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有三名战士掉下去了。
羊肠小道一侧是深渊，一侧是陡崖，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大雪纷飞，淹没了道路。前进一步都要付出了血的代价。
“别派人送死了，”突击连指导员大声说道。狂风暴雪中，他的话显得飘飘荡荡。
“哪怕死完了也要翻过去，”连长咬牙道。眼睑上的冰碴子遮挡了视线，他拼命揉了揉眼，说出的话，比冒着白雾的寒气还冷。
形势所迫，突击连必须在预定时间到达指定地点，否则会影响指挥部的作战计划。他们是一颗钉子，唯有深深插入敌人后方，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然而，急行百里，却被陡崖挡住了。
满天雪花被狂风卷起，犹如银色怒龙，将整个世界都压了下去。黑沉沉的天空也带着莫名的杀气。吼声惊天动地，心神为之一颤。
这次，轮到小七打头阵了。他没任何犹豫，紧了紧略显单薄的军衣，把枪交给连长，系了绳子就要踏上小道。
“有啥要说的么？”指导员问道。
“帮俺给小翠说，娶不了她了，”小七脸蛋红扑扑的，眼珠子灵动得不行。双手已被冻得通红，牙齿冷的打颤。说出的话虽然俗气，倒有几分慷慨悲歌的味道。
小道处处危机，每一步都要格外小心，有些路段具有很大的迷惑性，根本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更不能往下看，万丈深渊足以让任何人头晕目眩，心神俱颤。
小七紧贴着崖壁，寒意瞬间传遍全身，就像掉进了冰窟窿。心脏剧烈跳动，让他顿时回想起孩提时代心口被门栓撞击的痛楚。意识似乎掉进了无尽泥沼，变得麻木而缓慢。
阎罗十殿也不过如此吧，身体和心灵时刻遭受煎熬。
“小七，”连长在远处大喊。
他一声断喝，如惊雷般把小七唤了回来。小七稳住心神，继续朝前走去。很快来到刚才战友掉下去的地方，此时中间断开了，只能跳过去。
那名战友叫罗俊，瓜子脸，爱笑，他就是踩中了虚浮的石块掉下去的。音容笑貌宛若在眼前，人却化为化为齑粉了。小七有些出神，不知道会不会像罗俊一样，也来个身首异处。
他手脚已麻木，想的更多的是暖烘烘的火炉，而不是眼前的危局。机械的看了眼断裂的小道，紧张的情绪才升了起，却又被一阵狂风刮灭。
小七没站稳，差点随狂风而去。险些丧命，惊出了一身汗，这才让他清醒过来。
这段陡崖号称天堑，仙神难过，是有一定道理的。这也是敌人不在此处设防的缘由。
“老子不信了，世上就没走不通的路，”小七握住挂脖子上的香囊，里面装着小翠向老和尚讨来的福。
他和小翠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要不是该死的侵略者，他们早结婚了，恐怕孩子都到处乱跑了。临行前，他承诺胜利了就回去娶她。
此刻，小七后悔了，不该给小翠虚无缥缈的承诺。战争是会死人的，没法保证自己活着，怎能让她空等一场呢。
小七不想了，如猎豹一般，双腿蓄力，跳了出去。他感觉脚下空了，好像有无数的恶魔露出狰狞爪牙翘首以待，随即，心也跟着空了。
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双脚触碰到了坚实的小道。脚踏实地，犹如游子归家。小七控制住摇晃的身体，扯动了一下腰间的绳子，继续前进。
刚才，他体会到了死亡的味道，是不咸不淡，波澜不惊，是绝望后的淡然。死没想象中的害怕，不过一瞬间而已。真正的恐惧是死亡的未知，没有尽头。未知才是真的吓人。
连长和指导员松了口气，其余战士忍不住欢呼出声。
小七刚才完成了一个壮举，足以载入史册的凌空一跃。
接下来，两名战士抬了木板过去，一端捆住绳子，递给小七，搭在了断处上面。
小七一边拨开积雪，一边继续向前。身体越来越迟钝。他不知下一刻，会不会如罗俊一般神不知鬼不觉的掉下去。
死了也好，一了百了，小七产生了近乎荒诞的想法。这个想法滋生出来，就不可抑制的蔓延。不断抛开积雪，双手感觉正在遭受万蚁噬咬，一会儿又如同炉中炙烤。
不过，小七陷入迷糊之际，他来到了峭壁的凹陷处，大部分风雪被挡在了外面，意识渐渐清醒，这才捡回来一条命。
此处还算宽敞，挤十几个人都没问题。小七搓了搓脸，又搓了搓手，感觉身体暖和了许多。极冷过后，就是极热。浑身燥热如同火烤。这种难受叫人欲罢不能。
连长和指导员带着七八个战士进入了凹陷处，他们架起了火，烧了一锅开水给战士取暖。喝了开水，众人身体慢慢恢复了过来。然后，不得不继续死亡征程。
一个长得像猴子的小战士替换了小七。连里就属这家伙最活泼，蹦蹦跳跳，抓耳挠腮，总是闲不住。大家都叫他小猴。
出发前，小猴还对他做了个鬼脸。
“小心，”小七说道。
小猴很灵活，片刻功夫就走出去老远。小七一眨不眨的望着。突然，发生了雪崩，小猴被裹进了雪里，掉进了万丈深渊。
“不，”小七忍不住惊呼。
“第四个了，”指导员失魂落魄道。
“我去，”小七不等连长采取行动，抢先道。小猴是替他死的，该死的贼老天不长眼睛。来啊，不信还有二次雪崩。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倔脾气上来了，几头牛也拉不住。
满脑子都是小猴被卷进雪里的场景，倒是减淡了对小翠的思念之情。
他没办法去想小翠此时在做什么，心太疼。
连长想亲自上阵的，看着小七坚定的目光，又改变了主意。反正都逃不掉，早晚的问题，也就没坚持了。
这次，小七显得成熟老练，有种驾轻就熟的感觉，深渊看起来也没那么恐怖了。很快来到刚才雪崩的位置，仰头看了看，峭壁上缺了一大块，空中雪花乱舞。
低头看了看深渊，一阵目眩。稳住心神，他在心底默念，小猴，一路走好。泪水不自觉流了出来。以后连里怕是要冷清很多了。他的心情与暗沉的天色一样，没了一丝光彩。
上天好像对小七格外眷顾，一路上再没遇到危险，顺利翻过了山。有了小七打头阵，突击连很快翻过了山。
跨越天堑后，他们如同一只神兵，猛然插入敌人心脏，打了一个措手不及。配合大部队，仅这次战役，就收复了百里国土。
小七和突击连都得到了极大嘉奖，事实表明，他们有移山填海的意志，岂有不胜之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