗的病情与曹太后的态度,而台谏官们只能靠坊间传闻判断局势,就像蒙眼的斗士与清醒的对手交锋。

最具悲剧性的是台谏集团的内部瓦解。欧阳修的门生蔡襄,本是台谏官中的骨干,却在恩师的劝说下 "默不作声";曾与司马光并称 "铁面御史" 的王陶,被韩琦许以 "参知政事" 的职位后,突然转而支持 "尊濮王为皇考"。这种背叛让吕诲痛彻心扉,他在被贬前怒斥这些 "变节者":" 吾辈守礼,非为仕途,乃为天地良心!"

这一场台鉴官面临的局面,改变了北宋之前的言路传统。据《宋史・台谏志》记载,此后三年间,敢言的谏官从 42 人锐减至 9 人,剩下的多是 "唯宰相马首是瞻" 的应声虫。汴京百姓编了句顺口溜:"御史台,空设台,有言不敢说,有冤不敢裁。" 

三、皇权的夹缝生存:从 "天子" 到 "棋子" 的无奈

现在把镜头给到英宗,他的病榻前,摆着两份几乎同时送达的文书:一份是韩琦送来的 "台谏贬谪名单",另一份是曹太后的 "濮王尊号手书"。这位年仅 30 岁的皇帝剧烈咳嗽着,指甲深深掐进锦被 —— 他终于明白,自己争了两年的 "皇考" 名分,不过是宰相与太后博弈的筹码,而他这个天子,不过是棋盘上最身不由己的那颗棋子。

英宗的权力困境从继位之初就已注定。嘉祐七年冬,仁宗召他入宫时,他吓得 "绕床而走",连说 "不敢为皇子"。这种恐惧源于他 "三进三出皇宫" 的经历 ——3 岁被当 "招弟工具" 送入宫中,5 岁因仁宗生子被遣返,30 岁再次入宫时,曹太后的眼线遍布他的府邸,连侍妾的出身都要一一核查。他就像皇宫里的 "临时工",时刻担心 "转正" 的日子不会到来。

濮议之争中,英宗的每次表态都充满挣扎。他想尊濮王为 "皇考",既有对生父的愧疚,也想借此摆脱 "仁宗养子" 的尴尬身份;但当韩琦以 "贬谪台谏" 相逼时,他又私下对近侍说:"朕只想尽孝,不想逐杀言官。" 曹太后的态度更让他无所适从 —— 这位养母先是怒斥他 "忘恩负义",却在韩琦暗示 "若不妥协,恐有废立之事" 后,突然送来同意尊号的手书,变脸之快让英宗不寒而栗。

1066 年的权力格局里,英宗更像个 "符号化的天子"。宰相用他的名义贬谪台谏,太后借他的旨意平衡相权,而他只能在病榻上看着这一切发生。据《续资治通鉴长编》记载,他临终前指着濮王的画像,对前来探视的韩琦说:"朕这一生,到底是谁的儿子?" 这句话里的茫然,道尽了傀儡皇帝的悲哀。

这场权力裂变的最终代价,由整个大宋买单。英宗在濮议尘埃落定后不到一年便驾崩,继位的神宗带着对 "濮议之痛" 的记忆,格外倚重能 "乾纲独断" 的王安石,开启了更激进的变法;而被打散的台谏集团,在多年后演变成反对变法的 "旧党",与王安石的 "新党" 展开数十年的党争,最终耗尽了北宋的元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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