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欢我的妈妈,大概是因为父爱缺失的缘故吧,所以对妈妈的爱有点极致,差不多是爱到变态的地步了。
这是我朋友的原话,大概我对妈妈的爱已经明显到大家都能看出来的程度了。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失去了妈妈,那我永远都不会快乐了,或者说,我再也没办法活下去了。
我记事很晚,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来,我从小就很笨,很迷糊,老是做错事。所以关于妈妈的事情,我能记得的实际上很少,因为这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
我只记得两件事,还是模模糊糊的印象,到现在我也不能确定,到底这两件事是真的来自我的回忆,还是只是我杜撰出来的一段莫须有的往事。
一件是,好像是一个暗淡而没有一颗星子的深夜,因为口渴而醒过来的我,懵懵懂懂地爬起来找水喝(我从小就不跟妈妈在一个屋睡觉),看到妈妈屋子里还拉着灯,我从门缝边望进去,看到妈妈在轻轻地折叠一件衣服。
昏黄的灯光下,妈妈的表情温柔而缱绻,就好像是在重温和那件衣服有关的美好回忆。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是短短的一分钟而已,我看到妈妈把那件美丽的衣服收了起来,压进了衣橱的最底部。
我好像看到有泪光在妈妈的脸上闪烁,害怕的我怯怯地叫了一声妈妈。
她听到我的声音并没有立即回头,而是抬手拭了一下眼睛,然后才看向我。
她的表情不再像刚才那样迷离,她又变成了我熟悉的妈妈。
“是要嘘嘘还是渴了?”穿着宽松睡衣的妈妈走向我,然后弯腰用力把我抱了起来,那是我头一次发现,原来妈妈很瘦,原来妈妈都快要抱不动我了。
“要喝水。”我感觉自己又困了。
妈妈把我抱回房间,又去给我倒了杯温水。
我不知道那一夜妈妈是什么时候离开我的房间的,因为我连水都没怎么喝就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妈妈做了我最喜欢的红薯饭,所以我就欢喜地把夜里的事情给忘记了。
第二件是,我小时候很胆小,虽然是一个人睡,但是每一夜都要妈妈陪着我,我睡着了她才会走,所以我还是很愿意一个人睡觉的,而且床也很宽,适合我随意翻滚。
我模模糊糊地记得,那个时候妈妈为了哄我早早入睡,会给我讲故事,或者唱歌。妈妈脑子里有很多生动的故事,妈妈脑子里有很多动听的歌曲。
我告诉妈妈我想听哪种,她就会温柔地讲给我听,或者唱给我听。
她的声音里总有一些喑哑,听起来有些低沉,有些悲凉。但是我很喜欢听,多少个夜里,都是妈妈的声音陪着我入睡。
但是我不敢确定这是真的,因为在我确切地能记事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听到妈妈唱过歌或者讲过故事。
所以我一度以为是我的记忆出了问题。
转眼间20年过去了。
有一年冬天,我过年时和妈妈一起回了老家,收拾妥当以后,就驱车去看望我九十岁高龄的外婆。因为与外婆很久没见了,外婆就一直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在我和外婆聊得畅快的时候,妈妈去了舅舅家。
也不知道是什么突然出发了我记忆深处的那根弦,我突然想起了关于妈妈的那两段模糊的记忆,我立马向外婆求证。
外婆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身体还好,而她的记忆则尤其的好。
我一提起那件似是而非的漂亮衣服,外婆就立刻点点头,然后鼓着漏风的嘴巴说:“那件衣服啊,是她还没结婚时我给她做的。”
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外婆接着说:“你妈很喜欢那件衣服,平时都舍不得穿,结婚的时候就一起带到你们家去了。”
我想问为什么妈妈从来没有穿过那件衣服?
但是我还没来得及张口,外婆就睿智地打断了我:“你妈的婚事,是你外公一意孤行地决定的。你妈不喜欢你爸爸,觉得他笨,又太憨厚。你妈年轻的时候,不仅脸蛋漂亮,身段也美,再加上读过一些书,所以有些自命不凡,总以为自己可以找到一个人人称羡的好归宿,可惜命比纸薄,最后还是嫁给了你爸。”
我沉默不语,不知该如何应对。
外婆看我妈还没有回来,就接着说:“你妈虽然心比天高,但是自从嫁给你爸后,倒是还一心一意想把日子过好,可惜,”外婆摇摇头,“谁也没想到,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
我忽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我和外婆这才发现,妈妈就在外面站着,看样子已经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外婆假装嘴干,连连咳嗽了几声。
我妈悄无声息地皱了一下眉毛,然后暗示我倒水给外婆喝。
待外婆不再咳嗽了,我妈挨着外婆坐下,然后好像下定了决心似的,直视着我说:“有什么你想知道的,就现在问吧,不要累着你外婆了。”
我讷讷不知如何开口。
妈妈不忍看我为难,倒是直接说了起来。
“我那时候是想过离婚再嫁的,毕竟我一直以来对自己的期许都很高,我不想自己的一生就这样完了。但是因为你,我不能就这样离开,如果我走了的话,他们家人一定会难为你的。”
我冒冒失失地接了一句:“本来他们就不喜欢我。”
妈妈没有搭理我,只是自顾自讲下去:“所以我决定,就这样守着你,等你长大成人。”
妈妈的声音变得恍惚:“我把最喜欢的衣服收起来,告诉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我再也不唱歌,不讲故事,因为我下定决心要忘记以前的自己,因为我只有强大起来,情绪上疏放起来,我才能心无旁骛地照顾你。”
我用余光看到外婆在擦眼泪。
我后悔了,我本不该提这件往事,我心里想,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个无药可救的笨蛋。
妈妈从回忆里走了出来,开始劝慰外婆。
外婆虽然年纪大了,性子倒是变得和孩子差不多,没哄一会儿,她就又变得开心起来,开始兴高采烈地和我聊结婚的事情。
回到家以后,我和妈妈很有默契地再也没提过那些事情。
我知道,在妈妈把那件美丽的衣服收起来,并且决定再也不唱歌的时候,她就已经彻底和过去告别了,即便我是她相依为命的女儿,也不能这样无理地试图去剥开她的伤疤窥探。
前段时间,妈妈大病一场,等我匆匆忙忙赶到医院的时候,妈妈刚刚被医生从重症监护室里推出来,在普通病房里,穿着白大褂而显得说服力十足的医生悄声告诉我,我妈妈这一次,真的是死里逃生。
还好什么都没有发生,不然我觉得自己一定会崩溃。就算再过一百年,我也不能说服自己准备好应对妈妈的离开。
在妈妈大病初愈之后,我发现我比以前更爱她,也比以前更了解她。
比如一打电话,只是来自话筒那边的简单的一声“喂”,我就能知道她的心情怎么样。
比如我永远能够在最合适的时间打电话给她,不会耽误她吃饭,不会耽误她散步,更不会耽误她洗澡。
妈妈说,出现的时候总是刚刚好。
有这一点默契,我已经满足了。
也许谁都不知道,又也许每个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是那么希望我跟我老妈的时间,永远都是刚刚好,一分不多,一秒不少。
收起华衣,藏起歌声的她,是我最亲近又最珍爱的妈妈。
我是唐娜酱,愿每一位妈妈都能被温柔地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