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上滩歌访旺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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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想去访访陈旺全,却囿于俗务,一直未能成行。

几天前晓武微信通知,让周六把时间腾挪开,要去滩歌,但并没有具体说什么事。放下电话,心潮澎湃,就像年轻时去约会一样,情不能自已,忙乱中洗了一把脸,因为我想到了滩歌黑池殿的陈旺全。

旺全与我素昧平生,长期以来,他打他的工,我教我的书,我俩就如行驶在不同时空的两列火车,生活在不同朝代的关公与秦琼,按理说不会产生交集。可因为文字,我们相识。在作协微信群里第一次吸引我的是旺全的头像与昵称。实话实说,图片里的旺全相貌平平,不算太帅,只是比我略好看些。头椭圆,发短,脸长,眼小,鼻尖,粗糙得如一颗土豆,健壮得如一头公牛。暗红色的宫殿前,旺全歪着头,立在阳光下,暗红色的毛衫映着枣红色的脸,眼微眯,如布达拉宫前披着红袍的喇嘛。图片旁边,一股狂宕之气破屏而来,直入我心——“打工皇帝陈旺全”。瞅着这个名字,我想起仓央嘉措的诗句:“住进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萨街头,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霸气外露又憨外秀中!陈旺全,绝非一个普通的皇帝!

漆寨芳老师在《点亮生命》中写道:“我是个‘三栖’动物——我的生命在田间地头、教室讲台、书桌稿纸的栖息中得到充实。”旺全依是如此,种田填饱肚皮,打工充实腰包,写作丰富精神,栖息灵魂。旺全就这样一边四处奔波,一边在心中修篱种菊。旺全的笔下,有茅草屋里烟薰火燎煮罐罐茶的爷爷,有布谷声中磨刀霍霍弯镰如飞的父亲,有寒雪冷风中腰系麻绳钻山入林的兄弟,还有南河边抓鱼放羊放风筝的童年。割麦,耕地,砍柴,担水,摘草莓,打墼子……质朴干练的文字,描绘出一个风光秀美的世外桃源,这些,正是我念念不忘难以割舍的乡情。我俩算是一丘之貉,臭味相投。旺全的文字,散发着泥土的芬芳,夹杂着淡淡的粪香,常常让我沉醉其中,心弛神往!“于我心有戚戚焉!”如果说旺全是黑土中的一颗洋芋,我则是黄土中的一枚驴粪蛋,我俩在文字的烈火中缠绵出浓烈的香味。只是旺全长于我,旺全不仅精于散文,剩下的十七般武艺,都可以舞一下,尤其一些古诗,虽不着格律,看似信手拈来,却清新自然,为我所望尘莫及!

遗憾的是虽然近在咫尺,但我没见过陈旺全!钱钟书说过:“假如你吃个鸡蛋觉得味道不错,又何必认识那个下蛋的母鸡呢?”但我还是想见见旺全,领略领略打工皇帝的风采!甚至有点迫不及待!

周六下午,春阳和煦,烟柳婆娑。在史老师的带领下,我们一行五人顺南河而上,带着“旧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轻松与欢欣,前往滩歌。其实我开着车,却依然不知道此行要去干什么,但我有种预感:似乎要去拜访旺全。锣鼓听声,听话听音!果不其然,从大家的闲谈中得知,我们此行正是去拜访旺全,我不禁加快了车速。

旺全歪着脑袋,一手斜插在裤兜中,一手抚前额,似乎有点吊儿郎当,站在村中岔道口迎接我们。待一进院,我们先是惊诧,接着恍然大悟:旺全自称皇帝,当之无愧!一座二层小楼坐南朝北,红瓦白墙红柱,高大宽敞,堪比金殿。周围土地平阔,麦苗青葱,河水潺潺,群山逶迤,使人不由想起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尤其前方一左一右黑谷堆与董坪两个山头拔地而起,垂手而立,静默不语,似秦琼敬德,日夜守护皇宫安宁。我们赞不绝口,旺全有些拘谨,脸红扑扑的,羞羞答答竟如黑池殿的西红柿,忙着领我们参观他的宫殿。逛完皇宫,旺全招呼大家进屋。坐定,又忙着收拾茶具,慌乱中竟打碎了一只玻璃茶罐。

茶香氤氲,主欢客喜。谈话间,麻利的嫂子接连端来热菜,其中一盘产自自家地里的凉拌西红柿,光彩夺目!鲜红晶莹的西红柿上浮着一层白糖,似落了薄雪的火焰山。夹一块放进嘴里,清冽甘甜,回味无穷,似旺全的日子一样。旺全又摆出酒具,旺全、史老师、晓武便高声五魁,推杯换盏,划拳喝酒。我、康敏老师、李燕萍老师一边吃菜聊天,一边摇旗呐喊,喝彩助兴。三人划拳风采各异,史老师儒雅,拳也儒雅,指头兰花般舒张自如。晓武年轻,气势如虹,出拳快,鸡啄米一般,干脆利落,且无虚招,有的放矢,一招制敌。旺全人豪爽,惯于划唱拳,一唱三叹,音韵清亮悠长,如唱京剧一样,甚是好听,只是常着了晓武的道。李老师喜唱京戏,直夸好听。三人揎拳撸袖,你来我往,馋得我唾沫在喉咙处打转转,不停以茶当酒,聊解痒心。茶香酒香融合纠缠,碰撞出浓烈的味道,熏得我也醉醺醺的。

孔夫子搬家全是书,文人聚会不仅仅说文,说得最多的还是生活!酒至半酣,旺全剥掉了洋芋皱巴巴的皮,敞开白花花的心思。在众多打工者中,旺全算打得好的,曾经带过百十人的队伍干过工程。都说:“钱难挣,尿难吃!”有时生活会将人逼向绝路,一次旺全做了个地下停车场,完工后老板下了最后的通牒:三天时间清完料。三天中旺全废寝忘食,带领人马没黑没明地干,结果夕阳落山时还剩下一堆堆小山般的木料。情急中旺全铤而走险,一把火点着了残渣剩料。旺全说,当火点着的那一刻,看着火光跳跃,浓烟滚滚,他什么都不想,身心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也幸亏这一把火,使旺全绝处逢生,当然,那一把火也将旺全的脸映成了枣红色,到现在还红着。旺全眼睛虽小,却闪耀着钢刀般锃亮的光芒,这其中夹杂着超乎常人的睿智,一嗅到这两年小老板不好做,便毫不贪恋,果断泥潭勒马,又重操旧业,单枪匹马,给别人打日工,真正过起了自由自在的皇帝生活。打工的日子是艰辛凄苦的,最令旺全遗憾的是多年奔波荒废了孩子的学业。在繁重的劳作和巨大的压力下,旺全始终能保持对文字的热忱,佳作连连,活得高贵,这需要一颗多么博大的心!史老师一语中的:旺全在用文字呼吸!之后谈到文学,谈到《根》《平凡的世界》《白鹿原》《四世同堂》《蛙》,谈到老舍莫言海子北岛贾平凹,最后谈到舒婷于秀华……

话一投机万句少,不觉已夕阳在山,人影散乱,我们起身告辞。旺全和嫂子不依不饶,一定要我们吃完饭再走。无奈只好坐下,说话间,嫂子已端来热腾腾的面条。李老师伶俐,一再赞扬面好。我不说话,只顾狼吞虎咽,说实话,我喜欢吃面,眼前劲道细长的臊子面如旺全的文字一样正合我胃口。两碗面下肚,满身舒畅。饭后史老师和晓武去河边溜达,我和旺全促膝交流,不禁惺惺相惜,顿生相见恨晚之感,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又不知从何说起。

旺全知道晓武文武兼修,且酒后好耍几招,临走前一再邀请上二楼平台露两手。晓武平日爽快,当仁不让,不知为何今日扭扭捏捏,大姑娘上轿一般,众人千呼万唤,就是不出手。我疑心晓武担心楼高,一个悬跟头翻下去,把持不住蹿进几十丈开外的鱼池里。旺全看晓武不耍,从屋里扛出春秋大刀,亲自上场。我这才明白,原来旺全是为了抛砖引玉呀!晓武也是明眼人,可能早就被旺全的大刀镇住了!说着旺全抡开大刀,虽然有些微醉,却脚步稳健,背刃分明。只觉红缨蹁跹,刀花带着风声上下翻飞,大有关云长砍瓜切菜,斩颜良诛文丑之气势。好个旺全!文能提笔写文章,武能挥臂盘大刀,还能打工挣大钱,不能不令人刮目相看!

炊烟袅袅,暮色苍茫,一幅田园画卷随着暮色随意铺展开来,使人想起陶渊明的:“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竟有些不忍归去。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生活在这里,旺全是幸福的!从滩歌这方灵山圣水中长出的小草,已经开枝散叶,明天,定将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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