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下午,酒席散去,宾客尽欢,我整理好衣袖,起身离去。“咦,什么时候出的太阳?”推开门,一阵温暖的春风拂过,哦,三月三,春风吹。
二
三月三日,正月十三,那天你在哪?在干些什么?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那只不过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上班族忙着挤公交,出租车司机忙着咒骂瘫痪的交通,交大学生忙着极力说服自己从床上爬起来,走进新学期的第一堂课。而我,我此刻正站在殡仪馆大堂中,一个又一个陌生的面庞从我面前走过,一双又一双陌生的手掌紧紧握住我的手,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声音徘徊在我耳边,“节哀,顺便”。灵柩中躺着的,是我的爷爷。
准确的来说,应该是我的外公,因为外婆觉得有一个外字,叫起来像是别人家的婆婆,加之爷爷奶奶也早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离世,所以要我改口叫婆婆,外公也就一并改口称爷爷了。
三
腊月二十八,一辆灰绿色福特疾驰在高速路上,一辆白色尼桑轻盈的从左后方斜插上来,驾驶员是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男人向福特鸣笛示意,“四川段高速路因雾封路了,我们只有在前面服务区休息一下了”。两辆车一前一后驶进服务区,果然,服务区里已经排起了一段车队。车停稳,从尼桑上下来一个身材高大,体格魁梧,精神勃发的老大爷,老大爷脱下厚重的冬衣,蛮开心的说,“你看现在都已经开始热起来了,我跟着你们去海螺沟完全没问题,想当年我还徒步翻过泥巴山,那一路......”“行了,爸!那是你多大时候的事啊,那时候你还是个小伙子,能跟现在比吗?不要再说了,海螺沟是坚决不同意你一起去的!”老大爷不再说什么,只是嘿嘿的傻笑,然后从刚脱下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一颗大白兔,对着车里正在聚精会神打游戏的小男孩晃了晃,“要不要吃糖啊?”
四
阴天,小雨,这样的天气似乎很应景。从车上下来,一下子就能感觉到一股阴冷的风,爸爸默默的在前面走,我跟上去,脑袋一片空白,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楼梯旁有一块LED屏,上面闪烁着一些名字,不认识的陌生人,不过,等一下!那突然出现的三个字像三味真火一样烧灼着我的眼睛,我但愿这三个字只是巧合排列在了一起,可是到了楼上大厅,门前那三个字更是显眼,“王吉祥”,就像一根针深深的扎进了我的心脏,有一股不明液体涌出我的眼眶,我但愿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因为此刻我还是不能明白我为什么要来到这里?为什么这里会显示和我爷爷一模一样的名字?这一切都是梦吧,一定是梦啊!可妈妈怎么会那么憔悴,仅仅才一个晚上!为什么里面的人都一副黯然神伤的神情?为什么大家都不说话?为什么舅舅的声音那么嘶哑那么无力?我不应该是在梦里吗?那我为什么还不醒来!
我走上前,跪下来,毕恭毕敬的磕了三个头,那里面躺着的是我的爷爷吗?好像现在我有点在接受现实了,这不是在梦里!爸爸搀着我起来,我向妈妈走去,她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我突然觉得她是那么瘦小的一个人,眼窝深深的陷了进去,来不及等我开口,妈妈把手放在我的肩上,眼眶红红的,“去给你爷爷上柱香吧”。
五
寂静,黑暗,充斥在我的周围,头发上还残留着浓浓的烟熏味。静,死寂一般的静,我闭上眼,爷爷的灵堂也清晰的浮现出来,左边是的一个老奶奶,右边的也是一个老爷爷。殡仪馆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好像并没有阴森森的恐怖,相反却异常的热闹。灵堂里的人在哭丧,乐师在吹打着唢呐,灵堂外的人在热火朝天的打着麻将,不同分贝的声音数落着输赢,饭厅内的人在扯着嗓子谈论油价又涨了回去,我穿过那些热闹的人群,穿过烟雾缭绕的走廊,穿过一个又一个陌生的灵位牌,唔,还是这里安静一点。妈妈担心我会害怕,坚持晚上送我回家睡觉,一个人躺在床上,没有一丝害怕,反而那些热闹繁杂的场面,一遍又一遍的回想,莫名的塞住心房。
走在出殡的队伍中,旁边满好奇的人群,我低头看着路,像一个被放在玻璃柜里的展品,周围投射来打量的眼神,莫名的感到一阵不舒服。进火化炉之前打开棺材,亲人可以看最后一眼,爷爷高大的身躯躺在那个窄窄的木箱子里,面如土灰,嘴唇微启,闭眼沉睡。突然想起,爷爷以前老是写错我的名字;突然想起,爷爷六十大寿的宴席上,我拿着话筒,和弟弟一起对着满堂宾客承诺,爷爷的八十大寿由我来办;突然想起,弟弟那天问我的问题,他说,姐姐,这里明明是一个所有人都不想来的地方,来的那些叔叔阿姨,明明心里面都是不愿意来的,可为什么他们还是要来?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我只是突然想起,三毛在写到荷西出事之后自己的反应;突然想起,日本电影《入殓师》里,男主角给死者做最后的化妆的情景。想着想着,爷爷的骨灰被推了出来,那么高高大大的一个人,最后就是一具白花花的骨头摆在我面前!殡仪馆的小姐熟练的把骨灰扫尽骨灰盒里,头盖骨有点大,放了几次都没放进去,小姐皱了一下眉,用手重重的把它按了进去。
那一整天,殡仪馆小姐敲打爷爷头盖骨的声音,一直回响在我的耳边,混合着骨头被挤压成灰的小粉末,胃里一阵痉挛。
六
打开电脑,点击百度,预想的失落感如期而至,学长们的回答也是如此一致,没有看到记载有老教授资料的相关书籍。
太阳不合时宜的出现,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幅幅花花绿绿的广告海报中,我还是看到了那一张小小的白纸,“讣告”,上学期好像也看到过一张,不同的是,这次上面的名字不再陌生。
我仔细的看着那一方小小白纸上书写爷爷的生平:“王吉祥,重庆交通大学土木建筑学院副教授,曾参加过越南援建项目,重庆市菜园坝长江大桥监理工程......”
“王老师在我的印象中总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对谁都是笑嘻嘻的,一点也不凶”。爷爷曾经的学生,现在都已是过了而立之年的年纪,我在一旁静静的聆听,那些沧桑发黄的历史,我从不曾踏足,只是惭愧得要死,爷爷的生平,我竟从未了解过!他这一辈子修桥修路,一辈子教书育人,那些灿烂辉煌的青葱岁月,也是同样的光彩照人,而我,我却在每天的消磨中忽视掉了一些东西,以至于当我猛然发现,想要拼命的追寻,哪怕是一丝丝细微的存在,也是难上加难。人啊,为什么总要在失去之后才知道珍惜?
七
我不知道有多人看到了那一方小小的讣告,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到现在这些文字,我并不是来讲述一个悲伤的故事,我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来纪念学校里一位平凡朴实的老教授。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生活时空,很多很多的历史,都被淹没在了时间的长河之中,因为能被我们熟知的,都是突出重大的典型。
如果某天,你无意间翻看到了一本书,上面有一个我曾提到的老教授的名字,如果某天,你在课堂上打小差,无意间听到了一个我曾提到的老教授的名字,如果某天,你在为论文到处查阅资料,无意间看到了一个我曾提到的老教授的名字,如果有那么碰巧,能不能请你,在心里默默的向他问声好?
2015.3.16 重庆
(又是一年春风吹,瑾已此文献给我尊敬的外公,愿大家都能珍惜现在拥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