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坐在梨花木的椅中,柔儿还是会记起参观教堂的那天,那是个晴朗却有些闷热的正午,当她随着自己的好奇心,来到这座巍峨的城堡前时,也还并不确定这建筑的用途,直到她推开面前厚重的木门,看清了笼罩在斑驳的琉璃光中耶稣的雕像,荒芜的四周只剩那瘦骨嶙峋的身躯被锁在十字架中,令她的心也随之一动,‘咚~’,她身后一阵响,门早已合上,此刻,整个嘈杂的喧闹声被挡在门外,四周突然安静下来,隐隐约约,她感觉听到歌声。。。
在记忆中,硕大的空间里只剩下她自己,还有似有若无的歌声陪衬着,她便壮着胆子,也许是教堂中静谧而神圣的气氛也感染了她,也许是在教堂外,无意瞥见的拒绝带枪的告示牌安慰了她,也许是她本身暗藏着的冒险精神被激发了出来。总之,在异国他乡,四周无援的情况下,平时文弱的女孩子正独自摸索着走进去,向着未知且更深的地方走去。
一股幽凉的风穿过,她进了教堂一侧黑暗暗的门洞内,她要找什么呢,或许是她自己也不知道,也许只是因为好奇,窥探在富丽堂皇展示的背后,是否有着些其他隐晦的秘密,也许是因为赌气,觉得自己本就是被剩下的多余的那一个,放逐到此,并不足惜,她脑中就这样胡乱地想着,和着自己的脚步踩得木制的楼梯‘吱吱呀呀~“地响,响得她心里发慌,几次要放弃,甚至已经调过了头,可是,顿了顿,她又不甘心,不甘心继续被放逐的命运,直至一事无成,也许心头那一丝的颤动,就是冥冥之中可以改变她的机会?这样揣测着,她后槽牙一紧,便低着头继续又蹬了上去。直到前方没有了路,台阶的尽头,一扇上了锁的大门挡在面前,木门的一侧竖起了一张告示,上面标记活动时间,是周二的中午,岂不是现在,她不甘心地扒着门缝,眯着眼睛向里面望,那其中是狭长的一带看台,正中央摆着一架镂空花纹古典的钢琴,对着耶稣的雕像,两厢守望。
并没有任何声音响动,不像是有活动的迹象,她不甘心的又怔怔盯着告示再看,见上面的活动地点是在二楼,她隐约记得刚刚拐角处有个门廊,当时自己只顾着要登的最高,便没有放在心上,这样一想,可不正是拐角处。也算是抱着一线生机,她走了回来,在楼梯的一侧拐进去,果然是别有一番洞天。
就这样,走过一间长长的庭廊,等在面前的是一处办公区域,被一个小矮门所隔着,但是透过办公区的窗子,还是可以窥见那里面暗含着无数大小不等的办公间,在入门的墙的一侧,有英文“Staff Office”的标志牌,通过那玻璃窗,也可以看到里面黄、白、黑,三种肤色深浅不同的人在其间忙碌着,看了眼挂在办公窗上的钟表,一点五十分,正是下午刚开始上班的时间。
在办公室门口的另一侧,凹进去的一侧,是一间带有书柜的屋子,最左边摆放着的是一个长条书桌,围在四周的是木制的长背椅,另一侧正中有一阚壁炉,儿臂粗的木头在期间杂陈着,正对着门的墙壁上陈列着的是一列列书架,都是解读圣经的书籍,有儿童版的,画着可爱的卡通人物,散放在前排立着的插筐中,很是可爱。
就这样,坐在椅背中,那天的阳光格外刺眼,她想象着地球这一侧的生活,在同一个日光下,却感觉恍如隔世,咚咚的声响再次将她拉到门口,一个黑肤色的老年男人佝偻着背,扶着拐杖,一步步挪了进来,看着有人在座位上,用手捻下礼帽,点了点头,颇绅士的挪开面前的椅子,慢慢坐下,他的一只手上黏着药条,上面隐约透着斑斑血迹,还没等打过招呼,接着跟进来一位金发碧眼的女郎,踩着高跟鞋,踢踢踏踏地走进来,手中抱着顶厚的一本硬牛皮纸包裹的圣经,她的目光扫过柔儿,眼神也为之一亮。“我们来欢迎新朋友啦,“微笑着,她一边朝她望去,一边走到最里面的座位中,”Hi,”不等柔儿来得及反应,门口正响起一个白人男子欢快的招呼声,又吸引了大家的视线,男子四十岁左右的样子,身材保持的极好,女郎笑笑,示意他就坐在旁边的位置上,“好的,我们开始,首先让我们欢迎新的朋友,”女郎面向柔儿,浅浅微笑着,柔儿脸一红,本来就害羞的性格,如今为了跳脱现状,只能硬着头皮,用蹩脚的英语磕磕巴巴的介绍着,讲过之后,女郎先是一愣,仿佛很努力的分辨她结束的话语,见柔儿良久默不作声,遂半笑着进入到接下来的祈祷环节,加入这祷告的行列,虽然只是仪式,柔儿还是四处张望着模仿,虽说蹩脚,但是当双手合掌的那一瞬间,还是可以感觉出内心的安详,之前杂乱的内心似乎得到了一份安然,祷告之后,叫maria的金发女郎,开始指导大家翻开圣经,跟读到她指定的章节,那篇讲的是耶稣指导着他的选民,向留着奶和蜜的地方走去,最终找到一处理想的栖居之地。
这个时候,只听得门铃响,“sorry,I‘m late.”是个欢快的声音,还以为是和她年纪相仿的少女,抬起头,却望见一个胖胖的满头银发的老奶奶,正冲着柔儿慈蔼地笑,柔儿不自觉地举起手,做了个招呼的动作,老奶奶欢快的蹭着身子,两旁的肉一抖一抖的跳到她身边的空座上,很礼貌的请求坐下,柔儿帮她移开椅子,她开心的连声说“thank you, thank you.”
也许是那笑容感染了柔儿,也许是周围人快速的英语使得大脑高速的旋转,恨不得每一个脑细胞都拿来分辨其中的意思,此刻并无暇他顾,柔儿跟着听着、念着、在心中将脑海里闪现的内容组织成词语,默默地诵着,时间过的飞快,也许专注是一剂难得的疗伤之药,将人从琐碎的现实中抽离出来,跟着固有的规则旋转,忘记了自身的苦痛。当铃声响过之后,柔儿才可惜的叹道,原来下课了。
陆陆续续地,大家都礼貌的告了别,像是病友之间的相互离别,颇有些默契在其中,可身旁的老奶奶并没有离开,好奇地盯着柔儿看,问她的年纪、国籍、在哪读书等基本的情况,一听说“China,”便惊呼道,“oh,Chinese,
Chinese!”并告诉柔儿她很想去中国的,她又问了柔儿的家庭情况,柔儿从打一开始便觉得她亲切,更是知无不言,在异国他乡,她的询问仿佛给她撑起了一块心灵的庇护所,就像是饥寒交加的,寒冷荒原中她遥遥望见的草房,即使简陋,但那里面的火光莹莹,仍足以吸引着她,不自觉地要靠过去。柔儿介绍了家庭的状况,还说了自己是已婚的,谈到了婚姻,便有些哽咽,她努力的望向窗外,天空的广袤,似乎能缓解她突如其来的情绪,“哦,没事的,没事的,”老奶奶察觉出异样的情绪,并极力安抚着,不说还好,一被安慰,情绪就像是决了堤的洪水,是再也止不住了,老奶奶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急忙翻着纸巾,递给她,嘴里小心说着安慰的话,“他打你吗?”柔儿摇摇头,“那就是他喝酒?”老奶奶猜着,柔儿又摇了摇头,老奶奶想了想,便没再开口问,等着哭泣声渐渐小了下去,便说道,“以前啊,我也是跟着一个男人,他不好,就是要喝酒,还爱赌博,我们结婚两年便离了,那时候,我跟你也差不多,二十八、九岁的样子,自己独自抚养女儿,过了五年,自己白天上班,晚上还得独自照顾孩子,那时候也是参加工作不长时间,也挺苦的,直到遇见了现在的先生,他也是带着一个男孩子,我们就又组建了家庭,一直到前年,他去世了,我就又跟女儿一起过。”她将柔儿的手握在自己胖胖的手心里,轻声说道,“别怕,都会过去的,”柔儿小声抽泣着,点点头,“上帝也许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不要害怕,好好再跟他谈谈,”柔儿摇摇头,哭泣声似乎更大了一点,“你是没想好吗?”“我马上就得回去了,”柔儿说着,哭泣的声音更大了,“实在不知道要怎么面对,”
她顿了顿,那握着的手更紧了紧,说道,“要是不想回去,我可以帮你找住的地方,直到你找到工作为止。”哭泣的面容上还挂着泪珠,柔儿感激的看着她慈爱的眼神,虽然知道自己并不会真的去那里住,但是萍水相逢,又是异国他乡,老奶奶的话语抚慰了她孤寂的内心,在碰撞中,两颗心越过年龄和种族,小心翼翼的贴靠在一起。
之后,伴着有些恍惚的记忆,那曾经无数次在梦境中出现的钢琴曲又响了起来,柔儿记得奶奶带着自己来到了二楼的钢琴室,它正对着基督的塑像,奶奶拉起琴盖,弹得一手好曲子,悠扬的曲调中,所有的烦恼似乎都随着琴声袅袅而散,又或者是柔儿记错了,她最开始遇见奶奶的时候,便是刚刚关上大门的那一刻,最开始悠扬的曲调,将她吸引着望向台上一个矮胖胖妇人,奶奶似乎毫无察觉,正醉心演奏着,也许她从来就没有一个人过…
在电脑噼噼啪啪的声音中,她也许真的无法再相信自己的记忆,只能趁着并没有全部遗忘,将这些故事记录了下来,望着窗外四野安谧,像是回到了那天,当她推开教堂的门,那悠扬的曲调中,有着奶奶想对她讲的话,“一切都是恩典,请你不要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