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今年4月份，我满50了，公司直接让办退休。
我干了一辈子会计，目前在一家日资外企当财务总监。我是这个公司里学历最低的中层管理人员，没有大学文凭。
我才50岁，觉得自己还挺年轻的，就这样直接退休养老让我有些无法接受。结果没过几个月就出了未来要延迟退休的政策，对于我来说，是赞同的。
说实话，在外资企业里超强的工作压力里解脱出来，我有些不适应。想到退休回家只能在家带孙子，我心有不甘。
我还想再去找一份工作继续干下去，我觉得我可以干到60岁。于是我把自己的简历发布到网上，没过多久有一家外企办事处给我打电话然后我去面试。
面试的时候总经理说：
“我们招的是出纳兼行政，活不多压力不大，当然待遇也不高，和你之前的总监级别肯定不能比。你会介意么？”
我这个性格比较直爽，我直接回答他们：
“我想继续工作的原因其实钱是最不重要的，因为我家在北京有20间出租房，我老伴和女儿一直没有在社会工作过。我是喜欢会计的工作，而且我觉得比起在家带孩子，我还是想继续工作。”
总经理和人事负责人听我说完，都震惊地互相看了一眼彼此。
面试完我就回家了，没过几天，那家公司给我打电话让我去上班。
这家公司虽是外企，但是规模很小，人事也不复杂。我和负责人事经理一个办公室，时间一久，关系熟了起来。有一天，人事经理就问我：在北京拥有20间出租房是什么感觉？
我告诉她，我并不快乐。
因为这20间房，我们家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02
我家在北京市郊的一个村里，盖了20间房的地都是我爷爷的。爷爷有两个儿子，父亲排行第二，下面还有四个妹妹。
因为老人封建思想很严重，去世的时候只把地留给了两个儿子，外嫁的女儿们啥也没分到。我大伯家也分到一块地，和我家一样。因为就是一片荒地，当时姑姑们也没太在意。
慢慢地村里都盖起了房。我爸和大伯家都盖了一些自建房，起初也没盖很多，大部分都是自家用。
随着商品房市场的打开，房价开始慢慢上涨了。大伯家后来又加盖了一些房，开始出租了。日子刚红火没几年，大伯生了场大病，不到半年就走了。姑姑们知道后就上门闹，说这房子她们也有份。那时我还小，听说都闹上法庭，但是没过多久，似乎是私下和解了。
爷爷去世分家后，亲戚间就少有来往，再加上大伯和姑姑们闹得不愉快，我们也不想掺和进去。
接着我爸不知道在哪里看到别人办厂赚了钱，回来自己也弄了个小厂，开始倒卖一些配件钢材，还扩建了一些仓库厂房。结果没干几年，也缺乏经验，买到一批劣质钢材出了点事，赔了不少钱，加上家里又出了点事，索性就把厂子关了。
我父亲年纪也大了，也不想折腾了。便把厂房仓库都推了，也学着大伯家盖了一批自建房。当时村里管得不严，都是自己瞎加盖。
零零散散搭了20多间，房子都没什么装修，连独立卫生间也没有。但是租金便宜，正好合适了打零工和送外卖和快递的小哥。
我爸办厂那几年忙不过来，我就从当时的北京开关厂出来给我父亲帮忙，我是从那时开始学着做账，也从那时想要当个会计。
我还有个弟弟，他比我能说会道也机灵些，所以父母相对来说更偏爱弟弟。弟弟那时还学了车考了驾照，陪我父亲一起进货送货，特别能干。而我那时刚学做账，什么都不懂，经常因为算不对账，父亲经常骂我。
办厂那几年，父亲赚了些钱。我和弟弟也都陆续结了婚，一大家子挤在平房里难免磕磕碰碰的。父亲的意思是先买个楼房，让弟弟和弟妹搬到楼房里住。我是大女儿，理应和父母住在一起。而且我老公也是外地人，在北京没有家人和房子。心里虽然委屈，我也忍下了。
经营厂子的那几年父亲买了车，因为只有我弟有驾照，车就让我弟一直开着。后来我心有不甘也去考了驾照，还是大货车的B本。我心想，以后我也可以开车送货，弟弟能做的事，我也可以做到。
等我拿到驾照后，我很开心地向父亲炫耀。父亲说好，以后也给我买辆车开。没多久，父亲真的给了我车，是弟弟开的那辆旧车。
我傻傻地问父亲，弟弟怎么办。父亲没看我，转过去说，“你弟弟前几天去抽奖，抽到了一等奖一辆车，呵呵。”
我当时真的非常开心，心想这样多好，大家都有车开。弟弟运气居然这么好，我们家太走运了。
03
没过多久，亲戚家结婚喝喜酒，弟弟开着那抽奖抽来的新车参加喜宴。来得很多村里的亲友，大家坐一桌聊闲话，突然就有亲戚问我父亲，看到饭店门口停着你家新买的那进口车了，听说花了不少钱呢，在哪里买的什么配置啊？
我当时听到脸色都变了，我父亲支支吾吾地搪塞着。一晚上，我一句话也没说，内心的愤怒，委屈，不甘纠缠在了一起。
回到家我就忍不住，大哭起来。母亲安慰我，说就是担心我生气，才骗了这个瞎话的，让我千万不要往心里去。说明年一定给我换辆更好的车。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了两年，突然有一天我弟晕倒被送进了医院，检查结果出来居然是白血病，整个家几近崩溃。
为了治病，全家每一天都在与绝望斗争。弟弟大半年都必须生活在无菌病房，每天的花销巨大，父亲把这几年赚的钱都搭进去了，仍然无力回天。
不到一年，弟弟去世了。
弟弟去世后，弟妹也逐渐远离了我们家，没过多久听说，她再婚了。
后来亲戚中有人说，肯定是装修完太快搬进去，吸甲醛得了白血病，气得父亲把房子赶紧卖了。
随后几年整个家都笼罩在绝望的情绪中，似乎显露出快乐的情绪就是对弟弟去世的亵渎。
04
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北京的房价越来越高。
亲戚们对于我家的出租房越来越红眼。突然有一天，法院送来一张传票。原来几个姑姑背地里联合起来，把我们家告上法庭，要与我们均分出租房。
我们家先被弟弟的生病折磨了一整年，接着又被官司纠缠。这种精神上不间断地折磨，甚至想让我们把这20间房全部推平。
这种官司就是磨人加熬人，刚开始父亲还出庭，结果法庭上每次都是上演一出出毫无人性的咒骂与诅咒。开庭一次，父亲血压就升高一次。在钱面前，任何感情都显得微不足道，任何关系都可以拿来践踏。
父母都被亲戚们恶毒的诅咒与谩骂折磨的不堪忍受，父亲叫来姑姑们说，现在家里也没什么钱给她们。如果这片拆迁，愿意补偿姑姑们钱和房子。只要大家能够和解，结果被姑姑们拒绝了。
我实在不忍心看着父母被如此侮辱欺负，便去找了律师想办法找证据。结果我想到大伯家当年也是被亲戚告上法庭，但是他们就很奇怪地和解了。
我便去找大伯问当时的情况，但是大伯不愿掺和，不愿见我。于是我就大伯家蹲守大伯的女儿，她看我来了这么多次，最后总算松口说，当时大伯拿出了爷爷曾经手写的遗嘱，还找了当时的村长当见证人。那时官司才算有胜算，亲戚们才同意和解。
我回去赶紧告诉律师这个事，律师说这些应该都记录在案的。我们的官司也可以申请调取当时的案卷作为证据来支撑。
官司拖拖拉拉也闹了两三年，最终我们胜诉了。胜诉的代价就是兄弟姐妹从此老死不相往来，没过多久父亲也这怨念中去世了，不到一年母亲也跟着去了。
照料这20间出租屋的活就落到我老伴身上，我不愿意待在杂糅了太多不堪回忆的家里。后来我自学了会计，从出纳干起，接着我考了会计师，在外企干了10年，从小会计升到财务总监。
05
物是人非，转眼间我也退休了，活到了父亲那时的年岁。
偶尔回忆曾经，不甚唏嘘。
老伴对我很好，这个来自南方小镇的上门女婿，一直打理那20多间出租屋，每天照顾我的生活起居，之前在外企工作压力大，回家还会对他发火。他都不介意，还一直鼓励我爱护我。
弟弟和父母的过早离世对我是一个很大的打击，那时我也经常咒骂命运不公，为什么父母能够对弟弟对此偏心。现在想想，命运真是会捉弄人。
当经理问我，拥有20间出租房是什么样的感觉时，我只想说：
人生啊，无法预知是命运，无法揣测是人心。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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